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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的太陽慘白地掛在天上。

沒什么溫度。

地上昨晚潑灑的酒液和油污凍成了骯臟的冰碴子。

踩上去嘎吱作響。

我拉開門閂。

冰冷的金屬觸感凍得指尖一麻。

門外空蕩蕩的。

只剩下幾道掙扎拖曳的污痕和一片狼藉的碎瓦礫------昨晚三姑父崩潰時砸碎的。

寒風卷過。

帶著一股窮途末路的凄涼味兒。

剛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

手機就震了。

“陳總,”林銳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

清晰穩(wěn)定。

“騰達廠區(qū)工人代表剛簽了字,清算組已經(jīng)全面接管。設(shè)備清單初步盤點和銀行賬戶凍結(jié)同步完成,沒有異常轉(zhuǎn)移。張貴發(fā)夫婦名下那套抵押房產(chǎn)的評估正在進行,預(yù)計下午出報告?!?/p>

“嗯?!蔽覒?yīng)了一聲。

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里迅速消散。

樹根下積著臟雪。

幾只麻雀在蹦跶。

“另外,”林銳頓了一下。

語氣沒什么變化。

“按您之前的指示,對陳國棟先生名下的帕薩特進行了資產(chǎn)關(guān)聯(lián)鎖定。今早九點,車輛在鎮(zhèn)信用社門口被正式扣押。陳國棟先生當時在場,情緒...比較激動。”

我?guī)缀跄芟胂蠖蹇吹綈圮嚤煌献邥r。

那張胖臉上會是怎樣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

他大概會跳腳大罵。

會哭天搶地。

會搬出“親侄子”的名頭來威脅。

可惜。

在蓋著紅章的執(zhí)行通知書面前。

這些都成了徒勞的笑話。

“知道了。”我聲音平淡。

掛了電話。

槐樹后面猛地躥出個人影。

帶著一股濃烈的煙味和隔夜的酒氣。

是二叔。

他眼睛通紅。

布滿血絲。

頭發(fā)亂得像雞窩。

新嶄嶄的羽絨服前襟蹭了一大塊黑灰。

顯然是剛在地上打過滾或者掙扎過。

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像頭被激怒的公牛。

直沖到我跟前。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

“陳峰!你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憑什么扣我的車?!那是我的車!我花錢買的!你三姑父欠錢關(guān)我屁事!你憑什么動我的東西?!啊?!”

他吼得聲嘶力竭。

脖子上青筋暴起。

手指頭差點戳到我鼻梁上。

引來幾個早起拜年村民的側(cè)目。

我靜靜地看著他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等他吼完。

才慢悠悠地開口。

聲音不高。

卻像冰錐一樣扎進他狂怒的氣焰里:

“二叔,您買車那十五萬,轉(zhuǎn)賬記錄顯示,來源是騰達制造上周三的一筆‘臨時材料采購預(yù)付款’,收款方是宏發(fā)4S店的關(guān)聯(lián)公司。這筆賬,走的騰達的公賬,蓋著騰達的公章?!?/p>

我看著他瞬間僵住的表情。

繼續(xù)道。

“現(xiàn)在騰達資不抵債,進入清算程序。所有非正常業(yè)務(wù)支出,尤其是這種涉嫌關(guān)聯(lián)交易、轉(zhuǎn)移資產(chǎn)的款項,清算組有權(quán)追回。您的車,作為用這筆款項購買的資產(chǎn),屬于涉案財產(chǎn),依法扣押,有什么問題嗎?”

二叔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囂張的氣焰像是被戳破的氣球。

瞬間癟了下去。

他張著嘴。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眼神從狂怒轉(zhuǎn)為極度的恐慌和難以置信。

“你...你胡說!那...那是貴發(fā)借我的!是借!私人借款!跟廠子沒關(guān)系!”

他色厲內(nèi)荏地狡辯。

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借款?”

我微微挑眉。

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弄。

“有借據(jù)嗎?約定利息了嗎?還款日期呢?二叔,空口白牙可不算數(shù)。銀行流水和騰達的賬目記得清清楚楚,那筆錢,就是走的公賬,名目就是采購款。您要是覺得冤,等清算結(jié)束,拿著證據(jù)去法院起訴追償好了?!?/p>

“你...你...”

二叔徹底語塞。

指著我。

手指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你了半天也憋不出下文。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

憤怒、恐懼、不甘和一種被徹底拿捏的絕望交織在一起。

最終。

那點強撐的兇狠徹底崩盤。

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

肩膀猛地垮塌下來。

通紅的眼睛里竟然涌上了渾濁的淚水。

聲音帶上了哭腔:

“小峰...小峰?。《邋e了!二叔以前不該那么說你!是二叔嘴賤!二叔不是人!”

他竟然“噗通”一聲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也不顧周圍村民驚愕的目光。

一把抱住我的腿。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你饒了二叔吧!那車...那車是二叔的命根子啊!沒了車...你二嬸...你浩子弟弟...他們會打死我的啊!求求你了!把車還給二叔吧!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磕頭了!”

他說著。

竟真的掙扎著要往下磕。

我后退一步。

避開了他那沾滿泥污的手。

槐樹的枯枝在頭頂發(fā)出干澀的摩擦聲。

“二叔,”我低頭看著他涕淚橫流、狼狽不堪的臉。

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法律不是兒戲。扣押是法院的執(zhí)行程序,我說了不算?!?/p>

我頓了頓。

看著他眼中最后一點希冀的光熄滅。

才慢悠悠地補上最后一句:

“不過,您要是真覺得這車是您的‘命根子’......”

二叔猛地抬起頭。

灰敗的臉上瞬間又擠出一絲卑微的期盼。

“......那您最好祈禱,清算結(jié)束后,這車拍賣的價錢,”我的目光掃過他瞬間僵住的臉。

語氣冰冷。

“夠填您拿走的那十五萬的窟窿。不然,差額部分,您還得自己掏腰包補上?!?/p>

“轟!”

這句話像最后一記重錘。

狠狠砸在二叔的頭頂。

他臉上那點卑微的期盼徹底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絕望和恐懼。

他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我沒再看他。

繞過他癱軟的身體。

踩著地上凍硬的泥塊。

朝著村外走去。

身后。

傳來二叔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在寒冷寂靜的初一的清晨。

顯得格外凄涼和諷刺。


更新時間:2025-08-09 16: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