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黎峻希就沒再看過來了。
在1141警惕的盯守下，他似乎全身心地沉浸在pre的準(zhǔn)備中，抱著筆記本噼里啪啦地打字，期間拒絕了三次拼桌請求，兩次好友申請，以及若干次不知名來電，歷時兩個半小時，終于扣下電腦，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
走的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眼楚回，長到小腿的卡其色風(fēng)衣垂感很好，被風(fēng)揚起一點弧度，顯得很瀟灑。
見楚回看過來，他沖楚回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于是楚回也回他一個點頭，目送他離開。
男主似乎很喜歡這種打招呼的方式。
楚回扶正頭上搖搖晃晃的兔耳朵，如此想道。
臨近飯點，此時店里人已經(jīng)很少了，Jenny把黎峻希桌上的咖啡端回來，嘖了聲，“那邊有個帥哥點了杯藍(lán)山，結(jié)果根本沒喝兩口?！?/p>
Stewart在水槽前洗杯子，他很不耐煩這種工作，但是店里人少就是這樣的，權(quán)責(zé)不明晰什么亂七八糟的都得干。
他大概是有一點仇富的，或許還有自己的勞動成果被浪費的原因，聞言很是陰陽怪氣地哼了聲，不無惡意地揣測道，“不會是那死裝哥沒喝過好東西喝不慣吧。”
S市做牙買加藍(lán)山手沖的店不少，這家算是比較良心的了，不止豆子用的是藍(lán)山1號，注水比也是最標(biāo)準(zhǔn)的1：14（15g咖啡粉，210g水），自然是比那些用12g粉兌300g水的同行來得醇厚香濃。
——當(dāng)然，這是只有習(xí)慣且喜歡咖啡的考究人才能察覺到的差別，對于不懂品嘗的人來說，直觀感受就是更苦了。
“不至于，”Jenny不是很認(rèn)可地挑了下眉，“那帥哥看起來……很貴的樣子?！?/p>
他琢磨了下，最后吐出了這么個形容詞。
在咖啡廳工作，哪怕只是個生意冷清的咖啡廳，也能漸漸養(yǎng)出一點看人的能力。Jenny見過不少有錢人，打著電話嘴里聊著幾個億生意的商務(wù)精英、穿著奢牌當(dāng)季最新款背著昂貴包包的都市麗人、隨手掏出豪車鑰匙的二代。就算別的不說，他們老板也是少爺級別，隨便一件衣服都至少是大幾千上萬的。
但是黎峻希，他實在很不一樣。
他沒有穿印滿logo的衣服，沒有戴閃閃發(fā)光的表，整個人從頭到腳的配飾穿搭就是簡簡單單，干干凈凈。
但是該說是氣質(zhì)嗎？就是讓人覺得——很貴。
像是那種博物館擺放在玻璃柜內(nèi)的展品，在沒有解說的情況下你很難理解他的內(nèi)涵，但是這并不影響你知道它絕對價值高昂。
Stewart又哼了哼，其實因為離得很遠(yuǎn)，他根本不知道那位顧客什么樣，也沒懂Jenny說的很貴是什么意思。
但他依然要反駁，“沒底蘊的暴發(fā)戶罷了！”
Jenny不說話了，輕飄飄地睨了這人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那咖啡確實是沒喝幾口，幾乎跟剛端上去沒什么區(qū)別，咖啡豆特有的焦糖香氣哪怕在冷掉的時候也極具誘惑力。
這一杯純成本都快一百了，稱之為液體黃金都不為過。Stewart左看看在一旁垂首洗杯子的楚回，右看看走遠(yuǎn)了的Jenny，最后環(huán)視一周，鬼使神差地把杯子端起來喝了一口。
“額……”恰好從拐角走過來的老板看著這一幕，沉默。
一口咖啡還沒咽下去的Stewart：……
好苦，舌根苦，我的命更苦。
他的面容在這一瞬間甚至都有些扭曲，喉結(jié)如同生銹的電梯般艱難地滾動了一下，Stewart扯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來。
“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我沖泡的時候有問題才……Honey哥你知道我的，我就是工作比較認(rèn)真……”
“哦，”老板憋笑憋得面部神經(jīng)都抽搐了，“那你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了？”
事關(guān)自身榮譽(yù)，Stewart舌尖抵著上顎開始死命研磨殘留的味道，他是正兒八經(jīng)專業(yè)的咖啡師，還真叫他從交織的酸苦中揪出不對來了。
沒顧著還有人在看，他抄起杯子又是一口，雖然同樣能品味出交織的奶香與黑巧，但他手里這杯的酸度顯然比真正的藍(lán)山要重一些，口感也不是那種被天鵝絨包裹住舌面的圓潤，反而要生澀不少。
他仔細(xì)咂吧咂吧嘴，確認(rèn)了。
“Honey哥，”他聲音發(fā)澀，“這好像不是藍(lán)山?！?/p>
“這是哥倫比亞蕙蘭?！?/p>
——某種廣受喜愛的入門款手沖，因其特殊的堅果香成為了店內(nèi)爆款，單杯成本不超過十塊，售價48一杯。
這下Stewart再說不出那位客人是土巴子的話了，顯然人家是資深的饕客，一口就嘗出了不對，卻很給面子地沒有直說。
老板也湊上來，小心翼翼地避開Stewart剛剛碰到的地方抿了一口，店里現(xiàn)在用的藍(lán)山是他走渠道才拿到的貨，他再了解不過了。
確實是上錯了。
“哎呀，”他用一種很妖嬈的姿態(tài)倚在柜臺上，揉著太陽穴嘆氣，“下次人家來跟人家說一下補(bǔ)償吧，送他一罐我珍藏的藍(lán)山？”
Jenny在旁邊心不在焉地擦桌子，聽到這兒咂了下嘴，一針見血道，“人家恐怕不會再來了吧?！?/p>
“不來也挺好的，”老板神色憂郁，“但人家萬一在網(wǎng)上曝光咱們可怎么辦?！?/p>
Stewart自知理虧，不敢說話。這家店歸根結(jié)底好是主打一個男色服務(wù)，大家就是點手沖也會選擇更具有性價比的那檔，大概是做慣了哥倫比亞蕙蘭，當(dāng)時做藍(lán)山的時候完全沒思考就拿錯了。
三人湊在一起唉聲嘆氣，唯獨楚回在不遠(yuǎn)處，完全沒被影響，不緊不慢地把咖啡壺濾杯拉花壺一一洗干擦凈，整齊地擺到架子上。
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強(qiáng)迫癥友好型工作成果，楚回轉(zhuǎn)過身，看了一眼柜臺上的咖啡杯。
店里用的杯子全都購自老板很喜歡的一家手作店。正所謂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手作器物最珍貴的地方就在于其獨特性，哪怕是同一種杯子之間也有著微妙的差異。
這是一只標(biāo)準(zhǔn)的古典歐式瓷杯，杯體上繪有矢車菊的紋樣，最上面的一片花瓣比之其他都要淡一點形成了一個很有層次感的過渡。
楚回回想了一下，店里的杯子不算多，這個樣式的也就十只，辨認(rèn)起來還是比較容易的。他問，“這是十九號桌的？”
Jenny點點頭，“是啊，靠窗子的第三桌?！?/p>
“誒，”突然想到什么，Jenny看向楚回，“那帥哥出門的時候好像跟你打招呼了？你們認(rèn)識？”
“我們是舍友。”
“Jerry！mon ange（我的天使）！我簡直要愛死你了！”老板飛撲上來握住楚回的手，拿臉頰蹭蹭他的手背，“你幫我跟你舍友道個歉唄，他下次來我送他一罐我珍藏的競賽級藍(lán)山?！?/p>
清洗用的水是溫?zé)岬?，但因為洗了很久，楚回的手依然被泡得浮了層薄薄的粉。老板蹭了幾下，才察覺觸感不對，這一看更是心痛異常。
“寶寶，”他飽含深情地捧起楚回的手，“你放心，我明天就買幾雙塑膠手套回來！”
已經(jīng)這么光手洗了快一年的Stewart：……
楚回垂眼看他，面上沒什么表情，實則是又被老板搞宕機(jī)了，好半天才重啟成功，點點頭，“我會跟他說的?！?/p>
*
說是要找黎峻希，但因為兩人日程基本沒有重合的地方，哪怕是同寢，楚回也沒什么跟他交流的機(jī)會。
周末，幾位少爺都不在寢室。
周一，一整天從早八上到晚九，特意比平時提前半個小時回到寢室的楚回，面對十點準(zhǔn)時上床睡覺的養(yǎng)生系男主，再次失敗。
周二，上午依然滿課，下午僅有的形策是公共課，楚回是單周上，金融系在雙周，又是完美錯過。
楚回周二晚上有夜班，為了養(yǎng)足精神，每個周二的下午他都要一直睡到六點的。
吃完飯回到寢室，他照常爬到床上，拜托了1141記得在男主回來時叫醒他，楚回閉上眼睛——
——為1141表演了一出名為10秒入睡的魔法。
三點多，黎峻希回到寢室。
他推開門，寢室里窗簾被拉上了，昏昏沉沉的。沒開窗戶，里面有些悶，但因為幾人都算是比較講究的類型，倒也沒有男生宿舍慣有的那種臭烘烘的味。
黎峻希知道，應(yīng)該是楚回在睡覺。
好像從剛開學(xué)那陣子開始，楚回每周二下午就都會在寢室睡覺，他們吃完晚飯回來時人就不在了，晚上則是雷打不動的夜不歸宿。
也是去打工嗎？
晚上的打工？
黎峻希又想起那天楚回頭頂著兔耳朵的樣子，中肯地說，自己這位人品不太行的舍友確實是有一張可以賺快錢的臉。
唔，算了。
黎峻希走進(jìn)寢室，輕輕關(guān)上門。
說到底，楚回做什么其實都跟他無關(guān)。
他剛剛走進(jìn)來，頭頂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很輕微，小動物似的。
黎峻希抬起頭，就看到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很艱難的從蚊帳的縫隙里鉆了出來。
“黎峻希?！彼苈?，又很清晰地叫黎峻希的名字，語調(diào)沒什么起伏，像是早就知道下面的人是黎峻希一樣。
光線這么暗，黎峻希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有些亂糟糟的頭發(fā)，被蹭的胡亂翹了起來。
兔子果然是喜歡鉆洞的。
他如此想道，很自然地反手把門反鎖起來。
畢竟趙渚軒跟楚回的矛盾還沒解決呢，暫時不讓他們碰面，顯然更有助于舍友關(guān)系的和平發(fā)展，宿舍內(nèi)部氛圍的和諧友愛。
黎峻希對此理直氣壯。
大概是一直沒得到回應(yīng)，楚回又叫了一遍，語調(diào)依然是平的，連音量都沒變，一點都不覺得可能是他認(rèn)錯了人。
他憑什么這么肯定呢？
黎峻希覺得有趣，于是應(yīng)了一聲，“嗯，是我，吵到你了?！?/p>
那顆腦袋搖了搖，把頭發(fā)蹭得更亂了，被蚊帳邊緣擠著，很蓬松地炸開了一圈。
“沒有。”他回答，或許是因為剛醒，聲音有點小小的沙啞，不難聽，那種微妙的顆粒感反而顯得很慵懶性感。
“你周末去的那家咖啡廳，printemps，我們給你上錯單了。店長說想給你補(bǔ)償，你可以再來一趟嗎？”
啊，這件事啊。
黎峻希家里一直有個習(xí)慣，他家出街食飯，向來不會跟餐飲店起沖突。但只要被坑過一次，無論方式，也不管有心無意，都絕不會再去了。
黎峻希本想說沒事不用放在心上，然后找個借口婉拒掉，可他抬起頭，看著楚回，又想起那兩只兔耳朵。
“你來做嗎？”他問?！霸偃サ脑挘悄憬o我做嗎？”
楚回趴在床邊，緩緩地眨了下眼睛。
——憑心而論，Stewart的水平絕對是比他好的，畢竟人家才是專業(yè)的。
原情節(jié)中說黎峻希對入口的東西很挑剔，精貴的胃只會向女主折服。楚回自然不覺得自己有這個殊榮，也不理解這種優(yōu)汰劣勝的選擇，但畢竟顧客的要求是第一位，他不可能拒絕。
“可以的?！?/p>
黎峻希，于是緩緩地笑了起來。
作為言情世界的男主，他自然生得很好，與大多走強(qiáng)攻擊性的霸總不同，他更偏向清正俊朗，笑起來時，舒展開的眉目當(dāng)真如水墨畫般風(fēng)流寫意。
“那我會去的?！?/p>
他答復(fù)道。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他眼前小幅度地點了點，又慢吞吞地縮了回去。
黎峻希盯著看了會，發(fā)現(xiàn)楚回確實是安安靜靜地縮了進(jìn)去，一點聲音都沒再發(fā)出來。
這點也很像兔子。
他轉(zhuǎn)身打開門，趙渚軒在外面刷卡刷到門都滴滴報警了，此時簡直要將不爽寫在臉上，“這門怎么回事？”
黎峻希面不改色，明明眉眼彎起的弧度都沒變，卻當(dāng)真能讓人感到幾分歉意，“剛剛回來不小心把門反鎖了，沒注意到，不好意思?！?/p>
他說的情真意切，趙渚軒也不好再說什么，嘖了聲，叼著冰棍走了進(jìn)去。
陳逾明跟在他后面，進(jìn)門時原本想說什么，又突然頓住，抬頭往楚回的床位上看了一眼。
隔著蚊帳只能看見一點不明顯的起伏，他蹙了下眉，放輕腳步走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