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逾明開始頭腦風暴。
請他吃飯?為什么?感謝他?因為他隨手給的海棠花?那必然不能是。可還能是什么呢?
他沉思著,突然福至心靈——
——是昨天晚上,楚回肯定是終于想明白了他們才是站一邊的,知道他周末要去咖啡廳給他撐場子,為此才感謝他的。
通了通了,一切都通了。
雖然和楚回的交流不算太多,但陳逾明也真覺得這人的思維未免太跳脫了一點,冷不丁地就冒出這么一句,沉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緒,冷淡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不明不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挑事呢。
哎,得虧是他,陳逾明暗自得意,換旁人哪懂楚回這百轉(zhuǎn)千回的心思啊。
拒絕肯定是不能拒絕的,人家可是拿打夜工的錢請他吃飯誒,萬一一個沒注意,傷害到人家的小心臟怎么辦啊。
“行啊,”陳逾明握著楚回的肩膀,給他逆時針轉(zhuǎn)了90°,順勢攬上他的肩,半推半攬地帶著楚回往校外走,“走,哥今天吃定你了。”
陳逾明的手掌扣住楚回的肩頭,能感覺到他腦后的碎發(fā)不時蹭過小臂,像是被雛鳥最細嫩的絨羽輕撓,癢意順著手臂一直蔓延到心頭。
他以前是不太愛跟人勾肩搭背的。
搭別人吧,不是嫌對方肩膀高度不合適,就是嫌對方身上汗津津的黏糊;讓別人搭他吧,他又是萬萬不愿意的。
可楚回就不一樣。
身高剛好夠他順手一搭,肩膀的弧度恰到好處,既不會太高讓他手肘發(fā)僵,也不會太矮讓他彎腰駝背。身上干干凈凈的,沒有黏膩的汗液,也沒有刺鼻的古龍水,只有一種很淡的,說不上來的香味。
陳逾明偏過頭偷偷吸了口,怎么說呢,像是那種植物葉片被碾出汁液的味道,微苦、微澀、又很清新,聞著莫名讓人很舒暢。
太合適了,簡直是生來就該被他這樣攬著的。
就是有點硬,陳逾明捏捏楚回的肩膀,明顯感覺到下面的肌肉很僵硬。
是不習慣這么近距離的接觸嗎?
陳逾明回想下之前遇到楚回的場景,這人似乎真沒什么朋友,每次都是獨來獨往的。
哎,小可憐,他更貼近了些,發(fā)誓要讓楚回感受感受兄弟的溫度!
楚回:……
顯而易見。
陳逾明攬著他的那只手正是被1141糊上鼻涕眼淚的那只。
十分鐘后,他們坐在學校后門對面的冒菜店里。
這家店生意還挺好的,不大的下陷式店面里擠滿了人,不少桌子都擺到了路上。熱氣混著麻辣鮮香直撲人臉,陳逾明熟門熟路地從店家那扛了張折疊桌出來,在路邊找了個空地擺開,沖楚回一仰下巴,“這兒!快來!”
楚回抱了兩把塑料椅子過來,目光掃過隔壁桌紅彤彤的海碗,隨著筷子攪動,被煮透的食材冒出頭來,他終于類比推理出相似項——是麻辣燙啊。
這他就很熟悉了,他以前沒見過冒菜,但村外面有家麻辣燙店,他在那打過工。
陳逾明大馬金刀地往塑料凳上一坐,將袖子擼到手肘,抄起油膩膩的菜單就唰唰打鉤。雖然光他這件棒球服大概就頂?shù)蒙线@家店的月租了,但他待在這種廉價的環(huán)境中,卻意外地并不太違和。
“肥牛來嗎?”他筆尖停在紙上,聽到楚回嗯了聲又將寫了一半的1改成2,“蛋餃呢?”
楚回還是嗯,幾乎沒有忌口的食物。
一路勾完,要交給店家時,陳逾明抬頭打量了下正在拿開水燙碗筷的楚回,冷白的膚色在蒸騰的霧氣中如同白瓷的釉面,看起來實在不像個能吃辣的。
"你吃辣怎么樣?"他隨口問,卻已經(jīng)打算涂掉中辣改成微辣了。
楚回慢條斯理地將碗筷從盆里取出擺好,回答得斬釘截鐵:“很能吃。”
這還挺出乎意料的,陳逾明抬抬眉,意味不明地嗯了聲,“那重辣?”
楚回點頭,“可以的?!?/p>
陳逾明點了不少,畢竟是兩個剛成年的大小伙子的飯量,上來的就堪稱是一大盆。紅亮油湯上漂著金燦燦的炸豌豆,食材小山一樣在鋁盆中間堆起,蒜末就像富士山的尖尖一樣落在頂端。打著卷的肥牛片鋪滿邊沿,吸飽了湯汁的蛋餃鼓鼓脹脹,萵筍段脆生生地支棱著,老豆腐顫巍巍地晃出蜂窩眼,紅油裹著芝麻的辛香,讓人口舌生津。
陳逾明掰開一次性筷子,左右刮刮竹刺。
“還得是這感覺,這地兒的麻辣燙都用白湯?!彼苁遣恍嫉剜托α寺?,“那算什么東西,還得是這種辣湯夠勁?!?/p>
楚回也同步刮筷子,他沒吃過白湯的所以并不發(fā)表意見,不過他打工的時候吃到的也確實跟這種很類似的湯底。
就還挺懷念的。
需要承認的是,陳逾明,他點重辣的時候確實稍微抱了一點壞心思。
他有什么錯呢,他不過是想看兄弟出個丑罷了,沒有互坑過的還算什么哥們。
結(jié)果就是他在這斯哈斯哈、吸溜吸溜,楚回在對面歲月靜好、靜水流深,除了嘴巴紅了點,微微腫起來了一點,表情平靜地跟平時啃包子沒有任何區(qū)別。
怎么還真這么能吃辣??!
陳逾明有點失望,不好說是因為惡作劇沒成功,還是因為沒看到想象中楚回星眸泛淚,雙頰微紅的畫面,反正他感覺自己的眼淚即將帶著他的尊嚴一起決堤。
趁著楚回起身離開的功夫,他狠狠抹了把眼淚。辣,太辣了,這就是重辣,會將每個不信邪的犟種抽得如陀螺旋轉(zhuǎn)。
陳逾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老實了,想著待會找個“吃飽了”的借口開溜,結(jié)果抬起頭就看到楚回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他旁邊。
他還是很平靜,沉黑的眼中映入招牌陸離的燈光,如星漢映寒潭,絢爛地讓人眼暈。
陳逾明有點不好意思了,按理說在兄弟面前出個丑也不算什么,但叫楚回看見這副涕淚橫流的模樣還是莫名讓他不自在。
楚回端了碗水放到他跟前,“涮涮再吃。”
楚回最開始沒太注意陳逾明的情況,畢竟看他那副自信滿滿的樣子,誰能想到他吃不太了辣呢?
對他來說,這樣吃飯也是久違了,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就背負了“天債”,為了早日把錢還清,他每天在吃飯上的用度也就十塊錢,在食堂打飯都不敢打三個葷的。
難得吃一頓口味重的,楚回相當沉浸的嚼嚼嚼,1141哭完情緒就過去了,坐在桌子上看楚回一鼓一鼓的腮幫。
{宿主,辣是什么味道???}它突然對人類的食物產(chǎn)生了好奇。
楚回:……
出現(xiàn)了,世界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如何讓一個硅基生命理解味道。
1141的生命特征注定了它無法像生物一樣感受到食物的味道,更何況它現(xiàn)在還處于一種略高于這個世界的維度,更是不可能親自來品嘗。
楚回盡量用更具體的描述來形容,{有點麻,有點燙,舌頭上的痛覺受到微量刺激,大概類似于被比較微弱的電流通過。}
1141似懂非懂,小小的腦袋上浮起大大的問號。
過了會,問號被掰直了,變成一個嘆號。
{宿主,男配好像要被電死了。}
楚回先花了幾秒鐘反應(yīng)了一下男配是誰——陳逾明在原情節(jié)中戲份僅僅略高于楚回,但好歹是個有姓名的,姑且算個男配了。
他抬頭看過去。
陳逾明是那種挺帥的長相,周正又有一點少年人的張揚,除開打了眉釘這一點,完全是那種長輩喜歡的,帥得干凈利落大大方方的孩子。然而此時,他整張臉完全紅透了,眼里噙滿了淚水,那雙平日里被高高的眉骨壓著不顯山不露水的下垂眼,此刻徹底暴露了本性,濕漉漉的眼尾耷拉著,活像只被搶了骨頭的大狗,委屈得沒邊兒。
電死了?
哦,辣死了。
楚回恍然意識到陳逾明好像不太能吃辣的,沒想到這孩子看著大方,其實還挺內(nèi)向的,辣著了也不說,就一直吃。
他去給陳逾明倒了碗水,之前打工的地方,很多人就這樣,把菜在水里涮一涮就不那么辣了。
楚回做的理所當然,卻讓陳逾明更難受了,這舉動對他的傷害不亞于“不能喝就去小孩那桌”、“菜就多練”、“行不行啊細狗”,開什么玩笑,他陳逾明就算是死,從這跳下去也絕對不會——
——你別說,涮一涮之后,這個辣度還真就比較合適。
陳逾明屈辱地吃完了這頓飯。
更屈辱的是吃完之后楚回還給他買了瓶豆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