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切開濃稠的夜霧，光束里冰?？裎?，砸在擋風玻璃上噼啪作響，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攢刺。
老陳的眼皮沉得像掛了鉛塊，每一次眨眼都帶著砂紙摩擦般的干澀刺痛。
四十公里外的服務(wù)區(qū)導航提示，像個冰冷的笑話。油表指針死死咬在刺眼的紅線下方，
每一次引擎震動都讓它危險地顫抖。暖風早成了擺設(shè)，副駕的小李凍得牙齒咯咯作響，
搓手的骨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年輕的臉上還帶著沒褪盡的稚氣，
卻強裝鎮(zhèn)定地拍著方向盤：“陳哥，堅持住！到服務(wù)區(qū)我請你吃桶面，加雙蛋！
”后座的老趙抽著煙，煙蒂在黑暗中明滅，他是隊里的老資格，話多卻最是膽?。骸凹拥?？
我看今晚能有口熱乎水就不錯了。這鬼天氣，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話音未落，
小王突然指著窗外：“趙哥你看！那路牌上是不是有字？”他是隊里最細心的，
總愛觀察路邊的細節(jié)，此刻卻聲音發(fā)顫。老陳瞇眼望去，
路邊一塊模糊不清的路牌被冰凌和污垢覆蓋，
隱約有“繞行”或“事故”的褪色字跡一閃而過，旋即被疲憊的眼皮壓下。冰水灌下喉嚨，
激得他胃袋猛地一縮，差點嘔出來：“前面十公里……有個民宿，”他聲音沙啞，
像砂紙打磨鐵銹，“賭一把！”“迎客來”民宿的招牌藏在國道旁的矮樹叢后，
紅漆剝落得厲害，露出的木頭底色被雨水泡得發(fā)黑腐朽，像一塊潰爛的皮膚。車燈掃過，
殘存的漆片反射出詭異跳躍的光斑，照亮招牌角落一行更小的字：“后院有楊，百年護宅”，
字跡被蟲蛀得斑駁，看得人心頭發(fā)緊。前臺的老頭頭發(fā)花白，戴著磨花如瓶底的老花鏡，
渾濁的眼珠在鏡片后蒙著一層灰翳。他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
袖口沾著些深褐色的污漬，聞著有淡淡的草藥味。聽見動靜，他遲緩地抬頭，
目光匆匆掃過四人便垂向泛黃卷邊的登記簿，一股陳年的霉味和灰塵氣彌漫開來?！白〉?？
只剩最后一間了?！甭曇舾蓾孟癖簧凹埬ミ^?！澳芴删托?！”小李搶著答，
聲音帶著虛張聲勢的顫抖，
他年輕的手不自覺地摩挲著口袋里的護身符——那是出門前他媽塞給他的。老頭推了推眼鏡，
指甲縫里嵌著頑固的黑泥，手指在登記簿上懸停、顫抖，筆尖在紙面劃出歪歪扭扭的痕跡。
“那間在后排……”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
渾濁的眼珠飛快地、極其隱晦地瞥了一眼通往黑暗深處的走廊，那里的墻皮剝落，
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磚，像凝固的血，“剛收拾出來，有點……亂。”推開后院平房的門，
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衛(wèi)生香、濃烈紙錢焦糊味和刺鼻化學消毒水的惡臭，
像一記重拳砸在四人臉上，嗆得人喉頭發(fā)緊，眼淚瞬間涌出。
靠墻的折疊床上鋪著刺眼的白床單，卻掩不住底下床墊的霉斑，旁邊赫然立著個簡易靈堂。
黑白照片上的年輕女人眉眼彎彎，梳著簡單的馬尾，
在頭頂那盞“滋滋…滋啦…”電流聲中劇烈抽搐的節(jié)能燈下，每一次明滅，
那溫和的笑容就仿佛被強行拉扯成一個新的、更詭異的弧度。蠟燭早已熄滅，
凝固的蠟油蜿蜒成扭曲的暗紅色淚痕，靈堂角落堆著些沒燒完的紙錢，
灰燼被風吹得四處飄散。老頭渾濁的目光掃過靈堂，又飛快躲開，
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門框上的裂縫：“我閨女，前天走的?！彼噶酥妇o閉的里屋門簾，
門簾邊角沾著些深褐色的硬塊，“棺材還沒到，暫時……停里面。外間有行軍床，
你們要是嫌……”“不嫌！總比凍死強！”老趙的聲音又急又快，他重重坐下，
冰冷的金屬床架瞬間透過薄褲冰得他尾椎發(fā)麻，
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酒壺——那是他走夜路壯膽的老伙計，此刻壺身冰得像塊鐵。
寒意刺骨，疲憊如山。老頭留下那盞閃爍的鬼燈，關(guān)門時又壓低聲音，
帶著近乎懇求的意味：“夜里別開大燈，動靜……輕點。她膽小，怕吵。
”死寂瞬間吞噬了房間，只剩下燈泡“滋滋”的電流聲，
像無數(shù)細小的蟲子在耳道里爬行啃噬。老陳剛閉上眼，
就聽見老趙偷偷擰開酒壺的“吱呀”聲，接著是小李翻來覆去的窸窣響動。小王最安靜，
只偶爾傳來他按手機的微弱光亮——他在給家里發(fā)消息報平安。不知過了多久，
里屋突然傳來聲音——不是風吹，
是沉重、僵硬的東西在粗糙木板上極其緩慢地拖蹭（沙…沙…沙…），
每一下都帶著令人牙酸的滯澀感，像是有什么濕透的布料在地面摩擦。他猛地睜開眼，
正撞見小王按手機的手僵在半空，屏幕光映著他瞬間慘白的臉；老趙舉著酒壺的手停在嘴邊，
喉結(jié)卡在半空不動；小李翻身子的動作像被按了暫停鍵，連呼吸都停滯了！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老陳瞇眼望去，
靈堂那幾支沒燒完的蠟燭不知何時全滅了，連燭芯都縮成了黑炭。里屋那厚重的藍布門簾，
正被一只顏色青灰、指關(guān)節(jié)粗大僵硬的手，從底部以一種緩慢卻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點點向上“推頂”起來（吱呀…）。布料被撐起的弧度越來越大，
露出底下一截青白色的、毫無血色的手腕，手腕上還戴著個褪色的紅繩手鏈。
一道白影坐了起來，背對著他們。白床單從肩膀滑落，露出嶙峋的脊梁骨，
像一串生銹的鐵環(huán)（嘎吱…嘎吱…），每動一下都發(fā)出骨頭摩擦的鈍響。
接著是膝蓋打彎的悶響（咚！咚?。?，沉重如浸透水的沙包砸在人心上。她轉(zhuǎn)過身，
那張臉是死寂的青白色，額頭上纏著的米色紗布邊角，
洇開一片不規(guī)則的、令人心悸的暗褐色污漬。眼睛——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沒有一絲光，
直勾勾地鎖定了行軍床的方向！她停在小王床邊，彎腰時紗布滑落一角，
露出底下大片青黑死寂的皮膚，像被水泡久了的腐肉。一股帶著冰窟深處最刺骨陰冷的寒氣，
如同活物，像無數(shù)淬了冰的鋼針精準扎向小王的面部毛孔！
老陳看得真切：小王暴露在外的額頭、鼻尖皮膚瞬間失去血色，泛起詭異的青灰色，
表面甚至凝結(jié)出一層細微的白色冰晶！
小王喉嚨里“嗬”地擠出一聲短促尖銳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鳴，充滿了極致的驚駭！
他痙攣的手指“嗤啦”一聲摳破了薄薄的床墊，手機屏幕在碎裂的瞬間似乎還亮著，
也許是給母親沒發(fā)完的照片或信息。接著便再無聲息，手機徹底暗下去。那寒氣轉(zhuǎn)向老趙。
老趙猛地將酒壺砸向床頭，“哐當”一聲脆響在死寂中炸開！
這巨大的噪音仿佛觸發(fā)了某種開關(guān)。他想爬起來，卻只扭動了半下就僵住了。
老陳看見他的腦袋猛地歪向一邊，嘴唇瞬間抿成一條紫黑的線，嘴角溢出一絲暗紅的液體，
胸膛的起伏戛然而止。小李嚇得渾身劇烈顫抖，卻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聲，
直到冰寒氣息拂過臉頰，他才無意識地“吧嗒”咂了下嘴——那是他小時候被凍狠了的習慣。
下一秒，他整個身體徹底僵直，腦袋“砰”地一聲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屬床沿上，
顱骨與硬物撞擊的鈍響在死寂中格外驚心，連那盞閃爍的燈都跟著晃了晃。
老陳猛地用被子蒙住頭！被窩里瞬間充滿渾濁滾燙的呼吸、濃烈的汗味和一股失禁的尿騷味。
他掐進掌心的指甲已經(jīng)刺破皮膚，溫熱的、粘稠的血液順著指縫流下，
那股熟悉的血腥味成了他確認自己還活著的唯一證據(jù)！冰碴般的寒氣終于落在他臉上，
他感覺臉皮瞬間失去知覺，仿佛被厚厚的冰殼覆蓋，連眼珠轉(zhuǎn)動都變得艱澀疼痛！
令人心膽俱裂的布料拖蹭聲（沙…沙…）越來越近！寒氣拂面！他死死屏住呼吸，
感覺全身血液凍僵！直到那僵硬的腳步聲（咚…咚…）沉重地退回里屋，門簾“唰”地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