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的我，頂著一雙媲美國寶的黑眼圈，臉頰肌肉抽筋似的跳著踢踏舞。我伸出顫抖的手指，點向空氣里那塊只有我能看見、綠油油還帶點像素風(fēng)的懸浮屏幕——那玩意兒上幾個大字囂張地杵著：【宿主：林旺。當(dāng)前社死能量：0/100。新手任務(wù)待領(lǐng)取。】。
“系統(tǒng)，”我聲音干澀，“打個商量，咱能換個…正常點的升級路線嗎？比如扶老奶奶過馬路扶到腿抽筋？或者給流浪貓鏟屎鏟到懷疑人生？你這‘社死成神’……它正經(jīng)嗎？”
空氣里一片死寂。那破屏幕紋絲不動，綠光幽幽，仿佛在無聲地嘲笑我的天真。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肺管子都在疼。行吧，算你狠。本著“早死早超生”的鴕鳥精神，我咬牙切齒地伸出食指，帶著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狠狠戳向那個閃爍著“領(lǐng)取”字樣的虛擬按鈕。
指尖剛碰到那片冰冷的綠光，一股難以抗拒的沛然巨力瞬間接管了我的身體。四肢百骸像是被塞進了陌生的提線木偶，我眼睜睜看著鏡子里那個倒霉蛋——也就是我——像個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猛地向后旋轉(zhuǎn)一百八十度，哐當(dāng)一聲撞開宿舍門，以博爾特見了鬼的百米沖刺速度，朝著樓下狂奔而去！
“臥槽！林旺你瘋啦！趕著去食堂搶泔水??？！”走廊里傳來室友驚恐的吼叫，尾音被風(fēng)扯得稀碎。
我的嘴張著，想罵人，想解釋，想尖叫，可喉嚨里只能擠出“嗬嗬”的破風(fēng)箱聲。兩條腿倒騰得飛快，每一步都踏在堅硬的水泥地上，震得腳底板發(fā)麻。視野兩側(cè)的景象拉成模糊的色帶，只有前方那個被陽光照得晃眼的大操場，以及操場盡頭的主席臺，在我瞳孔里急速放大。
操場上黑壓壓一片，是全校師生。主席臺上，我們那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以講話冗長而聞名的校長大人，正站在話筒前，雙手激動地揮舞著，唾沫星子滿天飛。他顯然講到了某個關(guān)鍵節(jié)點，聲音通過大功率音響傳遍操場的每個角落，帶著一種煽動人心的顫音：
“……同學(xué)們！未來是屬于你們的！你們就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是祖國的希望！是民族的脊梁！在這個充滿機遇的時代，我們應(yīng)當(dāng)…”
校長大人那抑揚頓挫、慷慨激昂的演講，像一鍋滾沸的雞湯，眼看就要達到噴薄而出的最高潮。操場上幾千顆腦袋微微前傾，被那強大的語言氣場裹挾著，氣氛莊重肅穆得能擰出水來。
就在這萬眾屏息、連風(fēng)都似乎凝滯的節(jié)骨眼上——
我，林旺，如同一枚被點著了屁股的二踢腳，在全校師生驚愕的目光洗禮下，以一種極其不雅的、連滾帶爬的姿態(tài)，硬生生撞開了主席臺側(cè)面的警戒線。兩個穿著保安制服的大哥被我撞得一個趔趄，帽子都歪了，臉上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發(fā)生了什么”的哲學(xué)三問。
身體完全不聽使喚！那股該死的蠻力推著我，腳下生風(fēng)，像踩了風(fēng)火輪，無視了校長瞬間僵在臉上的錯愕，無視了前排領(lǐng)導(dǎo)席上那幾副能夾死蒼蠅的眉頭，更無視了臺下幾千雙瞬間瞪得滾圓、幾乎要脫眶而出的眼球。我像一顆失控的保齡球，目標(biāo)明確，直挺挺地沖向了主席臺正中央，校長大人身邊那塊锃亮的空地！
“呃……”校長大人那醞釀到巔峰、即將噴薄而出的“棟梁之材”四個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只發(fā)出一聲短促而滑稽的、類似打嗝的聲音。他手里的話筒“吱——”地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嘯，像指甲刮過黑板，狠狠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下一秒，一股極其魔性、節(jié)奏感爆棚、帶著濃郁廣場舞氣息的電子音樂毫無征兆地炸響，瞬間接管了整個操場的音響系統(tǒng)！那熟悉的旋律，正是紅遍大江南北、堪稱精神污染核彈的——《新寶島》！
“咚咚咚咚——鏘！咚咚咚咚——鏘！”
我的身體，就在這堪稱“史詩級”的BGM伴奏下，動了！
完全不是我本人的意志！左腳一個絲滑到詭異的側(cè)滑步，帶動身體猛地向左邊傾斜，幅度之大，感覺腰都要扭斷了。緊接著，右臂像通了電的機械臂，“唰”地一下高高揚起，劃出一道夸張的弧線。同時，脖子像裝了彈簧，猛地向右一甩，腦袋幾乎要碰到肩膀！這還不算完，左手極其猥瑣地在下巴處虛虛一托，配合著右臂的揮舞和脖子的甩動，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妖嬈又極其沙雕的定格姿態(tài)！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操場上，幾千人，包括主席臺上那些平日里不茍言笑的領(lǐng)導(dǎo)們，全都像被施了集體石化術(shù)。幾千張嘴巴，保持著或驚訝、或茫然、或呆滯的形狀，整齊劃一地張成了“O”型。幾千雙眼睛，如同探照燈，聚焦在我這個在莊嚴(yán)主席臺上瘋狂搖擺的焦點身上?？諝饽塘耍B風(fēng)都忘了吹，只剩下《新寶島》那魔性的旋律在空曠的操場上空瘋狂蹦迪，一遍又一遍地沖擊著所有人的耳膜和神經(jīng)。
我眼角的余光瞥見前排一個女生，手里捏著的礦泉水瓶“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水汩汩流出來，浸濕了她的帆布鞋，她卻渾然不覺，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旁邊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眼鏡滑到了鼻尖，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結(jié)果手指頭直接戳進了鼻孔里，也忘了拔出來。
校長大人的臉色，如同一個調(diào)色盤，由演講時的激動漲紅，瞬間褪成煞白，接著又迅速涌上豬肝般的醬紫。他哆嗦著手，指著還在音樂里瘋狂搖擺的我，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
完了！林旺！你徹底完了！社會性死亡就在今天！就在此刻！我的內(nèi)心在瘋狂咆哮，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身體卻像個提線木偶，在系統(tǒng)那不可抗拒的力量操控下，越跳越嗨！一個更加高難度的動作來了——深蹲，起跳，空中劈叉！
就在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向上猛躥，試圖完成那個羞恥度爆表的空中劈叉時——
“刺啦——?。?！”
一聲清脆響亮、極具穿透力的布料撕裂聲，如同平地驚雷，無比清晰地炸響在主席臺上，甚至短暫地壓過了那震耳欲聾的《新寶島》BGM！
一股涼颼颼的感覺，瞬間從我的臀部蔓延至大腿，直沖天靈蓋！
操場上那幾千雙呆滯的眼睛，齊刷刷地，如同被精準(zhǔn)的導(dǎo)航系統(tǒng)引導(dǎo)著，聚焦到了同一個位置——我的臀部。
時間，再次凝固了。連那魔性的《新寶島》都仿佛卡頓了一下。
“噗嗤…” 不知是誰先忍不住，一聲壓抑到變形的笑聲，如同點燃了引信。
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哈?。。 ?/p>
“臥槽！裂了！真裂了！”
“天吶！我的眼睛！救命??！”
“哈哈哈哈！拍下來！快拍下來！這絕對是建校百年第一神跡！”
山呼海嘯般的爆笑聲、口哨聲、起哄聲、手機拍照的“咔嚓”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操場上所有的莊重與肅穆，匯成一片歡樂的海洋。笑聲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幾乎要把主席臺的頂棚給掀翻了。無數(shù)手機屏幕亮起，密密麻麻，像夏夜里的螢火蟲群，鏡頭無一例外地對準(zhǔn)了主席臺上那個屁股后面掛著一面迎風(fēng)招展的“白旗”、動作卻依舊在系統(tǒng)操控下頑強地扭動著的可憐身影。
“任務(wù)完成！社死能量收集超額！新手獎勵發(fā)放：徒手接卡車（一次性體驗版）！”
那個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如同天籟，又如同惡魔的低語，終于在我一片混沌的腦海里響起。
幾乎在提示音落下的同一瞬間，那股操控我身體的蠻橫力量如同退潮般驟然消失。身體的控制權(quán)瞬間回歸，但巨大的慣性還在。我一個趔趄，左腳絆右腳，以一個極其狼狽的狗啃泥姿勢，“噗通”一聲重重砸在主席臺硬邦邦的地板上，摔得眼冒金星，五臟六腑都差點移位。
屁股后面那陣涼颼颼的感覺更加清晰了。
操場上那震耳欲聾的笑聲，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刺穿我的心臟。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聲音，咚咚咚，又快又急，像是要直接蹦出來逃離這人間地獄。
完了。真的完了。風(fēng)評？那是什么東西？從今天起，我林旺，就是行走的“開學(xué)典禮褲衩撕裂者”，是“新寶島靈魂舞王”，是全?！?，可能是全市教育系統(tǒng)年度最大的笑話！
我像一攤被抽掉了骨頭的爛泥，蜷縮在冰涼的主席臺地板上，恨不得當(dāng)場挖個地洞鉆進去，直接移民到火星。臉頰燙得能煎雞蛋，耳朵里嗡嗡作響，混合著臺下海嘯般的嘲笑聲和那該死的《新寶島》的余音。校長大人那氣急敗壞的咆哮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保安！保安！給我把那個丟人現(xiàn)眼的玩意兒拖下去！立刻！馬上！”
胳膊被兩只鐵鉗般的大手粗暴地架住，身體被硬生生從地上提溜起來。我像個破麻袋一樣被拖著，雙腳離地，屁股后面那裂開的布料在奔跑帶起的風(fēng)里，像面恥辱的白旗，獵獵作響。
“咔嚓！”“咔嚓！”“快看快看！就是他！褲衩裂開的那個！” “哈哈哈笑死我了，年度沙雕新聞預(yù)定！”
沿途全是手機鏡頭和毫不掩飾的哄笑。我死死地低下頭，把臉埋進胸口，試圖用鴕鳥戰(zhàn)術(shù)逃避現(xiàn)實。太羞恥了！太社死了！這該死的破系統(tǒng)！徒手接卡車？獎勵？我寧可被卡車碾過去一百次，也不想經(jīng)歷剛才那地獄般的五分鐘！
被丟進空蕩蕩的教導(dǎo)處小黑屋時，我的腦子還是懵的。椅子硌著屁股，后面透風(fēng)的感覺時刻提醒著我剛才發(fā)生了什么。門外隱約還能聽到路過學(xué)生的議論和壓抑不住的笑聲。
“林旺同學(xué)！”教導(dǎo)主任那張平時就嚴(yán)肅得能刮下二兩霜的臉，此刻更是黑得像鍋底，眼鏡片后面射出的目光如同兩把冰錐，“開學(xué)典禮！神圣的場合！莊嚴(yán)的禮堂！幾千雙眼睛！你…你…”他氣得手指頭都在哆嗦，指著我，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顯然也是被剛才那驚世駭俗的一幕沖擊得語言系統(tǒng)紊亂了，“你簡直是無法無天！傷風(fēng)敗俗！校規(guī)校紀(jì)……”
他后面說了什么，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腦子里反復(fù)回響的就兩句話：“徒手接卡車（一次性體驗版）” 和 “社會性死亡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