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縷的反應(yīng)比我想象中還要劇烈。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連聲音都變了調(diào)：“姑娘！姑娘饒命！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以為我要治她的罪。
也是，一個丫鬟的貼身之物，卻出現(xiàn)在了主子的枕下，這在任何大戶人家，都是足以被打死的罪過。
我沒有扶她，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冷得像冰：“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還是不敢知道？”
我將那枚銀鎖丟在她面前，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這上面的祥云花紋，和我脖子上的金麒麟，出自同一個工匠之手。這種手藝，是宮里造辦處的獨門絕技，整個金陵城，除了當(dāng)年圣上賞賜給我們史家的那一對，再找不出第三個?！?/p>
“我的金麒麟，是出生時就戴著的。那你告訴我，你這枚銀鎖，是哪里來的？”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翠縷的心上。
她的臉色由白轉(zhuǎn)青，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她心里已經(jīng)掀起了驚濤駭浪。
一個從小被當(dāng)成丫鬟養(yǎng)大的女孩，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可能藏著驚天的秘密，那種恐懼和迷茫，足以摧毀她的心智。
但我不能給她時間去慢慢消化。
我必須用最猛烈的手段，擊碎她所有的幻想，讓她看清血淋淋的現(xiàn)實。
“你不敢想，我替你想?！蔽腋┫律?，湊到她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十六年前，史侯夫人生下一對龍鳳胎，舉家歡慶。可沒過多久，侯爺和夫人就在一場意外中雙雙亡故。偌大的史家，落到了旁支的史鼎手中?！?/p>
“所有人都以為，那對龍鳳胎中的女孩，就是我，史湘云?！?/p>
“可誰又知道，真正的千金，早就被調(diào)了包。被當(dāng)成一個下人的女兒，養(yǎng)在府里，受盡白眼和欺凌?！?/p>
“翠縷，你告訴我，那個女孩，是誰？”
“不……不是的……不可能……”翠縷猛地?fù)u頭，眼淚奪眶而出，臉上寫滿了抗拒和驚恐，“姑娘，您別嚇奴婢……奴婢只是個下人……奴婢……”
“下人？”我冷笑一聲，猛地抓住她的手，將她的袖子狠狠擼了上去。
在她纖細(xì)的手臂內(nèi)側(cè)，有一個小小的、梅花狀的紅色胎記。
然后，在翠縷驚駭?shù)哪抗庵校彝炱鹆俗约旱囊滦洹?/p>
同樣的位置，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我母親留下的手札里記載，史家的女兒，代代手臂上都會有梅花胎記。這是我們史家嫡系血脈的印記?！?/p>
“翠縷，現(xiàn)在，你還覺得，你是下人，而我是主子嗎？”
翠縷死死地盯著那塊胎記，又看看我光潔的手臂，整個人都傻了。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地，眼神空洞，喃喃自語：“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心中沒有絲毫憐憫。
我知道這很殘忍，但長痛不如短痛。
不讓她親眼看到這些無法辯駁的證據(jù)，她就永遠(yuǎn)無法從“奴婢”這個身份中掙脫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許久，她才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滿是迷茫和不解。
“因為，我需要一個盟友?！蔽抑币曋难劬?，坦誠得近乎冷酷，“一個能幫我一起，向史鼎夫婦復(fù)仇的盟友?！?/p>
我沒有說那些“幫你奪回一切”的漂亮話。
因為我知道，對于現(xiàn)在的翠縷來說，那些太過遙遠(yuǎn)。
只有“復(fù)仇”，這個最原始、最直接的欲望，才能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和我站在一起。
“復(fù)仇？”翠縷的聲音在發(fā)抖。
“對，復(fù)仇。”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他們奪走了你十六年的人生，把你從云端踩進(jìn)泥里。他們?yōu)榱搜谏w這個秘密，甚至不惜將我賣掉滅口。這樣的血海深仇，難道不該報嗎？”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翠縷。
“你愿意嗎？翠縷。和我聯(lián)手，把他們欠我們的，一樣一樣，全都拿回來?！?/p>
“我……”翠縷張了張嘴，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和恐懼。
讓她一個從小謹(jǐn)小慎微、逆來順受的丫鬟，去對抗手握權(quán)勢的史家老爺和太太，這無異于癡人說夢。
我沒有逼她，只是淡淡地說道：“我不會強迫你。你可以當(dāng)今晚什么都沒發(fā)生，繼續(xù)做你的小丫鬟。等過些時日，風(fēng)聲過去，叔父嬸娘總有辦法再把我從賈府弄出去。到時候，他們?yōu)榱擞澜^后患，你猜，你的下場會是什么？”
我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準(zhǔn)地扎進(jìn)了翠縷心中最柔軟也最恐懼的地方。
她想起今天白天，叔父踹她那一腳時的狠戾眼神。
她想起嬸娘看她時，那種仿佛在看一個死物的冰冷目光。
她不傻。她知道，一旦我這個“假千金”被處理掉，她這個“真千金”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隱患。
史鼎夫婦，絕對不會留下她。
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她終于明白，自己早已沒有退路。
要么，和我一起，拼出一條血路。
要么，就只能等著被那對豺狼夫妻，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我……我愿意?！?/p>
良久，她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雖然聲音微弱，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那個膽小懦弱的丫鬟翠縷，已經(jīng)死了。
活下來的，是即將浴火重生的，史家真正的千金。
我滿意地笑了。
我走過去，親手將她扶了起來。
“很好?！蔽遗牧伺乃氖郑皬慕裉炱?，你要學(xué)的，不再是如何伺候人，而是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主人?！?/p>
“第一課，就是識字?！?/p>
我從書案上拿起一本書，遞給她。
“把這本書背下來。這里面，有我們復(fù)仇的第一步?！?/p>
翠縷接過書，借著燭光看清了封面上的幾個字。
《本草綱目》。
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我不動聲色地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一味藥材。
“附子。大辛，大熱，有毒。善走，能振奮陽氣，但若與半夏、瓜蔞、貝母等同用，則會化為穿腸劇毒，無藥可解?！?/p>
我抬起頭，看著翠縷，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嬸娘最近似乎總說心口疼，太醫(yī)開的方子里，就有半夏和貝母。你說，如果她的茶水里，不小心多了一點點附子粉末，會怎么樣呢？”
翠縷的瞳孔猛地一縮，手中的書，“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翠縷被我的話嚇得不輕。
她的小臉慘白，嘴唇顫抖著，看著我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姑娘……殺、殺人……是犯法的……”
“犯法？”我撿起地上的書，撣了撣灰塵，重新塞回她手里，語氣平靜得可怕，“他們把我賣進(jìn)火坑，把我逼到用簪子自盡的時候，怎么沒想過犯不犯法？他們偷換你的人生，讓你當(dāng)了十六年牛馬的時候，怎么沒想過王法何在？”
“翠縷，你要記住，在這個世道，所謂的王法，是給弱者定的規(guī)矩，卻是強者手里的工具。當(dāng)你的敵人想要你的命時，你跟他講道理，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p>
我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是在教你濫殺無辜。我是在教你，如何保護(hù)自己，如何反擊?！?/p>
“王氏心狠手辣，史鼎虛偽歹毒。我們想扳倒他們，光有身世的秘密是不夠的。他們可以用一百種方法讓我們永遠(yuǎn)閉嘴。我們必須要有能拿捏住他們，讓他們恐懼，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籌碼?！?/p>
“而這個，”我點了點那本《本草綱目》，“就是我們最初的籌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