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夜詭單凌晨十一點五十七分，寒氣像無數根細針，
扎透了陳默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沖鋒衣。他把電動車斜支在街角的便利店門口，
金屬車把凍得能粘住皮膚，擋風被邊緣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是今晨最低氣溫零下三度的證明。手機揣在貼胸口的內袋里，屏幕突然亮起時，
光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愈發(fā)濃重 —— 那片青黑是昨夜陪女兒在醫(yī)院輸液到凌晨三點的勛章，
也是生活壓在他眼角的褶皺。訂單彈窗像塊冰磚砸進眼里，配送費數字后面跟著兩個零，
足夠抵上他平時在寒風里跑三個小時的收入。陳默的拇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兩下，
指腹的繭子蹭過玻璃，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備注欄里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
墨色深得發(fā)黑：“買兩斤黃紙，要裁成七寸寬的長條；一沓燒紙，必須是松木漿做的，
送到城西舊殯儀館后門，十二點半前必須到，晚一分鐘都不行?！彼ь^望了眼城西的方向，
那里的夜空比別處更黑，連月亮都像是被什么東西吞掉了大半。上個月在騎手休息站，
老王頭捧著搪瓷缸子說過，城西那片荒了快十年，殯儀館的鐵門早就銹成了廢鐵，
有次他送單繞路經過，看見個穿深藍色壽衣的影子，騎著輛二八大杠自行車在月光底下轉圈，
車鈴鐺 “叮鈴叮鈴” 響得瘆人，可整條路上連個車轍印都沒有。
當時陳默只當是老頭吹牛皮，此刻卻覺得后頸窩冒起一股涼氣。
“叮 ——” 手機震動了一下，平臺客服的消息彈出來，
頭像上的笑臉在夜里顯得格外僵硬：“陳師傅，發(fā)單者剛聯系我們，
說可以再加一百塊辛苦費，您看能不能跑一趟？系統顯示您距離取貨點最近。
”陳默把手機翻過來，背面貼著張塑封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姑娘扎著兩個羊角辮，
碎花裙子轉成朵小太陽，笑起來時右邊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露出兩顆剛冒頭的小虎牙。
那是女兒朵朵五歲生日拍的，現在才過了半年，孩子的臉就瘦得脫了相。上周幼兒園體檢，
醫(yī)生拿著心電圖報告單眉頭擰成疙瘩，說孩子心臟有雜音，讓盡快去省兒童醫(yī)院做詳細檢查，
光是預約心臟彩超的費用就夠陳默跑上整整一個星期。他深吸一口氣，冷空氣嗆得肺管生疼，
像是吞了把碎玻璃。指腹在 “確認接單” 按鈕上懸了三秒，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便利店的卷閘門只拉到一半，老板裹著件軍綠色大衣縮在收銀臺后面，
暖風機嗡嗡地吐著熱氣，在門口織成道模糊的白霧。陳默彎腰鉆進去時，
風鈴發(fā)出一串細碎的響聲，驚得老板猛地抬起頭，眼里還帶著剛打盹的惺忪?！耙獌山稂S紙，
裁成七寸寬的長條，再來一沓松木漿的燒紙。” 陳默報單時，
注意到貨架最底層擺著排落滿灰塵的罐頭，生產日期還是三年前的。老板的手頓了頓，
從柜臺底下拖出個紙箱子，窸窸窣窣翻找時，壓低聲音問：“去老殯儀館？” 見陳默點頭，
他突然直起身，轉身從貨架最上層摸下來個小布包，塞到陳默手里。布包里的東西硬邦邦的，
棱角硌著掌心，“拿著，這是我老家?guī)淼奶夷酒?，用紅繩系了三年了，避避邪。
”陳默捏了捏布包，想說不用，卻瞥見老板眼里真切的擔憂，最終還是揣進了褲兜，
低聲道了句謝。付完錢拎著黃紙和燒紙出門時，老板突然在身后喊：“記住，
到了地方放下東西就走，別回頭，別答話，更別接任何人遞過來的東西！
”駛出市區(qū)主干道后，路燈像是被按了逐個熄滅的開關，間隔越來越遠，光線也越來越暗，
最后徹底隱沒在濃稠的黑暗里。電動車的遠光燈努力劈開前方的濃霧，
光柱里浮動著無數細小的塵埃，像是無數只白色的小蟲子在飛。
路邊的樹影張牙舞爪地撲過來，枝椏在車燈里扭曲成鬼怪的形狀，又被車輪甩在身后。
不知何時，路面變得坑坑洼洼，電動車駛過碎石子堆時發(fā)出哐當哐當的響聲，
震得陳默手心發(fā)麻。他忽然看見路邊立著塊歪斜的路牌，鐵皮邊緣銹得卷了邊，
“殯儀館路” 四個字被常年的雨水泡得發(fā)脹，紅漆剝落處露出底下的木色，
遠遠看去像淌著暗紅色的血。風里突然混進點別的聲音，不是風聲，
也不是車輪碾過石子的響動，而是種細細碎碎的哭聲，像剛出生的小貓被丟在雨里，
又像是女人捂著嘴壓抑的啜泣。那聲音忽遠忽近，仔細聽時仿佛就在耳邊，
側耳去尋又鉆進了風里，最詭異的是，那哭聲似乎是從車后座傳來的。陳默猛地回頭，
車座上空空如也，只有那沓用麻繩捆著的黃紙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邊緣的紙角卷起來，
像只蒼白的手在招搖。他趕緊轉回頭，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左手下意識摸向褲兜，
桃木片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點微不足道的踏實感。
2 殯儀館驚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時間提醒。他低頭看了眼，
屏幕上的數字刺得人眼疼 —— 十二點二十五分。距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五分鐘，
距離那個廢棄的殯儀館后門，還有不到兩百米。就在這時，后視鏡里閃過個黑影。
陳默猛地踩了腳剎車，電動車在濕滑的路面上滑出半米遠。他死死盯著后視鏡，
濃霧中果然有個穿黑衣服的人影，正跟著電動車小跑。那人影很高，瘦得像根竹竿，
雙臂僵直地垂在身側，步子邁得很大，卻輕飄飄的，腳下的碎石子連半點響動都沒有，
更別說揚起塵土了。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人影的腦袋似乎歪向一邊，
脖頸處像是斷了似的，隨著跑動的動作輕輕晃悠?！斑€有五分鐘?！?陳默咬緊牙關，
后槽牙咬得發(fā)酸，右手猛地擰動車把，電機發(fā)出一陣尖銳的嗡鳴，速度表的指針瘋狂往上跳，
沖破了平時不敢觸碰的最大值。風灌進領口，冷得像冰，可后背卻已經被冷汗浸透，
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后視鏡里的黑影越來越近，
他甚至能看清那人影身上的黑衣像是濕透了，正往下滴著什么深色的液體。
電動車的前燈突然在濃霧里撞上一道鐵門，銹跡斑斑的鐵條扭曲成猙獰的網，
把 “殯儀館后門” 四個字壓得變了形。陳默急剎時，車把劇烈晃動，
黃紙從車筐里滑出來，幾張被風卷著貼在鐵門上，像給這道鬼門關貼了層慘白的封條。
十二點二十九分。他扶著車把喘粗氣，后視鏡里的黑影已經消失了，
可那股若有若無的腥甜氣卻越來越濃，像是有人把血潑在了剛翻的泥土里?！皷|西放這兒？
” 陳默對著鐵門喊，聲音在空曠的巷子里撞出回聲，驚得墻頭上幾只烏鴉撲棱棱飛起，
翅膀掃過枯枝的聲響像有人在背后梳頭。鐵門 “吱呀” 一聲自己開了道縫，
夠一個人側身通過。陳默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褲兜里的桃木片突然發(fā)燙，燙得他指尖發(fā)麻。
“進來吧，錢給你準備好了?！?門后傳來個女人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每個字都裹著寒氣。他拎起黃紙和燒紙，腳剛跨過門檻，就聽見身后 “哐當” 一聲巨響。
回頭時，鐵門已經死死關上，銹死的鎖孔里滲出暗紅色的黏液，像凝固的血。
巷子里比外面更黑，兩側的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的磚石，月光漏下來時，
那些磚石的縫隙像無數只盯著他的眼睛。正前方二十米處有棵老槐樹，
枝椏上掛著件黑色的壽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倒像是個人形在蕩秋千?！斑@邊。
” 女人的聲音從槐樹后面?zhèn)鱽?。陳默攥緊手里的東西，一步一步往前挪。
腳下的路軟乎乎的，像是踩在爛泥里，偶爾還能踢到些硬邦邦的東西，
不知道是石頭還是別的什么?；睒浜竺嬲局鴤€穿藍布衫的老太太，背對著他，
梳得整整齊齊的銀發(fā)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東西帶來了？”“嗯。
” 陳默把黃紙和燒紙遞過去，眼睛卻盯著老太太的腳 —— 她的布鞋干干凈凈，
連半點泥星子都沒有，可這巷子里明明到處都是污泥。老太太接過東西，突然轉過身。
陳默倒吸一口涼氣，她的臉像是泡在水里太久，浮腫得發(fā)亮，左眼的地方只有個黑洞，
正往外淌著渾濁的液體?！斑€差一樣?！?老太太咧開嘴笑，露出滿口黑黃的牙，
“發(fā)單時忘了說，要帶一疊冥鈔，你去巷口那家店買，記著要新版的，
上面印著奈何橋圖案的那種。”“我沒接到這個要求。” 陳默往后退了半步，
手又摸向褲兜里的桃木片，這次卻沒感覺到溫度，“而且現在都關門了?！薄皼]關門。
” 老太太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第三家鋪子，燈還亮著呢?！标惸樦傅姆较蚩?，
巷口果然有盞昏黃的燈，在黑暗里像只鬼火。他剛想說 “這單我不做了”，
就看見老太太手里的燒紙突然自己燃了起來，火苗是詭異的綠色，
照得她的臉像張浸了墨的紙?！叭グ桑瑏砘赜貌涣耸昼?，多加兩百。
” 老太太把一沓錢塞過來，紙幣上的油墨味刺鼻，摸起來滑溜溜的，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
3 冥鈔陷阱陳默捏著錢的手抖了抖，抬頭時，老太太已經不見了，
只有那堆綠色的火苗在原地跳動，燒紙明明滅滅，卻沒留下半點灰燼。他咬著牙往巷口走，
每一步都覺得有人在背后推他。路過第二家鋪子時，窗玻璃突然映出個影子，穿黑衣服，
腦袋歪在一邊，正對著他笑。陳默猛地回頭，身后空無一人，只有風吹過巷子的嗚咽聲。
第三家鋪子的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塊 “冥府百貨” 的木牌，字跡模糊不清。他推開門，
風鈴沒響，店里卻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香燭味，嗆得他直咳嗽?！耙裁?？
” 柜臺后面坐著個穿中山裝的老頭，臉藏在陰影里，只能看見手里把玩著一串黑珠子。
“一疊新版冥鈔，印著奈何橋的?！?陳默的聲音有些發(fā)顫。老頭沒說話，
從柜臺底下抽出一疊黃紙，遞過來時，陳默看見他的指甲又黑又長，像是很久沒剪過。
“三十五?！彼统鰟偛爬咸o的錢，剛要遞過去，老頭突然按住他的手，“這錢不能用。
”“為什么？”“這是燒給死人的錢?！?老頭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你拿了，
就成了替死鬼?！标惸瑖樀檬忠凰?，錢掉在地上，接觸到地面的瞬間，竟然冒出黑煙，
很快就化成了一灘黑灰。他這才發(fā)現，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時沾了些黏糊糊的東西，
聞起來像腐肉的味道?！澳恰?那我用微信付?！?陳默趕緊掏出手機，
屏幕上卻顯示 “無服務”。老頭突然笑了，笑聲像是用指甲刮玻璃，
“你以為你還出得去嗎？”陳默猛地抬頭，看見老頭的臉在陰影里慢慢變化，
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和巷子里的老太太一模一樣。他轉身就想跑，
卻發(fā)現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上了，而且無論他怎么推，都紋絲不動。“老太太讓你帶的冥鈔，
是給你自己準備的?！?老頭站起身，個子很高，瘦得像根竹竿，
身上的中山裝慢慢變成了黑色，“她等這一天，等了十年了。
”陳默的后背抵在冰冷的門板上，褲兜里的桃木片突然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低頭去撿，卻看見桃木片上的紅繩斷了，上面還沾著點暗紅色的液體。這時，
他聽見巷子里傳來老太太的喊聲，尖利刺耳：“小伙子，快點！時間要到了！
”時間要到了 ——” 老太太的喊聲像淬了冰，順著門縫鉆進來，
在陳默耳骨上劃出細碎的疼。他死死盯著面前的老頭，后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老頭的臉還在變。原本藏在陰影里的輪廓一點點清晰，皮膚像泡發(fā)的腐肉，
松弛地掛在骨頭上，鼻孔里插著兩根黑褐色的東西，仔細看才發(fā)現是半截斷裂的香。
他身上的中山裝徹底變成墨色，衣擺處滲出深色的水漬，在地面暈開小小的圈，
和陳默指尖那股腐肉味如出一轍?！笆昵暗慕裉?，也是這樣的霧?！?老頭往前挪了一步，
腳沒離地，像在飄，“她兒子就死在這巷子里，被一輛無牌車撞斷了脖子，
腦袋歪得跟現在的你一樣害怕?！标惸南掳涂刂撇蛔〉匕l(fā)抖，
他這才明白后視鏡里那個歪脖子黑影是什么。“司機跑了，沒人管。
” 老頭的黑洞洞的眼睛轉向門外，像是能穿透墻壁看見老槐樹，“她天天來這等，
等那個司機，等替死鬼，等有人能把她兒子的頭擺正了下葬。
”“我不是……” 陳默想辯解，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他突然發(fā)現自己的脖子越來越沉，像是有只無形的手在使勁掰他的腦袋，
頸椎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和老頭說話時的磨牙聲混在一起。“你進來了，就由不得你了。
” 老頭舉起那串黑珠子，珠子碰撞的聲音讓陳默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是她兒子的指骨磨的，你摸摸？”陳默猛地抬腳去踹，卻踢了個空。
老頭的身體像煙一樣散開，又在他身后凝聚成形。冰冷的氣息噴在他耳后，“你女兒的心臟，
是不是總疼？”這句話像把錐子扎進陳默的軟肋。他猛地回頭，
看見老頭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張照片，照片上是朵朵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臉色蒼白，
鼻子里插著氧氣管?！爸灰闾媪怂齼鹤?，” 老頭的聲音變得黏膩，像貼在皮膚上的螞蟥，
“我就讓你女兒的病好起來，怎么樣？”“滾！” 陳默抓起柜臺上的一個香爐，
狠狠砸過去。香爐穿過老頭的身體，在墻上撞得粉碎，香灰撒了一地，
露出墻皮后面的磚塊 —— 那些磚塊上竟然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個名字旁邊都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十字。老太太的喊聲越來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