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停下了,就在離他藏身的蕨叢幾步之外。
沉重的呼吸聲傳來,帶著一種野獸特有的、濕漉漉的粗重感??諝饫飶浡_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氣味——野獸的體膻混合著新鮮的血腥,還有某種……原始的力量感,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耶魯緊繃的神經(jīng)上。
透過蕨葉狹窄的縫隙,借著慘淡的月光,耶魯終于看清了那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個“人形”的生物,卻高壯得遠超人類極限。目測接近三米的身軀如同鐵塔,虬結(jié)的肌肉在月光下泛著古銅色的油亮光澤,賁張的線條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他只在腰間圍了一塊粗糙鞣制的深色獸皮,裸露的上身布滿深淺不一的傷疤,像某種原始的勛章。最令人驚駭?shù)氖撬念^顱——那絕非人類!頭頂赫然聳立著一對粗壯、彎曲、尖端閃爍著金屬般寒光的深棕色犄角,耳廓尖長,覆蓋著濃密的深棕色短毛。臉部輪廓粗獷剛硬,鼻梁高挺得近乎鋒利,下頜線條如刀削斧鑿,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灼灼的金光,如同兩團燃燒的火焰,此刻正直勾勾地投向耶魯藏身的方向。
他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探究,還有一種原始獵手發(fā)現(xiàn)新奇獵物時純粹的、不加掩飾的興趣。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穿透稀疏的蕨類葉片,釘在耶魯身上。
獸人!這個詞如同冰錐,狠狠扎進耶魯?shù)哪X海。瞬間理解了自己的處境——穿越,而且是穿到了一個充滿非人存在的原始世界。
那高大獸人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似乎在努力辨識蕨叢后那團模糊的陰影。他緩緩地、帶著一種大型貓科動物般的謹慎和優(yōu)雅,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腳掌落在厚厚的腐葉上,只發(fā)出輕微的“噗”聲,卻讓耶魯?shù)男呐K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但就在這滅頂?shù)目謶种?,求生的本能和常年競賽鍛煉出的超強邏輯分析能力,如同兩根冰冷的鋼索,死死勒住了他即將崩潰的理智?/p>
跑?在這片完全陌生的原始森林里,面對一個體型、力量、速度都遠超人類的未知生物?無異于自殺!反抗?他看了看自己細瘦的手腕,再看看對方巖石般的肌肉和那對能輕易捅穿野牛的犄角……這念頭荒謬得可笑。
唯一的生路,是利用對方此刻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興趣”。利用他這身該死的、還沒來得及脫下的女裝,和這張被濃妝和柔光濾鏡塑造出來的“臉”。
賭一把!
在對方俯身、粗壯的手指即將撥開遮擋的蕨類葉片的前一瞬,耶魯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里的顫抖。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抬起臉,將自己完全暴露在那雙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獸瞳之下。
月光恰好吝嗇地灑落一小片,照亮了他刻意仰起的臉龐。濃密纖長的假睫毛上還沾著直播時殘留的廉價亮片,在微弱光線下閃著細碎的、不真實的光。精心修飾過的眉眼輪廓柔和,唇瓣上殘留的艷麗口紅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凄艷的色澤,因緊張而微微顫抖著。破碎的蕾絲裙領(lǐng)口滑落,露出小半截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的脖頸和精致的鎖骨,皮膚在月光下白得晃眼。
他微微張開口,沒有發(fā)出尖叫,只是用一種刻意壓得極低、帶著無法控制的、破碎的顫音,吐出了一個短促而模糊的音節(jié),混雜著驚懼和茫然:“……誰?”
聲音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那刻意放軟的、帶著無助氣聲的語調(diào),和他平時冷靜理智的聲線判若兩人。是恐懼下的本能,還是這具身體在極端環(huán)境下的偽裝天賦?來不及細想。
撥開蕨葉的巨大手掌,在距離他臉頰不到半尺的地方,驟然停住了。
那雙燃燒的金色獸瞳猛地一縮,如同被強光刺到。里面的審視、探究,瞬間被一種更強烈、更原始的情緒所覆蓋——驚艷?迷惑?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灼灼地烙在耶魯臉上,滑過他微顫的睫毛,滑過他殘留著艷麗唇彩的、微微張開的嘴唇,滑過他纖細脆弱的脖頸,最后落在他身上那件與這蠻荒森林格格不入的、沾滿泥濘卻依舊能看出繁復(fù)精致的破碎蕾絲裙上。
獸人粗重的呼吸明顯停滯了一瞬,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模糊、近乎咕嚕的喉音,像是在努力理解眼前這奇異造物。
他微微歪了歪頭,巨大的犄角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危險的弧線。那雙金色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仔仔細細地、一寸寸地審視著耶魯,從他被泥點弄臟的裙擺,到凌亂歪斜的假發(fā),再到那張在月光和殘妝下顯得異常精致、雌雄莫辨的臉??諝饫锬枪蓾饬业墨F膻和血腥味似乎淡去了一些,被一種更加凝滯、更加灼熱的氣息取代。
時間仿佛凝固了。森林的喧囂——夜梟的啼叫、昆蟲的嘶鳴、遠處隱約的獸吼——似乎都退到了遙遠的地方。只剩下耶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對面獸人那沉重、緩慢、帶著熱氣的呼吸聲。
那巨大的、覆蓋著粗糙厚繭和濃密棕色短毛的手掌,終于緩緩落下。但并非預(yù)想中的擒拿或攻擊,而是帶著一種近乎不可思議的遲疑,輕輕撥開了耶魯臉頰邊最后一縷遮擋視線的蕨類尖葉。
粗糙的指腹帶著驚人的熱度和力量感,在撥開葉片時,不經(jīng)意地蹭過了耶魯冰涼的臉頰。那觸感像一塊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粗糙巖石擦過皮膚,激起一陣細微的、難以言喻的戰(zhàn)栗。
耶魯強忍著縮回脖子的沖動,身體繃得更緊,像一張拉滿的弓。他維持著仰頭的姿勢,長長的假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努力讓那雙被直播濾鏡修飾過的眼睛顯得更大、更濕潤、更無辜。破碎的蕾絲裙下擺沾滿了冰冷的泥水,緊緊貼在他的小腿上,寒意刺骨,卻遠不及此刻懸在心頭的恐懼冰冷。
獸人俯著身,巨大的陰影完全籠罩了耶魯。那雙燃燒的金瞳離得如此之近,耶魯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瞳孔深處細微的紋理,如同流淌的熔金。濃烈而原始的雄性氣息混合著新鮮的血腥味,如同無形的牢籠將他緊緊包裹。獸人鼻翼微微翕動,似乎在仔細辨別著耶魯身上殘留的、與這蠻荒森林格格不入的氣息——化妝品廉價的香精味、布料的氣味,還有一絲屬于人類的、干凈的汗味。
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獸人喉嚨里再次發(fā)出一串低沉而意義不明的喉音。這一次,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審視和警惕,多了一絲……困惑?或者說,一種面對易碎珍奇物品時的笨拙遲疑?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不是抓握,更像是試探。巨大的手掌攤開,掌心朝上,緩緩伸到耶魯面前。那手掌寬厚得驚人,指關(guān)節(jié)粗大凸起,指甲厚實鋒利如同彎鉤,上面還沾著些許暗紅色的、已經(jīng)半干涸的血跡。
這是一個邀請?還是一個不容拒絕的“帶走”的信號?
耶魯?shù)男呐K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破膛而出。大腦在高速運轉(zhuǎn):拒絕?后果未知,但絕大概率是災(zāi)難性的。接受?意味著將自己徹底交托給這個力量遠超他理解范疇的未知存在,踏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危機四伏的世界。
沒有選擇。他必須賭下去。
耶魯垂下眼簾,長長的假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冰冷計算。他緩緩地、帶著一種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的虛弱感,將自己冰涼而微微顫抖的、屬于男性的、骨節(jié)分明但此刻刻意顯得無比纖細的手,輕輕搭在了那只巨大的、粗糙的、帶著血污的獸人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