天庭南天門外，一座低矮破舊的偏殿孤零零地杵在云邊，匾額上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字：天馬監(jiān)。
殿前云棧剛落下一個身影，金光一閃，猴毛乍起，來者身高八尺，毛發(fā)金黃，眼如金鈴，身穿鎖子黃金甲，頭戴鳳翅紫金冠，腳踏藕絲步云履，腰間一根鐵棒晃得人眼暈。
正是剛被招安上天的美猴王——孫悟空。
他仰頭看著那破匾，咧嘴一笑：“俺老孫堂堂齊天之才，竟分在這等地方當差？”話雖這么說，臉上卻難掩得意，“不過嘛……好歹也是個官兒，玉帝親封的‘弼馬溫’，聽著就威風！”
身后值日仙官捧著玉冊，催得緊：“孫大人，莫耽擱了，天馬三萬六千匹，今日正需點卯。”
“得令！”孫悟空一拍胸脯，大步跨進馬棚。
里面霉味撲鼻，草料堆得亂七八糟，幾匹天馬耷拉著腦袋，瘦得能數(shù)清肋骨。
幾個仙吏縮在角落打盹，見他來了才懶洋洋起身行禮。
孫悟空也不惱，反倒興致勃勃跳上馬槽，掐訣念咒，一道金光掃過，群馬頓時精神抖擻，鬃毛飛揚，嘶鳴震棚。
“瞧見沒？老孫一出手，立馬不一樣！”他得意地叉腰大笑。
仙吏們連聲稱贊：“孫大人果然神通廣大！”
他咧嘴一笑，正要再顯一手，眼角余光卻掃到墻角一塊殘碑，半埋在草堆里，上面刻著八個斑駁大字：前弼馬溫·黑風怪，貶入輪回。
他眉頭一跳，心頭莫名一沉。
“黑風怪？那廝俺認得，五百年前占山為王的妖仙，怎落得這般下場？”他喃喃一句，隨即甩頭，“呸！俺老孫乃天生石猴，玉帝親召，豈能與他相提并論！”
可那八個字，像根刺，扎進了心里。
他強笑兩聲，繼續(xù)忙活，可手腳已不如先前利索。
三炷香后，南天門云廊外。
哪吒踩著風火輪，從瑤池巡天歸來，紅綾獵獵，火尖槍斜扛肩頭，乾坤圈在腕上輕轉。
他本該直奔凌霄殿復命，可眼角一瞥，卻見天馬監(jiān)方向金光亂閃，隱約有怒氣沖霄。
“那猴子……真甘心養(yǎng)馬？”
他鬼使神差拐了個彎，落在云棧邊緣，正撞見孫悟空蹲在馬棚門口，啃著個蟠桃，眼神發(fā)直。
“喲，孫大圣如今也學會低頭喂草料了？”哪吒笑嘻嘻地靠過去。
孫悟空抬頭，見是三壇海會大神，連忙跳起：“哪吒三太子？稀客稀客！快請坐，蟠桃管夠！”
哪吒擺手，壓低聲音：“別整這些虛的。你可知‘弼馬溫’是個多大的官？”
“玉帝親封，能小了？”孫悟空挺胸，“掌管天庭御馬，位同上卿！”
哪吒噗嗤笑出聲，笑得前仰后合。
“上卿？你可真敢想?！彼兆⌒Γ凵褚焕?，“我問你，天庭仙箓分九品，上中下各三等。你可入了仙箓？”
“這……”孫悟空一愣，“俺老孫還沒領文書?！?/p>
“沒文書，就沒品階?！蹦倪咐湫?，“卷簾大將是從八品下，你呢？連品都沒有。弼馬溫，不入流！天庭最低賤的差事，專哄那些想上天的妖仙，圖個樂子。”
孫悟空臉色變了：“你……你說啥？”
“我說，天庭拿你當猴耍！”哪吒一字一句，“你以為你是官？你就是個養(yǎng)馬的臨時工！連天兵都比你體面！”
空氣瞬間凝固。
孫悟空手里的蟠桃“啪”地掉在地上。
他瞪著哪吒，聲音發(fā)顫：“你……你莫要誑我。玉帝親口封的官，怎會是假？”
“假不假，你去凌霄殿問一圈就知道了?！蹦倪咐湫?，“哪有神仙當差三年還拿不到俸祿、領不到法器、進不了仙班的？你連南天門都出不去，還當自己是大圣？”
孫悟空渾身發(fā)抖，牙關咬得咯咯響。
哪吒拍拍他肩，語氣忽然低沉：“若我是你，寧做山中猴，不當天庭狗?！?/p>
話音未落，遠處鐘聲響起。
“三炷香到了?！蹦倪皋D身踏上風火輪，“你好自為之。這天庭……不地道?！?/p>
紅光一閃，人已消失在云海。
天馬監(jiān)內，死一般寂靜。
孫悟空站在原地，像被雷劈中。
他想起進殿時那破敗的屋子，想起仙吏們皮笑肉不笑的臉，想起那塊殘碑上的“貶入輪回”……
原來，從頭到尾，他都是個笑話。
“弼馬溫……不入流？”他喃喃自語，忽然仰頭大笑，“哈哈哈！好一個玉帝！好一個天庭！俺老孫千里迢迢來投，就為當個養(yǎng)馬的奴才？！”
笑聲越來越癲狂，震得馬棚梁柱簌簌落灰。
他沖進正堂，一把抓起案上玉印——那枚刻著“弼馬溫”三字的官印。
“老孫來時，你們說這是榮耀?！彼⒅裼。壑信鸱v，“現(xiàn)在俺明白了，這是羞辱！”
他轉身要走，值日仙官攔在門口，冷笑：“孫大人，弼馬溫無權辭官，天規(guī)如此?！?/p>
“哦？”孫悟空瞇起眼，“不許辭？”
他緩緩抬頭，嘴角咧開，露出森然白牙：“那老孫就砸了這虛名！”
話音未落，腰間金光炸裂！
金箍棒出鞘，一丈有二，碗口粗細，通體烏金，纏繞雷紋。
他雙手擎棒，怒吼一聲：“給老孫——碎！”
棒影如山，轟然砸下！
“咔嚓——！”
玉印炸成齏粉，氣浪掀翻屋頂，梁柱崩裂，整個天馬監(jiān)劇烈搖晃，天馬驚嘶，仙吏四散奔逃。
碎石飛濺中，孫悟空立于廢墟，金甲染塵，怒目圓睜。
他一腳踢開殘印碎片，冷笑道：“從今往后，俺老孫的名號，不靠天庭封，不靠玉帝賜！”
“誰若再敢叫一聲‘弼馬溫’——”
他舉起金箍棒，指向南天門：
“老孫一棒打碎他的狗頭！”
那一瞬，碎印殘光化作一道金線，撕裂云層，直射凌霄寶殿深處。
殿前守殿力士渾身一顫，抬頭望天。
“印碎了?！彼吐曕?，“出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