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得毫無征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人行道上，水花濺得老高。
季清縮在寫字樓冰冷的玻璃門后，望著外面灰沉沉的天，長長吁了口氣。
今天審新書稿耗得太晚，末班直達(dá)公交早沒了影，偏偏又撞上這場大雨。更糟的是，
下午剛被主編叫去談話，暗示她負(fù)責(zé)的新銳作家那本備受期待的書，市場反響遠(yuǎn)低于預(yù)期，
壓力像塊巨石壓在心口?！罢鎵虻姑沟摹！彼吐暪緡佉痪?，把公文包往頭頂胡亂一頂，
弓著背就要往雨幕里沖。就在這時，一把淡藍(lán)色的傘斜斜伸過來，
遮住了她頭頂那片急墜的冰涼。“一起撐吧？我往那邊走?！币粋€聲音在旁邊響起。
季清側(cè)過頭，撞進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是個年紀(jì)相仿的姑娘，栗色長發(fā)隨意挽著，
幾縷碎發(fā)被雨打濕了，貼在微涼的臉頰邊。穿著水色的連衣裙，
懷里還抱著一小捧白色的滿天星，細(xì)小的水珠凝在花瓣上，顫巍巍的。“啊…謝謝。
”季清有點局促地接過傘柄，兩人的手指短暫地碰了一下，她指尖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趕緊握緊了那微涼的塑料桿。“我叫令語蘇，在轉(zhuǎn)角那家‘千葉花店’。”姑娘的聲音清亮，
像剛被雨水洗過?！凹厩澹霭嫔绲??！奔厩逑乱庾R地挺了挺背，肩胛骨微微繃緊，
這是她面對陌生人時習(xí)慣性的防御，也帶著一絲工作受挫后的疏離。
兩人并肩沿著濕漉漉的人行道往前走。雨點密集地敲打著傘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季清比蘇雨晴高一些，她悄悄放慢了步子?？捎晁€是順著傘沿滴落，
洇濕了她一側(cè)的襯衫肩頭，涼意一點點透進來，和她心里的煩悶攪在一起。
“你…常這么晚下班？”令語蘇偏頭問她，眼睛在昏沉的雨幕里顯得格外清亮?！班?，
最近…不太好。”季清含糊應(yīng)著，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令語蘇的側(cè)臉上。濕漉漉的睫毛，
微微翹起的唇角，水汽似乎讓她的輪廓更柔和了，這片刻的寧靜奇異地沖淡了她心頭的陰霾。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令語蘇停下腳步：“我到了，花店就在前面。傘你先拿著，
明天順路還我就行?！薄斑@怎么好意思…”季清話沒說完，令語蘇已經(jīng)擺擺手，
小跑著沖進了雨里，回頭喊了一聲：“明天見！”季清站在原地，
看著那個抱著花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灰蒙的雨簾中。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傘柄，
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對方指尖的溫度。湊近聞了聞，一絲若有似無的清冽花香鉆進鼻腔，
混著雨水的土腥氣，卻莫名讓她緊繃的心弦松了一松。第二天午休，季清特意提前忙完，
帶著那把疊得整整齊齊的藍(lán)傘找到了“千葉花店”。推開門，風(fēng)鈴叮當(dāng)一響，
濃郁又復(fù)雜的花香混雜著濕潤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讓人打了個噴嚏。
店里沒有其他顧客，顯得有些冷清。小店不大，卻收拾得溫馨又利落，
角落里堆著待處理的枝葉。令語蘇正在柜臺后面修剪花枝，聞聲抬頭，
臉上立刻綻開笑容：“你來啦！”“嗯，還傘。昨晚多虧你了。
”季清把傘輕輕放在堆著包裝紙和絲帶的柜臺上，目光掃過略顯空蕩的花桶?！靶∈聝骸?/p>
”令語蘇擺擺手，手里麻利地把幾支粉玫瑰和白色滿天星扎成一束，“今天的花精神著呢，
帶一束回去？算我謝謝你昨晚陪我走那段路?！彼Z氣輕快，
但季清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疲憊。季清平時很少買花，她的公寓和她的人一樣，
講究極簡。但看著令語蘇那雙帶著期待的眼睛，拒絕的話在喉嚨里打了個轉(zhuǎn)：“…好啊，
哪種好？”“嗯…”令語蘇歪著頭，認(rèn)真打量了一下季清，“白色郁金香吧，感覺挺襯你的，
干干凈凈的?！奔厩蹇粗龑Ｗ⒌靥魭ㄖΓ涞丶舻舳嘤嗟娜~片，
再用素凈的紙仔細(xì)包裹好。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正好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鍍上一層毛茸茸的光暈。這專注讓她暫時忘記了主編那嚴(yán)厲的眼神?！澳愣?。
”季清接過那束被精心包裹好的郁金香，莖稈冰涼挺直?！皬男【拖矚g擺弄這些。
”令語蘇笑得眉眼彎彎，“每種花都有它的意思。郁金香嘛，
說的是純潔的愛和長長久久的祝福?！?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不過，
現(xiàn)在能欣賞這種‘無用之美’的人，好像越來越少了?！?語氣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季清的手指輕輕拂過光滑挺括的花瓣：“就像書里的每個字，都有它自己的魂兒。
可惜…讀懂的人也不多?！?她難得吐露了一絲工作上的沮喪?！澳阋策@么想？
”令語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點燃的星火，“我可愛看書了，
特別是那些把人心寫得特別透的小說…” 她繞過柜臺，
拿起一本放在角落、封面有些磨損的小說，“比如這本，你做過嗎？里面的掙扎寫得真好。
”季清一看，正是她負(fù)責(zé)的、如今銷量慘淡的那位新銳作家的處女作。心頭猛地一刺，
她勉強笑笑：“…做過?？上?，叫好不叫座?！?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微妙共鳴，
在花香中悄然滋生。接下來的兩周，季清午休幾乎都泡在了花店里。有時買一小把，
有時就純粹聊聊天。令語蘇每天給她準(zhǔn)備不同的花。季清發(fā)現(xiàn)，令語蘇的花店生意確實清淡，
有時一上午也等不來一個客人。她偶爾會看到令語蘇對著電腦上的賬單蹙眉，
或者在無人時望著門口發(fā)呆。周五晚上，季清加完班走出大樓，路燈下竟站著令語蘇，
手里還捧著一杯東西，熱氣在微涼的夜氣里裊裊上升?！安履氵€沒顧上吃。
”令語蘇把杯子遞過來，“熱可可，加了點肉桂粉。”季清接過，暖意立刻從掌心蔓延開，
驅(qū)散了指尖的涼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你提過藍(lán)海出版社啊，就那座藍(lán)色玻璃樓。
”令語蘇很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帶著她往前走，“走，附近有家拉面特地道，帶你去嘗嘗？
餓壞了吧？” 她語氣輕快，但季清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季清任由她拉著走，
令語蘇的手暖暖的，身上帶著混著泥土的花香。在窄小嘈雜的拉面館里，
她們就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豚骨拉面，聊新上的電影，聊花店里遇到的奇葩客人，
聊季清難搞的作家，一直聊到老板開始擦桌子拖地，暗示打烊。季清才驚覺時間流逝之快，
和令語蘇在一起，連抱怨都變得有趣起來?！拔宜湍慊厝ァ！弊叱龅觊T，夜風(fēng)帶著涼意，
季清說。令語蘇搖頭：“不用麻煩…”“我想送。”季清的聲音比平時軟和不少，
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出租車?yán)?，令語蘇靠著車窗，窗外流動的霓虹燈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季清偷偷看她被光影勾勒的側(cè)臉輪廓，心里第一次覺得這城市擁堵的車流，
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暗搅??！绷钫Z蘇在一棟爬著藤蔓的舊公寓樓前說，
樓道口亮著昏黃的燈，“上來喝杯茶？”季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心微微出汗：“…好。
”令語蘇的小屋不大，塞滿了書和干花的標(biāo)本，空氣里彌漫著干燥花草和舊書的混合氣味，
透著股暖意。季清一眼看到茶幾上攤著幾本自己責(zé)編的小說，書頁有些卷邊，顯然是常翻的。
“挺喜歡這個作者，”令語蘇順著她目光解釋，遞過一杯冒著熱氣的洋甘菊茶，
“特別是你做的這幾本，封面都好看，紙摸著也舒服?！奔厩褰硬璞瓡r，
指尖又碰到了令語蘇的手。這次，她沒立刻縮回，任由那點微小的觸碰停留了幾秒。
空氣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無聲地繃緊了，只有茶杯里飄出的熱氣在兩人之間緩緩上升。
“季清…”令語蘇輕輕叫她，聲音有點不穩(wěn)。就在這時，季清注意到令語蘇右手腕內(nèi)側(cè)，
有幾道淡得幾乎看不清的、細(xì)長的舊痕。
她下意識地捉住了那只手腕：“這是…”令語蘇猛地抽回手，
袖子迅速滑下來蓋?。骸皼]什么，以前不小心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季清看出她在掩飾，沒再追問。她只是更輕地、試探性地重新握住令語蘇的手，
指腹在那塊被袖子覆蓋的皮膚上方輕輕摩挲：“要是想說，我就在這兒。
”令語蘇眼圈瞬間紅了。她低下頭，聲音輕得像嘆息：“是我以前那位…分手的時候，
鬧得很難看?！币还杀涞幕饸饣熘怃J的心疼沖上季清頭頂。她小心地環(huán)抱住令語蘇，
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能感覺到懷里身體輕微的顫抖：“以后沒人能欺負(fù)你了。
”聲音低沉而堅定。那晚，季清待到很晚。她們沒再提傷痕的事，只是窩在小小的舊沙發(fā)里，
看了一部畫面昏黃的老電影，聲音開得很小。走的時候，令語蘇在門口，踮起腳，
飛快地、輕輕地親了下季清的臉頰，像一片羽毛拂過?！巴戆?，季清?！彼曇羧崛岬?，
帶著點鼻音，“明天見?！奔厩遄咴诨丶业穆飞希?/p>
手指無意識地摸著臉上那塊微微發(fā)燙的皮膚，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撞得肋骨生疼。
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大概是陷進去了，無可救藥。周末，
季清帶令語蘇去了城郊一個她私藏的小書店，藏在老巷深處，木頭書架頂天立地，
散發(fā)著陳年木料和紙張的氣味，彩玻璃窗透進斑駁的光，細(xì)小的塵埃在光柱里跳舞。
令語蘇一進去就“哇”了一聲，眼睛亮得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斑@地方太神了！
”她像個孩子似的在狹窄的書架間鉆來鉆去，時不時抽出一本翻翻，指尖拂過書脊。
季清跟在她后面，看她雀躍的樣子，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連空氣中漂浮的舊書塵埃都顯得可愛起來。在一排蒙塵的詩集前，令語蘇停住腳，
抽出一本聶魯達(dá)，封面已經(jīng)磨損。“這首好?！彼_一頁，
指著《我喜歡你是寂靜的》給季清看，指尖點在泛黃的紙頁上。季清湊過去，肩膀挨著肩膀，
能感覺到對方衣料的柔軟和體溫。她聞到令語蘇頭發(fā)上淡淡的、干凈的洗發(fā)水味兒，
混著舊書店特有的、略帶霉味的紙墨香?！拔乙蚕矚g這首?！奔厩宓吐曊f，聲音有點干澀，
心快跳到嗓子眼，震得耳膜嗡嗡響。令語蘇抬起頭，兩人離得太近，
呼吸都淺淺地交纏在一起。季清有種強烈的沖動，
想吻上那看起來軟軟的、帶著自然淡粉的嘴唇。可最后，她只是伸手，
拂了拂令語蘇肩上其實并不存在的灰塵，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梆I不餓？
”季清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感覺臉頰發(fā)燙，“附近有家店，豆腐做得不錯?！背燥垥r，
季清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嘗不出味道。
她的眼睛總粘在令語蘇身上——她說話時嘴角翹起的可愛弧度，笑時眼尾細(xì)細(xì)的褶子，
手指無意識敲著油膩桌面時的節(jié)奏…一切都讓她移不開眼。回程地鐵上，車廂搖搖晃晃，
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哐當(dāng)聲。令語蘇困得頭一點一點的，最終靠在了季清肩上。季清身體瞬間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