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在三人高速飛行下變得凜冽如刀,但在路明非和老唐所散發(fā)的無形力場下,芬格爾除了耳邊的巨大呼嘯聲,倒也沒受皮肉之苦,只是臉皮被吹得波浪般抖動。
那顆被老唐小心翼翼攬在臂彎中的龍卵——康斯坦丁,隔著堅硬的殼壁,竟在微微震動,散發(fā)出越來越明顯的光與熱。
“哥哥……”一個極其細微、帶著無盡依戀和委屈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時空,直接在諾頓的靈魂深處響起,并非通過空氣,而是血脈的呼喚。
老唐熔金色的豎瞳劇烈一縮,低頭看向懷中的卵,覆蓋著青銅色龍鱗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冰冷的蛋殼表面,感受著里面那個小生命因他的靠近而蓬勃躍動的心跳和幾乎滿溢出來的思念。他能“聽”到那無聲的呼喊,帶著萬年分離的眷戀和終于找到至親的狂喜。
“不能再等了?!甭访鞣敲翡J地感知到龍卵的能量波動正在急劇攀升,那屬于康斯坦丁的、溫暖而脆弱的精神觸須正在蘇醒并渴望破殼,“找個安靜無人的地方,讓康斯坦丁安全孵化?!?/p>
他們急速掠過被暴雨籠罩的三峽地區(qū),下方是蜿蜒如黑色巨蟒、波濤洶涌的長江。很快,一片在墨色地圖上呈現(xiàn)出大片深綠色的連綿山脈映入眼簾。這里是尚未被大規(guī)模開發(fā)的原始森林區(qū),屬于自然保護區(qū)范疇,地勢崎嶇,人跡罕至,正是理想的避風港。
兩道流光悄無聲息地墜入一片被參天古木環(huán)繞的、較為開闊的林間空地。濕潤的泥土氣息和草木清香立刻取代了高空冰冷的強風。
老唐小心翼翼地將龍卵放置在一塊相對平整、鋪著厚厚青苔的巨石上。那卵殼上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內(nèi)部的生命力奔涌澎湃,仿佛隨時要撕裂禁錮擁抱自由和兄長。
路明非環(huán)顧四周,確認了環(huán)境的隱蔽和安全。他走到芬格爾身邊,動作自然地伸出手:“師兄?!?/p>
芬格爾正在揉著被路明非鋼鐵般臂彎硌得發(fā)酸的肋骨,聞言一愣:“?。空α藥煹?,要我鋪床單嗎?這荒郊野嶺的……”他下意識地開始摸自己身上破爛的口袋。
“不是床單?!甭访鞣谴驍嗨?,語氣篤定,“昂熱校長的私人電話號碼。作為新聞部的部長,狗仔隊的究極大佬,你不可能沒有?!?/p>
芬格爾臉上的茫然瞬間被一種“你怎么知道!”的驚愕和一絲隱秘的得意取代,他嘿嘿干笑兩聲:“師弟,你這可冤枉師兄我了,我是那種沒有職業(yè)道德隨便泄露……誒誒!”
看到路明非平靜但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一旁諾頓掃過來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熔金豎瞳,芬格爾很明智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然后如同背誦課本般流利地報出一串國際區(qū)號加長串數(shù)字,語速快得像在甩賣滯銷商品:“138XXX……昂熱校長私人電話,新聞部為了追蹤校長的獨家緋聞…呃不,是重要新聞線索,必備法寶?!?/p>
路明非點點頭,沒有絲毫意外。他拿出那個外形老舊的諾基亞直板手機,信號接收能力在深山老林里居然意外地不錯。他直接輸入了芬格爾背誦的號碼,然后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接通前的忙音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清晰。
嘟…嘟…
電話被接通了。一個低沉、帶著磁性的老年男性聲音傳來,沉穩(wěn)而有力,正是希爾伯特·讓·昂熱:“我是昂熱。哪位?”
路明非深吸一口氣,用一種刻意的、如同砂紙摩擦過鋼鐵般的嘶啞聲線開口,模糊了年齡和原本的嗓音,帶著一種非人的冰冷腔調(diào):“東西在我們手里,那枚卵和那套刀?!毖院喴赓W,直奔主題。
電話那頭沉默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昂熱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聽筒里能感覺到那種刻骨的、冰封般的仇恨瞬間被點燃、被強行壓抑住的緊繃:“說說你的條件?!?/p>
“你自己來拿。”路明非繼續(xù)用沙啞的聲音道,“坐標是:北緯 X°X'X.X",東經(jīng) X°X'X.X"。只給你這個機會。過期……后果自負?!闭f完,路明非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掛斷鍵,并將坐標信息通過短信發(fā)到了同一個號碼。
芬格爾湊過來,看著路明非合上手機蓋,臉上的表情混合著幾分沉重和后怕:“師弟,你這是往平靜的池水里扔核彈??!那可是校長!活了一個多世紀的復仇男神!他體內(nèi)的汽油不是點著的,是直接泡在液氧里的!指望他跟我們合作?”
芬格爾瞄了一眼旁邊正全神貫注盯著龍卵老唐,“校長現(xiàn)在想的只有屠龍,特別是龍王!我們現(xiàn)在這個組合,在校長眼里簡直是龍肉刺身拼盤配龍王湯!校長來了肯定是抱著‘寧錯殺一萬,不放走一個’的覺悟來的!”
路明非把手機揣回兜里,望著林隙間灑下的斑駁月影,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時間和迷霧:
“瞞不住的,師兄。從我們帶回老唐,再插手三峽那一刻起,以校長在卡塞爾根深蒂固的眼線和那跨越世紀積累的智慧,他遲早會發(fā)現(xiàn)我們小團體里的‘雜質(zhì)’。與其讓懷疑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后無法收拾,不如直接讓校長明白,我們有共同的目標。而且……”
路明非頓了頓,“而且……,我們需要校長的助力。他對學院的了解,他在人類世界的威望和組織能力,都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屠戮黑王尼德霍格的戰(zhàn)爭,光靠我們幾個不夠。”
芬格爾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還是化作一聲長嘆,無奈地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fā):“行吧,你說咋整就咋整。反正到時候校長要是拔刀,師弟你可得罩著我點!我這小身板可經(jīng)不起他老人家‘時間零’下的一刀?!彼J命似的在附近找了塊平坦點的石頭坐下,靠著樹干閉目養(yǎng)神。
路明非則走到老唐身邊,看著那顆光芒越來越盛、如同心臟般搏動的龍卵。
“快了?!崩咸频穆曇舻统?,帶著一種笨拙的溫柔,“康斯坦丁等了太久,太久,也……想我太久了?!?/p>
時間在等待中流逝。孵化康斯坦丁需要時間,等昂熱穿越千里而來更需要時間。山林里安靜得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偶爾的鳥鳴蟲唱。
路明非的耳朵動了動,銳利的目光穿透林間暗影,鎖定在灌木叢后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一只壯碩的山羊!它似乎被這里陌生的氣息吸引,正警惕地打量著這幾個不速之客。
路明非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縷輕煙,瞬間便出現(xiàn)在山羊旁。那山羊還沒來得及驚恐地叫出聲,就被路明非閃電般探出手臂,干凈利落地在頸側(cè)“輕輕”一捏。山羊眼里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體軟倒。
“加個餐。”路明非拎著比他瘦弱不了多少的山羊走回來,隨手丟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我檢查過了,這不是保護區(qū)名錄上的珍稀品種,就是普通的野山羊。” 芬格爾和老唐看著這龐然大物,眼睛都亮了一下。
“好耶!師弟威武!”芬格爾一骨碌爬起來,“生火生火!老唐!露一手你的龍王牌燒烤!就當給弟弟破殼準備的慶功宴了!”
老唐瞥了他一眼,鼻孔哼了一聲,但還是分出了一縷火焰點向路明非堆好的枯枝干柴堆。轟!篝火瞬間升騰而起,跳躍的金紅色火光映亮了三個風格迥異的臉龐。
剝皮、清洗、架上簡易的烤架……三人合作下,一只處理干凈的全羊很快在篝火上旋轉(zhuǎn)起來。
路明非貢獻了些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的鹽粒,芬格爾不知死活地摸了半天口袋,竟意外掏出一小包真空包裝的辣椒面(大概是之前的炸雞套餐附贈品),老唐則用他龍王級別的火焰掌控力,將熱量均勻而精準地滲透進羊肉的每一寸紋理。
油脂在高溫下滋滋作響,誘人的焦香混合著山林草木的氣息彌漫開來。
羊皮被烤成誘人的金黃色,芬格爾眼巴巴地盯著,不停地吞咽口水。
老唐也時不時往龍卵那邊瞟一眼,又看看烤羊,似乎在比較哪個更重要。
路明非則靠在樹干上,神態(tài)放松,但眼神卻從未離開過森林的某個方向,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就在羊肉外皮焦脆流油,香氣達到最巔峰的誘惑時刻,一股強大而極具壓迫感的氣息,如同出鞘的名刃,毫無征兆地切入了這片篝火繚繞的林間空地。
一個穿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銀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xiàn)在火堆幾米開外。
希爾伯特·讓·昂熱!校長腰背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屹立的松柏。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首先落在了芬格爾的臉上,那張總是帶著憊懶、諂媚、算計的臉上此時沾著點炭灰,正在聚精會神地盯著烤羊腿。
“芬格爾?”昂熱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上了慣常的優(yōu)雅磁性,但平靜之下的冰冷和一絲……出乎意料的詫異,卻清晰可聞。
但當他的目光移向靠在樹干上的路明非,那點詫異瞬間沉淀下去,變成一種了然、一種復雜難言的深意,仿佛確認了一個長久以來的猜想,又像是看到了劇本中早已寫好卻被涂抹掉的一行字重新浮現(xiàn)。
最后,他那如同凝結(jié)著西伯利亞寒冰的目光,最終鎖定了篝火旁正全神貫注翻動烤羊、此刻卻因他的突然出現(xiàn)而猛地繃緊身體的——羅納德·唐。
不,當昂熱捕捉到那張看似普通的亞洲青年臉上那雙驟然亮起的、非人的熔金色豎瞳時,所有的信息瞬間串聯(lián)起來,點燃了他靈魂深處積蓄百年的復仇烈焰!
“龍類!”昂熱的口中清晰地吐出這兩個字,冰冷徹骨,伴隨著滔天的殺意!他那優(yōu)雅的形象瞬間被復仇男神的鋒芒撕碎。
沒有一句廢話,沒有半分猶豫,更沒有對路明非解釋的期待!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嗡——!
空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抽緊、扭曲!時間,在這一刻以昂熱為中心被強行減速到了一個令人發(fā)指的程度!
不是昂熱的反應(yīng)速度變快了,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慢了下來。
四周的火焰搖曳仿佛凝固,飄落的樹葉懸停在空中,芬格爾臉上垂涎欲滴的表情被拉伸得極其緩慢!
昂熱的身影卻如同一道在琥珀中疾馳的銀色閃光!他掌中緊握的折刀出鞘,帶起一道近乎扭曲光線的、致命的、超越視覺極限的寒光,目標無比精準——老唐的心臟!擒賊先擒王?或是直覺認定這頭龍王最具威脅?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斬下那顆燃燒著熔金火焰的頭顱!為百年來無數(shù)葬身龍口的亡魂復仇!
這一擊,凝聚了昂熱畢生武技的精髓,是時間零與千錘百煉殺意的完美融合!快!快到超出了人類反應(yīng)的極限!猛!猛到足以讓純血龍類也為之色變!
然而,就在那致命的寒芒即將觸及老唐衣服的剎那,一只手,一只覆蓋著細微、尚未完全顯現(xiàn)但已流淌著星辰般幽暗光澤的鱗片的手,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折刀前進的軌跡上。
路明非動了!在時間零的領(lǐng)域內(nèi)動了!速度居然能與校長匹敵!
路明非甚至沒有完全站起來,只是極其自然地由靠著的姿態(tài)側(cè)身、探臂,動作簡單到近乎隨意,卻精準得讓時間和空間都仿佛失去了意義。
路明非的指尖帶著一種難以理解的軌跡,輕輕地、卻又絕對不容置疑地搭在了昂熱執(zhí)刀的手腕上。
啪!
一聲輕響,如同拍落衣袖上的灰塵。
昂快如閃電的手臂軌跡被強行帶偏!那原本刺向老唐心口的一刀,詭異地擦著老唐的肋側(cè)衣服掠過,只在空氣中留下一道刺耳的音爆和幾點因高速摩擦而產(chǎn)生的微弱火星!
昂熱眼中第一次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震驚!在他的時間零領(lǐng)域內(nèi),竟然有人能如此輕描淡寫地跟上他的速度,甚至后發(fā)先至地干擾他的動作?!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對混血種、甚至對龍王能力的認知!
但這震驚只持續(xù)了微不足道的一瞬!百年血戰(zhàn)磨礪出的戰(zhàn)斗意志讓他在剎那的挫敗后爆發(fā)出更狂烈的反擊!
折刀在他手中化作一片冰冷的金屬風暴!刺、削、撩、抹……刀光如水銀瀉地,鋪天蓋地,將路明非的周身要害盡數(shù)籠罩!每一刀都超越了物理定律,每一刀都帶著撕裂靈魂的殺意!
恍惚間,昂熱身上的氣息驟然再次拔升!蒼老的面容上隱約有細密的鱗片紋路浮現(xiàn),眼神冰冷瘋狂如同地獄爬出的復仇惡鬼!三度暴血,他壓榨著身體最后的潛力,將時間零的領(lǐng)域壓縮到極限,反應(yīng)力、速度、力量、再次飆升!
篝火旁。
“嗚?。?!”芬格爾被那恐怖殺意嚇得一個哆嗦,手里正準備當調(diào)料撒的辣椒面差點全倒進火堆里。他連滾帶爬地躲到烤羊架后面,驚魂未定地看著那兩個在常人幾乎無法理解的時空維度里高速交手的身影。“老唐,咱們倆真不上去勸勸?萬一師弟被校長弄死?”
老唐卻只是下意識地翻動了一下烤羊,熔金色的瞳孔瞇起,鎖定了那片刀光中從容游走的路明非身影,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贊嘆的分析口吻:“不用。他奈何不了明明。而且……”
老唐看著那些被時間零扭曲的刀光落在路明非身上偶爾擦過的地方,漆黑的龍鱗上最多只是迸濺起幾星轉(zhuǎn)瞬即逝的火花,連道白印都留不下,“……校長的刀砍在那身鱗片上,還沒烤羊用的叉子戳肉深?!?說完,他還真的又專心致志給烤羊刷了一層油。
芬格爾無語凝噎:“……行吧,反正死不了。這就是大佬的世界嗎?打著架還帶品鑒傷害的?”
芬格爾干脆也坐下,和旁邊這個神經(jīng)同樣大條的龍王一起,一邊緊張地看著那邊快到扭曲的戰(zhàn)斗,一邊熟練地給烤羊撒上辣椒面和鹽?!袄咸疲阏f……校長這把年紀,咋跟磕了藥似的生猛?我要是活到他那個歲數(shù),恐怕出門遛彎都得拄拐杖坐輪椅,上廁所都得提前半小時熱身……”
刀光依舊如瀑!昂熱的身影仿佛化作了無數(shù)個殘影,圍繞著路明非瘋狂劈砍。汗水早已浸濕了他的銀發(fā)鬢角,揮舞折刀的手臂開始出現(xiàn)輕微的、常人無法察覺的顫抖。他的眼睛因為暴血而染上一絲猙獰的血紅。
反觀路明非,身法飄忽如同鬼魅。昂熱快若閃電的攻勢,在他眼中似乎被放慢了無數(shù)倍,動作簡潔到極致,側(cè)身、閃避、輕輕格擋、偶爾抬手精準無比地彈開折刀鋒刃……仿佛不是在面對殺神昂熱的絕命攻擊,而是在花園里隨意躲閃幾只過于熱情的蜜蜂。
那黑色的細微龍鱗覆蓋全身,偶爾幾道破綻的,昂熱刀光斬在上面,也只是發(fā)出“叮叮當當”如同打鐵般的脆響,帶起一串火星,連個印痕都未能留下。
壓力!如山如海的沉重壓力完全施加在昂熱身上!他感覺自己揮出的每一刀都像是砍在堅不可摧的山岳上,砍在深邃無垠的虛空中!對方的每一次看似隨意的閃避,都帶著一種對“速度”法則本質(zhì)的絕對嘲諷!
終于!在承受了昂熱狂風驟雨般連綿不絕、足以將一支現(xiàn)代化軍隊屠戮殆盡的攻擊之后,路明非似乎覺得“熱身”結(jié)束了。
路明非看準一個微小到幾乎不存在的間隙,在那片致命刀幕再次席卷而來的瞬間,路明非的身影如同突破了空間的限制,不退反進!右臂劃出一道羚羊掛角般無跡可尋的軌跡,手掌并未握拳,只是張開,帶著一股仿佛可以拍碎空間又兼具粘力的奇異力道,輕輕按在了昂熱握著折刀的右肩上。
那一按,并非蠻力沖撞,卻帶著一種無視規(guī)則、瓦解結(jié)構(gòu)的沛然巨力!昂熱全身的力量、時間零的領(lǐng)域、甚至凝聚的意志,在這一按之下如同被投入滾水的冰雪,瞬間消融崩潰!
砰!
一聲悶響!昂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瞬間失去所有對抗力量,整個人被這股柔勁包裹著向后倒飛出去!落地時卻并未狼狽摔倒,而是被那股奇異的力道“托”著,輕輕地跌落在地,濺起幾片枯葉和浮土——只不過姿態(tài)不太優(yōu)雅,后背沾地,胸口急促起伏,那一絲不茍的銀發(fā)被氣流沖得略顯凌亂。
世界瞬間安靜了。
時間零的領(lǐng)域消失。
芬格爾看著落地的校長,又看看重新站在篝火旁,連呼吸都沒亂一下、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的路明非,手里的辣椒面瓶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老唐翻動烤羊的動作也終于停下,熔金豎瞳里寫滿了對剛才那輕描淡寫一按的震撼和“哦豁,秒了”的感嘆。
路明非走到倒在地上的昂熱身邊。昂熱的眼神有些渙散,并非受傷太重(路明非下手極有分寸,校長根本沒受傷,只是巨大的落差和脫力讓他一時無法集中精神),而是充斥著前所未有的迷茫、震驚和一種信仰崩塌般的疲憊。
校長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路明非伸出手臂輕輕按住肩膀。
路明非干脆坐了下來,就在昂熱身邊,動作輕松得像是老友重逢倚著聊天。他甚至很自然地把手臂搭在昂熱胸口,仿佛一個孝順的學生攙扶著摔倒的老人。
芬格爾和老唐識趣地閉嘴,只是眼睛瞪得溜圓,繼續(xù)裝聾作啞烤羊,同時豎起耳朵拼命偷聽。
“校長,”路明非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沙啞的偽裝,恢復了他本來的聲線,卻帶著一種穿越萬古時光的滄桑和不容置疑的認真,“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恨不得立刻把我切片研究,但現(xiàn)在,請聽我說完……”
昂熱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冰冷的目光釘在路明非那看似年輕卻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上。
路明非直視著那雙燃燒著仇恨卻也飽經(jīng)滄桑的眼睛,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這次回來,是要改變一切的。那被預言書寫好的、注定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劇本,我要把它徹底撕碎!”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你的仇,”路明非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承諾,卻仿佛能點燃希望,“那些因為龍族秘密、因為龍族而逝去的無辜者,他們的血仇,我會幫你報!我向你保證!尼德霍格的王座下,會刻上您百年夙仇終結(jié)的印痕!”
昂熱的瞳孔猛然收縮!但他來不及震驚,路明非接下來的話語更如重錘砸在他的靈魂之上。
“但是,校長,”路明非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鄭重,帶著一絲懇切,“我需要您!我需要您允許并幫助那些……無辜的生命活下去!”
“無辜的生命?”昂熱的嘴唇囁嚅了一下,嘶啞地重復。
“是的!”路明非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旁邊巨石上光芒越來越熾烈、表面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細微裂紋的龍卵,也掃過一旁假裝烤羊?qū)崉t屏息偷聽的老唐,“像諾頓和他的弟弟康斯坦丁。他們不是您復仇的目標,他們是舊時代規(guī)則的犧牲品,是命運撥弄的棋子。還有更多被龍族血脈、被末日預言所裹挾的生命,無論是人是龍,他們不該被粗暴地推向毀滅和仇恨的深淵!”
路明非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迷霧的力量,回蕩在寂靜的森林里:
“讓該死去的死去——那些掀起滔天血浪的、以殺戮和毀滅為樂的、踐踏一切的、包括那高高在上的黑皇帝和他座下最狂熱的爪牙!他們必須償還血債!”
“該活著的活著——那些渴望陽光、珍惜生命、愿意在新時代守護秩序和溫情的生命,無論是混血種、純血龍類、還是普通人類!他們值得擁有未來!”
“校長,跟我一起!”路明非的聲音帶著巨大的蠱惑力,也帶著絕對的真誠,“不是茍延殘喘在龍族陰影下的秩序,不是延續(xù)那無休止的血腥循環(huán)!而是一個全新的、徹底擊碎囚籠、斷絕仇恨源頭的黎明!”
昂熱沉默了。篝火的光芒在他銀灰色的眼眸里跳躍不定。
百年執(zhí)念,支撐他活到現(xiàn)在的仇恨,在這番超越他認知極限的對話面前,在這番對“敵人”與“無辜”的重新定義面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他能感受到路明非話語中那純粹的意志和深如淵海的實力,還有那份為了改變未來近乎偏執(zhí)的決心。那力量能輕易碾碎他,卻選擇了一條更需要智慧和勇氣的、破除宿命和循環(huán)的道路。
百年積壓在心頭如寒冰的仇恨,似乎被那篝火溫暖著,被少年眼中那照亮整個黑夜的星辰灼燒著,第一次……有了那么一絲……不那么堅硬的動搖。
就在這時。
“哥哥——!”
一聲清亮、懵懂、帶著巨大驚喜和一絲哭腔的叫喊聲,穿透了蛋殼的阻隔,驟然響徹了整個林間空地!
咔啦!
巨石上的龍卵頂端猛然裂開!刺眼而溫暖的金紅色光芒如同太陽般爆發(fā)出來!一個粉雕玉琢、穿著仿佛由金色火焰和熔融金屬編織而成小袍子的小男孩,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有著及肩的柔軟黑發(fā)和一對如同熔金湖泊般的明亮瞳孔!
康斯坦丁第一眼就看到了篝火旁的老唐,沒有絲毫猶豫,帶著剛出生的笨拙卻無比堅定的急切,伸著小胳膊,跌跌撞撞地朝著他的方向撲來!
老唐臉上的龍王威嚴瞬間崩碎!他甚至來不及散去身上殘余的龍化特征,熔金的豎瞳里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笨拙的手足無措和無盡的寵溺光芒。
他猛地扔掉用來刷油的樹枝,一步就跨了過去,雙臂大張,一把將那撲過來的小小身影,緊緊地、用力地攬入了懷中!動作近乎粗魯,卻小心翼翼避開孩子柔軟的脖頸。
小家伙康斯坦丁則像歸巢的雛鳥,緊緊地攀住兄長的衣襟,將小臉埋進那帶著熟悉氣息的懷抱里,再也不肯撒手。
“康斯坦丁……我的弟弟……”老唐的聲音哽咽了,笨拙地用自己粗糙的面頰去蹭小家伙柔嫩的臉蛋,那堅硬的龍王鱗片甚至自動軟化了一些,生怕硌著孩子。
他笨拙地拍著弟弟的后背,嘴里顛三倒四地念叨著沒人能完全聽清的話語,像個剛當?shù)纳倒稀?/p>
剛剛還彌漫著肅殺和沉重談判氣氛的林間空地,瞬間被這溫暖而帶著點滑稽荒誕的兄弟重逢場景沖得七零八落。
芬格爾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對緊緊相擁的龍王兄弟,又看看旁邊香氣四溢但似乎無人顧及的烤羊,半晌才回過神來,忍不住低聲感慨:“乖乖,這‘龍王牌抱抱’比‘龍王牌燒烤’還值錢啊……早知道該拍下來賣給新聞部……”
而路明非的手臂依舊搭在昂熱校長的胸口,只是眼神也柔和下來,帶著笑意看著那重聚的兄弟倆。
昂熱校長的目光,也被那小小的、依偎在兄長懷里終于露出滿足安寧睡顏的孩子深深吸引。
他那雙沉淀了百年寒冰的眼眸深處,在經(jīng)歷了剛才的激戰(zhàn)和靈魂沖擊后,又注視著眼前這一幕超越仇恨和種族界限的溫情畫面……那冰冷的銳利似乎消融了更多。
校長沒有完全被說服,但那雙銀灰色的瞳孔里,燃燒了百年的仇恨火焰旁邊,仿佛被強行點燃了一小簇新的、帶著復雜思量的幽焰。
校長沉默地看了許久。然后,他動了動身體,沒有試圖立刻推開路明非的手坐起來,而是同樣靠在了路明非的手臂上。那冰冷的、刻骨的殺意已經(jīng)消失殆盡,只剩下難以言喻的復雜和疲憊后的空茫,以及一絲……路明非清晰捕捉到的,被他“說服”的可能性。
就在這時。
“靠!糊了糊了!”芬格爾驚恐的慘叫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他手忙腳亂地去挪動烤架,“老唐!龍王!別哭了!羊腿!羊腿焦了啊啊?。 ?/p>
老唐猛地從久別重逢的感動中驚醒:“我的羊!”他慌慌張張想把弟弟放到安全地方處理烤羊。
康斯坦丁卻在他試圖把自己放到苔蘚上時,小手抓得更緊了,甚至還把小臉埋在哥哥頸窩里蹭了蹭,發(fā)出不滿的哼哼聲。
老唐瞬間僵住,看看懷里剛破殼弱小可憐又無助但特別黏人的弟弟,又看看烤架上開始冒煙的烤羊,那張帶著混血龍王和市井氣息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屬于“凡人”的、為食物和親情而糾結(jié)的痛苦表情。
路明非看著這雞飛狗跳、充滿煙火氣的重逢場面,在看自己懷里,一臉生無可戀只想靜靜捋一捋頭發(fā)的校長,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師兄!接著烤!老唐!穩(wěn)?。】邓固苟」?,哥哥給你搶羊腿!校長……呃,那個啥,先委屈您在地上躺會兒?反正地皮挺干凈,咱們烤好了分您個大的!”
昂熱:“……”
校長看著天空,任由路明非那沒大沒小的手臂搭著,眼神放空,似乎第一次覺得,漫長歲月帶來的疲憊感,比復仇的火焰更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