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一到下學(xué),你們便立馬沒了蹤影,急急躁躁,這便是你們求學(xué)的精神?”
李夫子一身儒袍,但卻震得底下平日里的竄天猴們頭都不敢抬,生怕下一刻戒尺便落到了自己身上。
但下一秒,這戒尺便落下了。
“趙誠,你說,你們每日下學(xué)都急著去做什么?”
被問話的趙誠,不情不愿站起身來,頭耷拉著,眼神到處飛,但無一人敢回應(yīng)他,于是他最后只得支吾著回答。
“回夫子,學(xué)堂門口自四日前來了一小攤,里面多益智模型,學(xué)生們覺得有趣,所以這才……這才……”
“這才玩物喪志!”李夫子一聲怒斥,驚得眾人脊背一緊,額頭都滲出汗珠來。
“行了,別藏著掖著,你們是不是買了那小玩意?老夫可是都瞧見了。”
眾人聽見這話,頭恨不得埋書桌底下去,但李夫子卻一抓一個準(zhǔn)。
“趙誠,來吧,你的先拿出來?!?/p>
被反復(fù)點(diǎn)的趙誠心里叫苦連天,但動作卻不敢慢半下,就怕李夫子的戒尺,到時候落的不是桌上,而是身上。
接著李夫子又用戒尺接連點(diǎn)了數(shù)人,然后一堆的模型出現(xiàn)在了教室最前方:李夫子的桌上。
魯班鎖?李夫子愛讀書,還愛廣讀書,不僅讀科舉所需的四書五經(jīng)、大淵律等,也愛讀山河志、魯班經(jīng)這些雜書。
所以這魯班鎖他是識得的,剛剛的怒氣也霎時下去了大半,但他發(fā)現(xiàn)還有些他在書上沒見過,一時起了興頭。
“行了,都給老夫老實讀書,待會再來算你們的賬。”
李夫子說完便甩了甩衣袍,帶著這一堆的模型去了側(cè)室,研究起來。
學(xué)子們只以為李夫子怒急,讀書聲一個賽一個洪亮,生怕待會來了被發(fā)落。
而此時在側(cè)室的李夫子卻是眉頭越皺越深,這怎么如何都不得其法,比起魯班鎖找到其中一處竅門便一通百通,這東西倒像是進(jìn)了死胡同,如何也出不得。
于是……巳時末
賀承安坐在小馬扎上,眼睛都快看穿了,也沒看見人。
“爹,他們今天旬休?”
“沒有呀,今天初八,初十才旬休呀,你大哥都這樣的,沒錯的?!?/p>
“那怎么一個人沒有?”
“爹也不知道呀!”
父子兩個在外面懷疑人生,而學(xué)堂里氣氛凝滯,學(xué)子們都不敢喘大氣,因為李夫子一直沒出現(xiàn),他們現(xiàn)在就怕被叫家長。
也不知等了多久,李夫子終于出現(xiàn)了,但卻竟然沒有意想中的怒斥,反而還說道,“是為師錯怪你們,這些模型里好些都是前人智慧,作為消遣,倒也不是不行?!?/p>
“啊?”眾學(xué)子心里全是震驚,意思是可以玩?
但這還沒完,只聽李夫子接著道,“這攤主每日下學(xué)都在?”
眾學(xué)子面面相覷,最后硬著頭皮嗯了聲,然后就看見李夫子若有所思的樣子,看得他們心里犯嘀咕。
“行了,散了吧?!?/p>
這一聲猶如天籟,但學(xué)子們這回要么整理書袋,要么看兩眼書籍,反正誰也不敢急匆匆出教室門了。
倒是李夫子說完就往學(xué)堂門口去,他心里想著,那些東西真有解?他得去問問,不應(yīng)該呀,怎么就解不出來呢?
但等他走門口,看見賀承安父子二人的裝扮,愣了愣,但片刻后,他便恢復(fù)了自然,然后走到了攤子跟前。
“請問一下,這模型是你們從何處學(xué)來的?”
被問話的賀遠(yuǎn)河緊張得吞了吞口水,老天爺耶,秀才公跟他說話咧。
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神來,然后慌張回話。
“夫子好,這模型是小兒自創(chuàng)的。”
“什么?”李夫子大吃一驚,但心里卻是不大信,如此繁復(fù),必定是古人所創(chuàng)。
但他面上卻不露聲色,只問賀遠(yuǎn)江,“你家小兒多少歲?”
賀遠(yuǎn)河聽到這話直接指了指身旁的賀承安,然后李夫子越發(fā)不信了,這不開玩笑嘛。
賀承安哪里看不出李夫子的心思來,不過該他的,他還真得辨上一辨,于是他起身仰頭。
“夫子,你不信是我做的?”
李夫子沒想到面前小兒竟然直白問他,一時微愣,緊接著起了兩分興頭,逗趣道,“若真是你做的,你證明給老夫看?!?/p>
聽著這話,賀承安都不用思索,用帶三分童真的話懟了回去。
“夫子好沒道理,我爹說是我做的,你不信,卻要我證明,不應(yīng)該是夫子證明這不是我做的嗎?”
這回李夫子真愣了,一小兒居然有這般口齒,最妙的是刑判里的誰懷疑誰舉證,竟就這般靈巧地用了出來。
再看眼前小兒,雖一身補(bǔ)丁,但卻明眸皓齒、氣質(zhì)卓然,李夫子心里更是喜歡了。
于是一時心里竟是存了考較的念頭。
“孩子,你說的有理,那這些老夫確實不會,你可以教老夫嗎?”
李夫子故意將姿態(tài)放得極低,恰好這時學(xué)子們也陸續(xù)出來了,一個個看見李夫子在攤位前,腿想趕緊跑,但眼睛卻想留原地。
李夫子自然是察覺到了后面的動靜,索性轉(zhuǎn)身道,“看便堂堂正正看,你們這般抻頭豎耳的,與聽墻角的那些又有何異?”
學(xué)子們聽到這話齊聲應(yīng)是,然后只能硬著頭皮,走到攤位前聽這熱鬧。
李夫子卻不管這許多,只重復(fù)了一遍剛剛所說,這可把學(xué)子們震驚壞了。
李夫子請教這小孩???而且還是請教這些模型怎么解?那就是李夫子也喜歡玩這些模型?
耶!不用被請家長了!
李夫子要是知道自己的學(xué)生都思想這么清奇,估計能氣個倒仰,但他現(xiàn)在心思都在賀承安身上,就等著看賀承安如何反應(yīng)。
而被等待的賀承安,看著李夫子躬下來的腰,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笑,他真沒想過擺個攤,竟然把讀書的事也能解決,還把老師送跟前來了。
而且老師這是太看得起他了,現(xiàn)在就存了考驗他人品的心思。
不過他人品跟讀者們一樣好,經(jīng)得起考驗。
于是賀承安首先扶起李夫子,“夫子這是做什么,您是長輩,更是有大學(xué)問的,如何能與我行禮?!?/p>
可憐了他才五歲半,說話都得裝笨,賣萌,唉,難受。
不過效果很好,李夫子一臉的笑意,明顯是對他這一扶滿意的,于是趁熱打鐵,這回他躬下身去。
“剛剛言語上,我有些沖,還請夫子別怪,但這些真的是我做的?!?/p>
李夫子看著躬身誠懇的賀承安,撫著短須,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好呀,不驕矜,不因得理便欺人,敬師長,有鋒芒卻又懂退讓!
“孩子,你可啟蒙了?”
賀承安很想說沒有,但他五歲半,不該聽懂啟蒙二字,于是裝出一臉的純真來,表示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