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國際醫(yī)院VIP病房的消毒水氣味,終于在出院許可上最后一個簽名落定時,被徹底剝離。林薇(蘇瑾)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著穿過光潔如鏡、彌漫著金錢和效率氣息的醫(yī)院大廳。她身上不再是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而是顧家派人送來的一套質地精良卻款式保守的羊絨連衣裙和同色系大衣,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個精心打包、即將被送往目的地的貴重物品。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門涌進來,帶著初冬午后虛假的暖意。林薇微微瞇起眼睛,有些不適應這久違的明亮。她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指尖觸碰到的,依舊是那陌生冰冷的皮膚輪廓。這細微的動作,再次無情地提醒著她:自由,只是從一個牢籠,轉移到另一個更華麗、更冰冷的牢籠。
黑色的加長轎車無聲地滑停在門口,車門被穿著黑色制服、表情一絲不茍的司機恭敬拉開。護士小心地將她扶進后座。座椅寬大柔軟得像云朵,帶著真皮特有的冷冽香氣。她靠坐在里面,像一個易碎的瓷器,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城市依舊喧囂繁華,節(jié)日的氣氛尚未完全褪去。巨大的廣告牌上,滾動著色彩斑斕的促銷信息,其中一塊,赫然是“天使之翼”最新季的童裝廣告。畫面里,笑容甜美的小模特穿著林薇當年親手參與設計的款式。一股尖銳的刺痛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她猛地閉上眼,手指用力掐進掌心,指甲深陷皮肉,用疼痛強行壓下幾乎要破喉而出的嘶吼!
陳帆!他用她和孩子的血染紅的錢,繼續(xù)粉飾著他的商業(yè)帝國!
車子駛離市區(qū),進入一片環(huán)境清幽、戒備森嚴的高檔別墅區(qū)。最終,停在一棟極具現代藝術感的龐大建筑前。通體以冷色調的玻璃和金屬為主,線條凌厲簡潔,在冬日的陽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座精心設計的堡壘。
車門再次被拉開。一個穿著得體黑色套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表情嚴肅得如同石刻的中年女人站在車旁,微微躬身:“太太,歡迎回家。 我是新來的管家何蕓,先生吩咐我來接您?!?/p>
家?林薇心中冷笑。這冰冷的水泥玻璃盒子,會是家?
她沒有回應,在何蕓的攙扶下,慢慢下了車。雙腿依舊虛軟,但幾天在醫(yī)院的康復訓練,已經讓她能勉強獨立行走一段距離,只是步伐緩慢僵硬。
走進那扇厚重的、需要指紋識別的合金大門,一股混合著昂貴香薰、皮革和金屬氣息的冰冷空氣撲面而來。巨大的挑高客廳空曠得驚人,黑白灰的主色調,線條銳利的定制家具,抽象而冰冷的現代藝術品點綴其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卻毫無人氣的枯山水庭院。一切都完美無瑕,纖塵不染,卻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非但沒有增添暖意,反而讓那些冰冷的材質更加刺眼。
這里沒有一絲煙火氣,沒有孩子的玩具,沒有散落的繪本,沒有林薇記憶中那個被安安樂樂的歡笑和吵鬧填滿的、有些凌亂卻無比溫暖的家。只有死寂的奢華,像一座精心布置的墳墓。
“您的房間已經按照先生的吩咐重新布置過,請跟我來?!?何蕓的聲音平淡無波,在前面引路。
林薇沉默地跟著,高跟鞋敲擊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是在踏入一個更深的冰窖。她經過書房門口時,厚重的實木門緊閉著。她幾乎能想象出顧衍坐在里面那張巨大的、冰冷的辦公桌后處理文件的樣子。那個男人,就是這座冰堡的主人。
她被帶進一間同樣寬敞、同樣色調冰冷的臥室。巨大的落地窗,昂貴的定制衣帽間,奢華的浴室,一切設施頂級,卻毫無個人色彩,像五星級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唯一能證明“蘇瑾”曾存在過的,或許只有梳妝臺上那些落了薄灰、價值不菲的護膚品和首飾盒。
“先生晚上有應酬,不回來用餐。您需要什么,請按鈴?!?何蕓交代完,正要退出去,卻又像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嶄新的、尚未拆封的智能手機盒子,放在梳妝臺上?!疤?,這是先生為您準備的新手機。您之前的手機……在滑雪意外中遺失了。SIM卡已經補辦好裝在里面了。”
新手機?顧衍準備的?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這看似體貼的舉動,在她眼中卻如同一條冰冷的鎖鏈。是方便聯系?還是……方便監(jiān)控?
“知道了,謝謝?!?林薇的聲音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和疏離,目光掃過那個盒子,沒有去碰。
何蕓沒有多言,微微躬身,退了出去,并輕輕帶上了門。
門關上的瞬間,那種無處不在的、被監(jiān)視的感覺似乎減輕了一絲,但房間本身的冰冷和空曠帶來的窒息感卻更加沉重。林薇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精致卻毫無生氣的庭院。夕陽的余暉將天空染成一片凄艷的橙紅,卻絲毫溫暖不了這玻璃牢籠。
巨大的孤獨感和復仇無門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試圖將她淹沒。
不!不能沉淪!
她猛地轉身,背對著那片虛假的暖色。目光落在梳妝臺上那個嶄新的手機盒上。
沈悅!她必須聯系沈悅!這是她唯一的希望!刻不容緩!
顧衍不在家,何蕓暫時也不會打擾,這是絕佳的機會!
她快步(盡管步伐依舊僵硬)走到梳妝臺前,拿起那個手機盒。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拆開包裝,里面是一部最新款的、屏幕巨大的智能手機。她按下電源鍵,屏幕亮起,顯示著滿格信號和顧家強大的WIFI標識。
沒有密碼,直接進入了主界面。通訊錄是空的。社交軟件需要重新登錄。這很好。
林薇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走到窗邊,手指懸停在撥號盤上。
沈悅的手機號碼,作為林薇,她早已刻入骨髓,倒背如流!十一個數字,每一個都承載著她們二十多年的情誼,承載著此刻她全部的希望!
她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極其緩慢地輸入。每一個按鍵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都顯得格外清晰,如同敲在她的心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電話接通了。等待音只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起。
“喂?哪位?” 一個熟悉到令林薇靈魂戰(zhàn)栗的聲音傳來!沈悅的聲音!帶著一絲熬夜的沙啞和刑警特有的、不易察覺的警惕。
林薇的喉嚨瞬間像是被堵住了!千言萬語,無盡的委屈和痛苦,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她想喊:悅悅!是我!薇薇!救我!陳帆是兇手!我和孩子是被他燒死的!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現在是蘇瑾!顧衍的妻子!一個沈悅完全陌生、甚至可能因為身份差距而本能排斥的女人!直接說真相?只會被當成瘋子或者別有用心!
“喂?說話!” 沈悅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明顯的不耐和警惕。顯然,一個陌生號碼的沉默,引起了她的職業(yè)警覺。
林薇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強迫自己的聲音帶上一種屬于“蘇瑾”的、略帶疏離和矜持的腔調,還夾雜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虛弱:
“您好……請問是市局的沈悅沈警官嗎?” 她的聲音刻意放得平穩(wěn),但尾音還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我是。您哪位?” 沈悅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距離感,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抵觸。
“沈警官您好……我是蘇瑾?!?林薇報出這個名字時,心臟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很抱歉打擾您。我……剛從醫(yī)院出來,聽說了前幾天那場……楓丹白露別墅區(qū)的火災。” 她刻意提到火災,這是沈悅此刻最敏感的神經。
果然,電話那頭沈悅的呼吸似乎凝滯了一瞬。但蘇悅腦子卻在飛快的運轉,蘇瑾,顧氏集團總裁顧衍的太太,看新聞報道在薇薇家發(fā)生火災的當天她去滑雪受傷昏迷,是兩件事有什么聯系嗎?難不成是交換殺妻,蘇悅聲音瞬間變得更加銳利和緊繃:“您是知道什么情況嗎?” 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林薇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指節(jié)泛白。她知道,成敗在此一舉!她必須拋出一個沈悅無法拒絕的理由!
“是的,沈警官,我知道這很冒昧……” 林薇的聲音放得更低,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仿佛在壓抑某種秘密的不安,“但這些事情不太方便在電話里說的事情?!?/p>
“那您方便在哪里說,我現在就去?!?沈悅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震驚和急切的探究!作為負責此案的刑警,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都足以讓她不顧一切!
“沈警官,請您冷靜?!?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為難和安撫,“我理解您的心情。但這件事……可能牽扯到一些……比較敏感的情況?!?她故意說得含糊其辭,加重“敏感”二字的分量,“我只能說,我并非直接目擊者,但我有理由相信,那場火災……可能不是意外那么簡單。而且,有些細節(jié)……只有你們警方內部才能判斷真?zhèn)?。?/p>
她的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深潭!不僅點明了“非意外”這個沈悅心中最大的疑點,更暗示了線索的隱秘性和危險性!這完全戳中了沈悅作為刑警的軟肋!她需要證據!需要突破口!這些“非意外”且“敏感”的線索,無論真假,都值得她冒風險去一探究竟!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林薇能清晰地聽到沈悅粗重壓抑的呼吸聲,顯然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是陷阱?還是真的轉機?
幾秒鐘后,沈悅的聲音再次傳來,已經強行壓下了激動,恢復了刑警的冷靜和決斷,但那份急切和不容置疑卻更加深沉:
“我相信您,您在哪里?我現在立刻過去見您!” 她一刻都不想等。
“這樣吧,沈警官。明天下午兩點,市中心‘時光轉角’咖啡館。那里環(huán)境比較安靜,人也相對少些。我們見面談?!?她再次選擇了那個離市局不遠、人流適中、沈悅熟悉且容易掌控的公共場所。
“時光轉角?” 沈悅重復了一遍,似乎在確認地點,也像是在權衡風險,“好!顧太太明天下午兩點!我一定準時到!請您務必到場!這……非常重要!” 她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放心吧,沈警官?!?林薇的聲音保持著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會到的。明天見?!?/p>
“明天見!謝謝您!” 沈悅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電話掛斷。
聽筒里傳來忙音。林薇依舊保持著舉著手機的姿勢,僵立在冰冷的窗前。窗外,夕陽已經完全沉沒,只留下天際一片冰冷的深藍。房間里沒有開燈,巨大的陰影將她吞噬。
成功了!
第一步,邁出去了!
她緩緩放下手機,冰冷的屏幕映著她蒼白卻眼神銳利如刀的臉。那里面,是蘇瑾的軀殼,燃燒著林薇復仇的火焰。
明天,時光轉角。
沈悅,我來了。
帶著死者的秘密,和來自地獄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