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殺豬般的慘嚎還在屋里回蕩。
手臂上扎著的碎瓷片邊緣滲出刺目的猩紅。
迅速染紅了他的衣袖。
他疼得渾身抽搐。
豆大的冷汗混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砸碗時的兇狠?
只剩下恐懼和劇痛帶來的扭曲。
“浩子!我的兒啊!”
二嬸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連滾帶爬地撲過去。
想碰兒子流血的手臂又不敢。
只能徒勞地尖叫。
“血!流了好多血!快!快送醫(yī)院啊!”
二叔也從癱軟中驚醒。
連滾帶爬地湊過去。
看著兒子手臂上扎著的碎瓷片和不斷涌出的鮮血。
嚇得六神無主。
只會哆嗦著喊:
“怎么辦...怎么辦...”
三姑也顧不上哭罵自己丈夫了。
被濺了一身油湯。
此刻又看到侄子見血。
也跟著尖叫起來:
“快!快送醫(yī)院!要死人了??!”
她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
卻腿軟得幾次都沒成功。
張貴發(fā)癱在椅子上。
眼神空洞地看著這出由他兒子引發(fā)的鬧劇。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像是徹底麻木了。
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
暴露著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滿屋子雞飛狗跳。
哭喊聲、尖叫聲、斥罵聲混作一團。
剛才那點虛偽的家族體面。
被一只砸碎的碗和迸濺的鮮血。
徹底撕得粉碎。
我爸我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
我媽捂著心口。
臉色發(fā)白。
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我爸則下意識地又想上前幫忙。
腳步挪動了一下。
卻又停住了。
眼神復(fù)雜地看向我。
帶著一絲后怕和茫然。
我靜靜地站在原地。
冷眼旁觀著這場由他們自己點燃的混亂。
墻壁上流淌的油污湯汁。
混合著血腥味和飯菜的餿氣。
讓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
“都閉嘴!”
一聲暴喝。
帶著雷霆般的怒意。
驟然在門口炸響!
所有人像被掐住了脖子。
瞬間噤聲。
連陳浩的慘嚎都卡在了喉嚨里。
只剩下痛苦的抽氣。
大伯去而復(fù)返。
站在堂屋門口。
臉色鐵青。
胸膛劇烈起伏。
顯然剛才屋里的動靜他都聽見了。
他那雙慣常透著威嚴的眼睛。
此刻燃燒著熊熊怒火。
像兩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挨個掃過屋里每一個人的臉------崩潰的張貴發(fā)。
癱軟的三姑。
驚恐的二叔二嬸。
血流如注的陳浩。
最后。
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烙鐵。
重重地烙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里。
有震驚。
有審視。
有被徹底冒犯的狂怒。
更深處。
甚至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忌憚。
“反了!都反了天了!”
大伯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
他重重地踏前一步。
指著捂著手臂、滿臉血污眼淚的陳浩。
厲聲道。
“陳浩!你個小畜生!竟敢動手傷人!無法無天!”
他又猛地指向我。
手指因為用力而顫抖。
“還有你!陳峰!你看看!你看看這好好一個年!被你攪成什么樣了!烏煙瘴氣!雞犬不寧!”
他的咆哮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蕩。
帶著一種試圖重新掌控局面的虛張聲勢。
“還愣著干什么!”
大伯猛地轉(zhuǎn)向嚇傻的二叔二嬸。
厲聲呵斥。
“趕緊送醫(yī)院!等著血流干嗎?!”
二叔二嬸如夢初醒。
手忙腳亂地架起還在痛苦呻吟的陳浩。
也顧不上地上的油污和碎瓷片。
跌跌撞撞地就往門外沖。
三姑掙扎著爬起來。
想跟著去。
卻被大伯一聲厲喝釘在原地:
“你留下!張貴發(fā)!你也給我坐好了!”
張貴發(fā)身體一顫。
艱難地抬起頭。
眼神灰敗地看著暴怒的大伯。
大伯深吸一口氣。
像是在極力壓制著滔天的怒火。
他再次看向我。
眼神凌厲如刀。
聲音冰冷:
“陳峰,你跟我出來?!?/p>
說完。
他不再看任何人。
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彌漫著血腥和污濁氣息的堂屋。
背影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我媽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指甲掐得我生疼。
眼里滿是驚恐和哀求。
拼命搖頭:
“小峰...別...別去...你大伯他...”
我爸也上前一步。
擋在我面前。
嘴唇哆嗦著。
想說什么。
卻又被大伯多年積威所懾。
最終只是低低地、帶著哀求地說:
“小峰...聽...聽你大伯的...好好說...別頂撞...”
我輕輕拂開我媽冰涼顫抖的手。
又對我爸微微搖了搖頭。
“沒事?!?/p>
我聲音平靜。
聽不出情緒。
在父母擔憂恐懼的目光中。
在張貴發(fā)夫妻灰敗絕望的注視下。
我邁開腳步。
從容地跨過地上那灘混著油污和點點血跡的狼藉。
踩過碎裂的瓷片。
走向門外冰冷的夜色。
堂屋通向外面的門敞開著。
灌進來臘月里刺骨的寒風(fēng)。
吹散了屋里令人作嘔的氣味。
也吹得人透心涼。
大伯背對著我。
站在院子的陰影里。
像一尊沉默而壓抑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