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時停了。鉛灰色的厚重云層被一只無形巨手撕開一道縫隙,
金紅色的晨光如同熔化的金液,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暖意,潑灑在濕漉漉的山林間。
水珠從每一片飽飲雨水的樹葉尖端滾落,折射著碎金般的光芒,砸在鋪滿腐葉的地面上,
發(fā)出清脆的“啪嗒”聲??諝馇遒萌缤踽劦木?,混雜著泥土的腥甜、草木的清新,
還有遠(yuǎn)處溪流奔涌的、充滿生命力的嘩嘩聲。三藏站在大覺寺那宏偉卻冰冷的高大山門之外。
巨大的朱漆門扉在他身后緊閉,如同合攏了一本寫滿荒誕與禁錮的書冊。
門楣上鎏金的“大覺禪寺”牌匾,在晨光下依舊熠熠生輝,卻再也照不進(jìn)他眼底半分波瀾。
他赤著腳,踩在被雨水沖刷得冰涼光滑的青石階上,單薄的灰色僧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勾勒出清瘦的輪廓,衣角還沾染著昨夜泥濘的污漬和早已干涸發(fā)黑的點點血痕。
左臂那道被焚謊金焰強行愈合的疤痕,在晨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深紫色的猙獰,
像一條盤踞的毒蜈蚣,無聲地訴說著昨夜的慘烈。然而,他的脊背挺得筆直。
周身再無半分昨夜那焚盡八荒的煌煌烈焰,
只有一層極淡、極內(nèi)斂的、近乎無形的白金色光暈,如同呼吸般在皮膚下微微流轉(zhuǎn),
帶來一種奇異的溫暖,驅(qū)散了清晨的寒意和浸透衣衫的濕冷。這光暈不再躁動,不再狂暴,
如同被馴服的猛獸,溫順地蟄伏著,卻又蘊含著令人心悸的深沉力量。他手中空空如也,
但那柄由焚謊金焰與蝕日最后意志凝聚而成的火焰長棍虛影,其破滅虛妄的“意”,
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骨髓里,與那流轉(zhuǎn)的淡金光芒融為一體。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緊閉的、象征著過往一切束縛與謊言的山門,眼中無悲無喜,
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靜,如同被暴雨洗刷過的天空。轉(zhuǎn)身,沒有絲毫留戀,
赤腳踏上通往山下、被晨光染成金色的泥濘小路。每一步落下,
腳下濕滑的泥濘便被那無形的淡金光芒微微蒸騰,留下一個清晰的、帶著暖意的腳印,
隨即又被晨風(fēng)吹散。山下的世界,并未因大覺寺后山的驚變而停止運轉(zhuǎn)。相反,
一種異樣的喧囂如同瘟疫般,正隨著晨風(fēng)迅速擴散。路過一個小小的山野茶寮,
簡陋的茅草棚下,幾張油膩的方桌旁,坐著幾個歇腳的樵夫和行商。他們唾沫橫飛,
臉上帶著混雜著興奮與恐懼的神情,談?wù)撝蛞股缴系摹胺鸸狻焙汀把铡薄!啊犝f了嗎?
大覺寺出大事了!”“可不是!昨晚上那金光,嚯!比太陽還亮!把半邊天都照透了!
還帶著火!”“什么佛光!我二舅姥爺家的表侄在寺里當(dāng)火工,天沒亮就偷跑下山了!
說是…說是寺里出了個妖僧!把住持慧明大師都給…給害死了!”“真的假的?
慧明大師可是活佛??!”“千真萬確!說是那妖僧叫玄藏,哦不,現(xiàn)在叫三藏了!身負(fù)妖法,
能放火燒天!毀了寺里的功德簿,還…還引來了天罰!現(xiàn)在官府和整個佛門都震動了!
”一個行商模樣的胖子神秘兮兮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墨跡淋漓的紙,小心翼翼地展開,
拍在油膩的桌面上:“看看!看看!剛在鎮(zhèn)上揭下來的!海捕文書!新鮮出爐!
”三藏的腳步在茶寮外稍頓,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張紙。粗糙的黃麻紙上,
用濃墨勾勒著一個極其潦草、面目模糊的光頭僧人形象,勉強能看出幾分他過去的輪廓。
畫像旁是幾行歪歪扭扭、充滿煽動性的文字:“**通緝要犯:妖僧三藏!
**”“**原大覺寺僧,身負(fù)邪法,弒殺高僧(住持慧明),焚毀佛寶(功德簿),
褻瀆佛門,罪大惡極!形貌:年輕僧人,面有妖異金光,左臂帶傷。
**”“**凡擒獲或舉報行蹤者,賞金千兩!窩藏者,同罪論處!**”落款處,
蓋著猩紅的府衙大印,
刺眼的、由金色蓮臺和戒刀交叉組成的印記——那是代表佛門戒律院發(fā)出的“佛敵”追緝令!
樵夫和行商們圍著通緝令,指指點點,發(fā)出或驚嘆、或恐懼、或貪婪的議論?!耙磺?!
我的老天爺!”“妖僧啊…金光護(hù)體…這得多邪門?”“離遠(yuǎn)點離遠(yuǎn)點,沾上晦氣!
”“怕什么?要是撞上,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三藏收回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仿佛那通緝令上畫的、被千夫所指的,是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他拉了拉僧衣破舊的領(lǐng)口,
遮住左臂那道明顯的疤痕,繼續(xù)邁步前行。晨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泥濘的路上,
孤單,卻異常堅定。那層流轉(zhuǎn)的淡金光芒,在陽光下幾乎微不可察,
卻將周遭那些帶著惡意或貪婪的窺探目光,無聲地隔絕在外。遠(yuǎn)離了茶寮的喧囂,
山路的盡頭傳來更加清晰歡快的嘩嘩水聲。一條清澈見底的山澗小溪,如同掙脫束縛的玉帶,
在嶙峋的山石間跳躍奔流,激起雪白的泡沫,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和水汽。
溪邊生著一叢叢翠綠的水草,幾塊被水流沖刷得圓潤光滑的大青石半浸在水中。
腹中傳來一陣清晰的鳴響。昨夜那半只烤兔帶來的熱量早已消耗殆盡。
三藏走到溪邊一塊平坦干燥的大石旁,蹲下身,將手探入冰涼刺骨的溪水中。水流滑過指尖,
帶來清醒的觸感。他目光掃過清澈的溪底,幾尾尺許長的青背山魚正靈巧地在水草間穿梭,
銀亮的鱗片在透過水波的陽光下閃爍。沒有猶豫,沒有掙扎。
生存的本能早已碾碎了無謂的矯情。他并指如刀,手腕一抖,
一道細(xì)若發(fā)絲、凝練如實質(zhì)的白金色光芒從他指尖無聲射出,精準(zhǔn)地沒入水中!
沒有驚起半點水花,一條最為肥碩的青魚便猛地一僵,翻著白肚浮了上來。
焚謊金焰的極致控制力,用于捕魚,無聲無息,效率驚人。他撈起尚在微微抽搐的青魚,
走到岸邊干燥處。指尖再次亮起那內(nèi)斂的白金色光芒,不再是狂暴的火焰,
而是如同最靈巧的刻刀。光芒吞吐間,魚鱗紛飛如雪,內(nèi)臟被精準(zhǔn)地剝離剔除,
清澈的溪水一沖,便只剩下一尾光潔粉嫩的魚肉。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帶著一種近乎藝術(shù)的韻律感。找了幾根干燥的枯枝,隨意搭起一個小堆。這一次,
點燃篝火變得無比簡單。他伸出食指,
指尖一縷比燭火還要微弱、卻更加凝練的白金色火苗輕輕跳躍了一下,點在枯枝上?!昂?。
”橘黃色的火焰瞬間升騰而起,帶著令人心安的溫暖和噼啪的輕響,
貪婪地舔舐著干燥的柴禾。沒有濃煙,沒有失控的爆燃,只有穩(wěn)定而旺盛的熱力散發(fā)出來。
三藏用一根削尖的濕樹枝,將那尾處理干凈的山魚從口中貫穿至尾,架在了跳躍的火焰上方。
他盤膝坐在青石上,目光專注地落在火焰與魚身接觸的地方。心念微動,
周身那層無形的淡金光芒如同水波般流轉(zhuǎn),其中一縷極其細(xì)微的能量被精準(zhǔn)地引導(dǎo)出來,
融入那堆篝火之中。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原本肆意跳躍、熱量分布不均的橘黃色火焰,
仿佛被注入了某種靈性,瞬間變得溫順而均勻!火焰的形狀更加穩(wěn)定,
熱度被精準(zhǔn)地控制在魚肉所能承受的完美區(qū)間。魚皮在熱力的炙烤下迅速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