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合時宜的厚禮雨是從凌晨開始下的。陳陽站在殯儀館門口的香樟樹下,
第三次摸了摸西裝內袋。硬紙信封的邊角硌著肋骨,像塊沒焐熱的冰。
他今天穿的是表哥結婚時淘汰的藏青西裝,袖口卷了三圈才勉強蓋住手腕,
廉價的滌綸面料被雨水洇出深色斑塊,貼在背上發(fā)潮?!靶£??你怎么在這兒杵著?
”行政部的王姐撐著黑傘走過來,傘沿的水珠滴在她珍珠耳釘上。她上下打量著陳陽,
眉頭在精致的妝容下擰出細紋:“林主管剛還問起你,快進去吧,儀式要開始了。
”陳陽 “嗯” 了一聲,跟著她穿過雕花鐵門。殯儀館的消毒水味混著香燭氣息撲面而來,
大廳正前方的電子屏亮著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溫和,
眉眼間有林蔓的影子 —— 都是那種眼尾微微上揚,卻總帶著幾分疏離的模樣。
他記得這張臉。去年部門聚餐,林蔓的丈夫來接她,替她把搭在椅背上的披肩攏好,
輕聲說 “外面降溫了”。那時陳陽正縮在角落啃排骨,抬頭撞見男人看林蔓的眼神,
像捧著易碎的瓷器。哀樂突然拔高了音調,陳陽的心跳跟著漏了一拍。
他看見林蔓站在靈堂入口,穿著黑色旗袍,領口別著白花。
平日里束得一絲不茍的長發(fā)松松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高跟鞋陷在地毯里,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林主管…… 節(jié)哀。” 前排傳來同事們的低聲安慰,
陳陽被人群推著往前挪,手指把信封捏得更緊。他看見林蔓的妹妹林薇在收禮金,
那姑娘比林蔓小五歲,此刻正紅著眼圈把一個個信封塞進黑色提包,時不時用袖口抹眼淚。
輪到陳陽時,他聽見身后有人在小聲議論。“張莉,你說林主管會不會撐不住啊?
聽說她老公是突發(fā)心?!薄罢l知道呢,平時看著那么要強的人……”張莉的聲音尖細,
像針一樣扎進耳朵。陳陽猛地轉頭,看見市場部的幾個老員工站在香案旁,手里捏著紙巾,
眼神卻在林蔓身上打轉。張莉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換上同情的表情,朝他擠了擠眼,
那眼神里的探究讓陳陽渾身發(fā)僵。他深吸一口氣,把信封遞過去。林薇接過時明顯愣了一下,
指尖觸到信封厚度的瞬間,她抬頭看了陳陽一眼,眼里閃過驚訝?!斑@是……”“一點心意。
” 陳陽的聲音在發(fā)抖,他能感覺到周圍的目光都聚在自己手上,“請一定交給林主管。
”說完他幾乎是逃著離開,轉身時撞在供桌邊緣,青花瓷瓶里的白菊掉出來兩朵。
他慌忙去撿,手指卻被花瓣上的水珠燙到似的縮回 —— 那是三年前在醫(yī)院繳費處,
母親從昏迷中驚醒時抓著他的手,也是這樣滾燙的溫度。“媽,再等等,錢馬上就到。
” 他當時跪在病床前,看著監(jiān)護儀上跳動的曲線越來越平緩,
手機里催款短信像雪片一樣飛來。尿毒癥的透析費像座大山,把他從大學課堂壓進了打工群,
白天發(fā)傳單,晚上送外賣,直到那天在住院部公告欄看見自己貼的求助信被人揭走,
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了震。銀行短信顯示到賬五萬元,匯款人信息是 “陌生人”。
后來他拿著這筆錢交了手術費,母親的命保住了。他跑遍了醫(yī)院各個科室打聽,
查遍了所有可能的捐款渠道,卻始終找不到那個 “陌生人”。直到上個月整理部門檔案,
看到林蔓的家庭住址就在市一院家屬院,看到她三年前的請假記錄恰好是母親手術那天,
看到她錢包里露出的醫(yī)院停車票存根……所有碎片突然拼湊成完整的圖案,
陳陽當時蹲在檔案室的地板上,眼淚砸在文件袋上,暈開一小片墨跡。葬禮儀式結束后,
陳陽躲在洗手間隔間里。外面?zhèn)鱽韽埨蚝屯踅愕恼f話聲,水流嘩嘩地沖著手。
“剛那實習生給的信封你看見了嗎?老厚一沓。” 張莉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
“一個月工資才四千多,他哪來那么多錢?”“說不定是家里給的?
” 王姐的語氣帶著猶豫?!拔铱磻?。” 張莉輕笑一聲,“你沒瞧見他看林主管的眼神?
平時在辦公室就老盯著人家,現在林主管剛守寡……”后面的話被開門聲打斷,
陳陽卻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浸在冰水里。他攥著拳頭抵在胸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知道自己不該在意這些話,可那些揣測像毒蛇一樣鉆進耳朵,
纏著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微信:“陽陽,
今天去林主管家了嗎?替媽好好謝謝人家。”陳陽打字的手指在發(fā)抖:“嗯,見到了。
”他走出洗手間時,正撞見林蔓和林薇在走廊說話。林薇把那個黑色提包遞給姐姐,
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那筆禮金的事。林蔓的目光掃過來,落在陳陽身上時停頓了兩秒,
那雙總是帶著銳利的眼睛此刻蒙著一層水汽,像被雨水打濕的玻璃。陳陽低下頭,
快步穿過走廊。外面的雨還在下,香樟樹葉上的水珠滴落下來,砸在他的西裝肩上,
暈開越來越大的深色痕跡。他不知道林蔓會不會收下那筆錢,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錯了,
只知道口袋里那張被磨得發(fā)亮的匯款單存根,終于可以物歸原主了。
回到出租屋時已經是傍晚,陳陽脫下雨濕的西裝,從內袋里摸出信封的襯紙。
上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是他反復修改過的:“三年前的五萬元,加上利息共三萬。
謝謝您,讓我媽媽多陪了我三年。”窗外的雨還在下,他把襯紙鋪平,
輕輕壓在書桌的玻璃墊下,旁邊是母親最新的體檢報告。手機突然亮起,
是部門工作群的消息。張莉發(fā)了張殯儀館的合影,配文:“愿逝者安息,生者堅強。
” 照片里的林蔓站在最中間,背脊挺得筆直,像暴風雨里不肯彎折的蘆葦。
陳陽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在下面點了個贊。
第二章:塵封的匯款單葬禮結束后的第三天,陳陽在工位上整理報表時,
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林蔓辦公室的分機,心臟猛地一跳,
手指在接聽鍵上懸停了兩秒才按下去?!瓣愱?,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 林蔓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和平日里在會議室發(fā)號施令時的清亮判若兩人?!昂玫?,林主管。” 陳陽應著,掛了電話,
手心里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他深吸一口氣,將桌上的報表仔細疊好,又扯了扯襯衫的領口,
才起身朝著走廊盡頭的主管辦公室走去。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陳陽輕輕敲了兩下。“進來。
” 里面?zhèn)鱽砹致穆曇?。他推開門走進去,看到林蔓正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攤著一疊文件,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在她身上,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幾道陰影?!傲种鞴?,您找我?
” 陳陽站在辦公桌前,雙手緊張地貼在褲縫兩側,目光落在辦公桌的一角,
不敢直視林蔓的眼睛。林蔓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默了幾秒。
她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顯然這幾天沒睡好。“坐吧?!?她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
陳陽依言坐下,后背挺得筆直,像個正在接受審訊的犯人。
林蔓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熟悉的白色信封,放在辦公桌上,推到陳陽面前?!斑@個,
你應該認識吧?”陳陽的目光落在信封上,那正是他在葬禮上交給林薇的那個。
他的心跳瞬間加速,喉嚨有些發(fā)干,點了點頭:“認識,這是我……”“我知道這是你給的。
” 林蔓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陳陽,
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這筆錢,太多了,我不能收。”陳陽急了,
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林主管,這錢您必須收下!” 他的聲音有些激動,
引得林蔓皺了皺眉。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又坐下,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對不起,
林主管,我太激動了。但是這錢,對我來說意義不一樣?!绷致粗?,
眼神里充滿了疑惑:“意義不一樣?什么意義?你剛畢業(yè)參加工作,工資不高,
這筆錢對你來說不是小數目吧?”陳陽抿了抿嘴唇,雙手在膝蓋上握成了拳頭。
他猶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從隨身攜帶的背包里拿出一個有些陳舊的筆記本,
小心翼翼地翻開,從里面抽出一張已經有些泛黃的匯款單存根。
他將存根遞到林蔓面前:“林主管,您看看這個?!绷致苫蟮啬闷鸫娓?,
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還是能看清匯款日期和金額。當她看到收款人的名字時,
瞳孔微微一縮,抬起頭看著陳陽:“這是……”“這是三年前,
我媽在市一院住院時收到的一筆捐款?!?陳陽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微微泛紅,
“那時候我媽得了尿毒癥,急需手術,可家里實在拿不出那么多錢。我到處借錢,發(fā)傳單,
送外賣,可還是差一大截。我都快絕望了,以為再也救不了我媽了。就在那時候,
醫(yī)院告訴我,有人匿名給我媽匯了五萬塊錢,讓我媽順利做了手術。
”林蔓拿著匯款單存根的手微微顫抖著,她看著上面的日期,
腦海里漸漸浮現出三年前的情景。那天她去市一院看望一個生病的親戚,
在住院部的公告欄上看到了陳陽母親的求助信,信上的字跡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