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手市場的幽靈佐藤在梅雨季節(jié)的第三個周末遇見那臺筆記本時,
高架下的積水剛漫過腳踝。二手市場的攤主們都縮在塑料布搭的棚子里,
唯有穿藍布衫的老頭蹲在露天處。他面前的泡沫板被雨水泡得發(fā)漲,邊緣卷成波浪形,
像塊正在融化的肥皂。
電子垃圾在板上歪歪扭扭地排著隊:斷屏的游戲機屏幕里還嵌著半根煙蒂,
纏著膠帶的鍵盤空格鍵上沾著塊干硬的米飯,
而那臺銀灰色筆記本——外殼的劃痕密得像蛛網(wǎng),邊角磕出了白茬,露出里面的金屬,
在陰雨天里泛著冷光?!拔迩赵?。”老頭的聲音混著雨聲,像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
他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指甲縫里的黑泥被泡得發(fā)軟,“前主人是個程序員,
姓松本,去年秋天沒的?!弊籼俚哪粗冈诠P記本觸控板上按了按,
冰涼的塑料下像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他最近三個月沒寫出像樣的報道,
周刊編輯本田已經(jīng)發(fā)了三次最后通牒,口袋里的煙盒空了半截,錢包比煙盒更空。
這臺筆記本的型號是五年前的“富士通LH532”,開機鍵的白光透過積灰的鍵帽滲出來,
弱得像將熄的燭火?!皼]的?”佐藤扯了扯淋濕的襯衫領(lǐng)口,雨水順著脖頸滑進衣領(lǐng),
“病死的?”老頭突然往地上啐了口痰,痰里裹著點血絲,在積水里暈開淡紅的霧。
“浴缸里,割了腕。”他用腳尖踢了踢筆記本的底座,“警察來的時候,水都涼透了。
這電腦就擺在浴室門口的矮柜上,屏幕亮著,屏保是片深藍色的夜空——跟現(xiàn)在開機的樣子,
一模一樣?!弊籼俚氖种割D了頓。他瞥見鍵盤縫隙里卡著些灰黑色的碎屑,不是普通的灰塵。
去年冬天他去參加過一場葬禮,死者是個肺癌晚期的遠房叔叔,火葬場的煙囪里飄出的灰,
就是這種帶著焦糊味的細沙狀?!澳荛_機?”他問。
老頭從褲兜里摸出個皺巴巴的電源適配器,線身纏著三圈膠帶,接頭處的銅片銹成了綠色。
“充半小時就能亮,”他把適配器往佐藤手里塞,“但別指望能看出什么。警察來過,
說硬盤加密了,他們解不開?!弊籼偬统鲥X包時,雨突然變急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筆記本屏幕上,濺起的水花在玻璃上畫出歪歪扭扭的線,
像有人用指甲在上面亂刮。他數(shù)出五張千元紙幣遞過去,老頭接錢的手在抖——不是因為冷,
是種神經(jīng)性的震顫,像被電流擊中的麻雀?!斑@電腦……”佐藤把筆記本塞進帆布包時,
老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節(jié)硌得人疼,“別深夜開機。松本的鄰居說,
他死前總在半夜對著屏幕說話,像在跟誰吵架。”帆布包的帶子勒進佐藤的肩膀時,
他才發(fā)現(xiàn)筆記本比看上去沉得多。地鐵進站的風卷著雨絲撲過來,
包突然輕輕動了一下——不是地鐵晃動的慣性,是內(nèi)部傳來的、有節(jié)奏的震顫,
像顆被裹在棉花里的心臟,每分鐘跳六十下。他租住的公寓在老樓七層,
樓道里的燈泡壞了三盞,僅剩的一盞在頭頂晃悠,把影子投在墻上,忽大忽小,
像群張牙舞爪的鬼。佐藤掏出鑰匙時,聽見302室傳來“咔噠”一聲,
像是有人在屋里碰倒了什么。他的公寓在301,與302共用一堵墻,墻皮早就剝落,
能聽見隔壁的咳嗽聲和鐘表走動的滴答聲——但302空了快半年了,自從松本死后,
就沒人敢租。把筆記本擱在書桌前時,臺燈的光暈里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雨霧。佐藤扯了扯窗簾,
窗外的晾衣繩被風吹得繃直,十幾件白襯衫在半空搖晃,衣角掃過對面的窗臺,
發(fā)出“唰唰”的響,像有人在用指甲撓玻璃。其中一件襯衫的領(lǐng)口處,沾著塊深色的污漬,
形狀古怪——不是圓形的醬油漬,也不是條狀的油漬,是五個模糊的指印,指尖朝上,
像只從水里撈出來的手,正扒著領(lǐng)口往上爬。他低頭看向筆記本。
鍵盤縫隙里的灰黑色碎屑被燈光照得清晰起來:不是煙灰,是些極細的纖維,
裹著細碎的金屬光澤,湊近了聞,有股淡淡的煤油味,混著骨灰特有的焦糊氣。插電源時,
適配器的接頭“滋啦”一聲冒出火花。佐藤縮回手,指尖沾著點黑灰,搓了搓,
灰里竟摻著幾根銀白色的細毛,像某種嚙齒動物的絨毛——他突然想起老頭袖口磨破的地方,
露出的皮膚也沾著同樣的白毛。開機花了三分十七秒。進度條爬得像臨終老人的呼吸,
每動一下,硬盤就發(fā)出“咔嗒”的輕響??ㄔ?8%時,
屏幕突然閃過一幀畫面:純白的背景上飄著無數(shù)黑色斑點,大小不一,像被風吹散的骨灰,
其中最大的那塊斑點,形狀像個蜷縮的人。佐藤的手指懸在電源鍵上,還沒按下,
畫面就消失了。桌面跳出來,果然是老頭說的深藍色夜空,沒有圖標,
只有回收站孤零零地蹲在右下角,圖標是滿的,底下的文字顯示“17個項目”——17,
正好是松本的年齡加他在公司的工齡(28+17=45?不,松本死時才31歲)。
他點開回收站,文件夾的名字像串密碼:「302室的腳步聲」「打印機吐出的頭發(fā)」
「第七次修改的方案」「科長的領(lǐng)帶夾」「電梯里的倒影」「茶水間的竊竊私語」
……最后一個文件夾標著“2023/10/17”,正是松本的死亡日期,名字叫「灰燼」
。雙擊「灰燼」的瞬間,筆記本突然發(fā)出刺耳的電流聲,屏幕暗成墨色,
只有回收站的圖標在中央閃爍,紅得像滴血的眼睛。佐藤摸出手機照向鍵盤,
那些灰黑色纖維正在動——不是風吹的,是真的在蠕動。它們順著按鍵的凹槽爬出來,
在桌面上連成一道細細的線,線的盡頭指向窗戶,與晾衣繩上那件帶手印的白襯衫,
正好連成直線。窗外的雨停了。風卷著白襯衫晃悠,領(lǐng)口的手印在月光下越來越清晰,
五指張開的角度,像在死死攥著什么。佐藤突然想起老頭說的“浴室門口的電腦”,
想起松本割腕的浴缸——那些纖維的焦糊味里,除了骨灰的氣息,
似乎還混著點消毒水的味道,和醫(yī)院太平間里的氣味,一模一樣。他退到墻角,
后背撞在暖氣片上,冰涼的鐵管讓他打了個寒顫。手機屏幕亮著,時間是23:17,
與回收站里的項目數(shù)、松本的死亡日期,構(gòu)成了詭異的重疊。這時,帆布包又動了一下,
這次不是震顫,是像有東西在用爪子往外頂,拉鏈被頂出個三角形的鼓包,緊接著,
他聽見了一聲極輕的響動——像貓爪撓塑料,又像指甲刮硬盤。
2 第七次修改的方案「第七次修改的方案」是個加密壓縮包,圖標是個紅色的鎖,
鎖孔里嵌著個極小的骷髏頭。佐藤在書桌前坐了整整一夜。臺燈的光暈里,
煙灰缸堆滿了煙蒂,空咖啡罐滾在腳邊。
)、公司名(日升建筑的日文羅馬音“hinasei”)、住址(鏡川區(qū)櫻木町3-7),
甚至試了“自殺”“浴缸”“割腕”這些詞,壓縮包都像塊燒紅的鐵,拒絕任何觸碰,
只彈出冰冷的提示:“密碼錯誤,剩余嘗試次數(shù):5”。天快亮?xí)r,
第一縷光從窗簾縫里擠進來,落在鍵盤上。佐藤盯著“第七次修改的方案”這幾個字,
突然注意到“第七次”的“七”被標成了紅色——他想起老頭說的松本“加班加瘋了”,
想起自己以前在廣告公司打雜時,甲方總愛說“再改最后一版”,
而“最后一版”永遠是下一次?!癲eadline”(截止日期)。他敲下這七個字母時,
指尖在發(fā)抖。進度條開始緩慢爬行,像條在糖漿里蠕動的蛆。解壓用了四分零二秒,
彈出的文件夾里躺著三份文件:一份CAD圖紙,一份Word文檔,
還有一張掃描的手寫便簽。CAD圖紙打開時,佐藤的眼睛被刺得生疼?!盖缈账凇?/p>
的塔樓結(jié)構(gòu)圖上,紅色批注像無數(shù)條血痕:承重柱的直徑被從80cm改成65cm,
旁邊用紅色加粗字體寫著“按此執(zhí)行”;消防通道的寬度從1.2m縮成0.9m,
批注是“節(jié)省成本,不影響驗收”;電梯井的鋼筋型號被劃掉“HRB400”,
換成“HRB335”,后面跟著個括號,里面是科長山下的簽名“山下博之”。
Word文檔是份會議紀要,日期是2023年9月12日,距離松本死亡還有一個月。
參會人里有松本的名字,排在最后,職務(wù)是“設(shè)計輔助”。
紀要里反復(fù)出現(xiàn)“松本負責調(diào)整參數(shù)”“松本整理最終版圖紙”“松本承擔解釋責任”,
像根無形的繩,把所有責任都捆在他身上。最讓佐藤發(fā)冷的是那張手寫便簽。
紙是公司的便簽紙,抬頭印著“日升建筑 設(shè)計一部”,字跡潦草,墨水洇了邊,
顯然是在急促中寫的:“9月10日,第三次修改。山下說‘就按這個來,出了事我擔著’,
但他讓我在修改記錄上簽了名。9月15日,第五次修改。發(fā)現(xiàn)鋼筋供應(yīng)商的資質(zhì)有問題,
供貨單上的檢測章是假的。去問山下,他把我拽到樓梯間,說‘別給自己找事’。
樓梯間的監(jiān)控是壞的,他故意的。9月20日,第七次修改。今天去工地,
看見工人在焊承重柱,用的鋼筋比圖紙上細一圈。一個老工人偷偷告訴我,
‘這柱子撐不住十層’。我拍了照片,存在手機里,晚上被山下借走‘看一眼’,
還回來時相冊空了。打印機又卡紙了,吐出半張帶血的紙。
是上周那個在工地摔斷腿的工人的血嗎?他家屬來鬧的時候,山下用保溫杯砸了人家的頭。
”便簽的右下角,有個用鉛筆涂的小標記:一個歪歪扭扭的紅繩結(jié)。佐藤打開搜索引擎,
輸入「晴空塔二期 事故」。第一條新聞跳出來,標題是“晴空塔二期腳手架坍塌,
3死2傷”,發(fā)布時間是2023年11月5日——比松本死亡晚了三周。報道里說,
事故因“突發(fā)強風導(dǎo)致腳手架固定螺栓斷裂”,附了張現(xiàn)場照片:扭曲的鋼管像被揉皺的紙,
下面蓋著藍白條紋的防水布,布上滲著深色的漬跡。評論區(qū)有237條留言,
前兩百條都是“愿逝者安息”“注意安全”,
最后幾條被壓在最底下:“我爸是那里的鋼筋工,
他說柱子里的鋼筋根本不夠數(shù)(11月6日)”“檢測報告是假的,我在質(zhì)檢站工作,
根本沒出過這份報告(11月7日)”“樓上的小心點,昨天有人去公司門口舉牌子,
被保安拖走了(11月8日)”再往后,就沒有新留言了。佐藤刷新頁面時,
筆記本突然震動起來,觸控板上的光標像條被釣住的魚,自己往「302室的腳步聲」
文件夾游去。雙擊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像有人在背后按了鼠標。
音頻文件彈出時,時長顯示“47:13”。佐藤戴上耳機,背景音是老式空調(diào)的嗡鳴,
“嗡嗡”聲里,裹著沉重的腳步聲——不是拖鞋擦地的聲音,
是硬底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咚咚”聲,從走廊盡頭往302室挪,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
腳步聲停在302門口時,是第17分23秒。然后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咔啦”“咔啦”轉(zhuǎn)了兩下,沒打開。接著是指甲刮門板的聲音,“沙沙沙”,
像有人在用指尖數(shù)著門板上的木紋。佐藤把音量調(diào)大,在這些聲音的縫隙里,
他聽見了更細微的響動——像有人用牙齒咬著紗布,發(fā)出“嗚嗚”的濕響,
又像喉嚨里卡著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黏膩的摩擦感。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凌晨兩點左右,
他確實聽見隔壁有動靜,以為是老鼠,現(xiàn)在想來,那聲音和音頻里的“呼吸聲”,
幾乎一模一樣。耳機線突然被扯了一下,不是佐藤自己動的。線從他耳朵里滑出來,
落在鍵盤上,與那些灰黑色纖維纏在了一起。佐藤抬頭看窗外,雨又下了起來,
晾衣繩上那件帶手印的白襯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條深藍色的領(lǐng)帶,領(lǐng)帶夾是銀色的,
在雨里閃著光,形狀像枚釘棺材的釘子。手機在這時響了,屏幕上跳著“本田”兩個字。
佐藤接起,本田的聲音像砂紙擦過生銹的鐵:“佐藤,你那篇職場霸凌稿到底什么時候交?
上周說‘再等三天’,現(xiàn)在三天過了,你連個標點符號都沒發(fā)過來?!薄氨咎?,
”佐藤的聲音發(fā)緊,“我找到個更好的題材——去年晴空塔坍塌,不是意外,是偷工減料,
有個程序員知道真相,被害死了,他的電腦在我這兒。”“被害死?”本田的聲音突然拔高,
帶著點興奮的尖嘯,“有證據(jù)嗎?警察卷宗能弄到嗎?那個程序員的家屬還在嗎?
最好能拍點照片,比如他的電腦、工位、自殺的浴缸……”“我需要時間核實。
”佐藤說這話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回收站的圖標在閃,里面的項目數(shù)從17變成了18。
新文件夾的名字是「科長的領(lǐng)帶夾」,圖標是個銀色的夾子,夾著半滴暗紅色的液體。
掛了電話,他點開新文件夾。里面是張照片,像素不高,有點模糊:山下坐在辦公桌后,
西裝領(lǐng)口歪著,深藍色領(lǐng)帶的末端沾著塊咖啡漬,形狀像只張開的手掌。領(lǐng)帶夾是打開的,
夾著張小小的便簽,上面的字被手指擋住了,只能看見最后兩個字:“……處理”。
佐藤放大照片,突然發(fā)現(xiàn)山下的左手手腕上,有一圈極細的勒痕,顏色比皮膚深一點,
像被什么東西勒了很久,
痕跡邊緣還沾著點暗紅色的碎屑——和他昨天在鍵盤縫隙里看到的纖維,顏色幾乎一樣。
這時,空調(diào)的嗡鳴聲突然變了調(diào),“嗡嗡”聲里混進了電流聲,
像有人在空調(diào)里藏了臺收音機。佐藤抬頭看空調(diào)出風口,里面黑糊糊的,
隱約有什么東西在動——不是灰塵,是團灰白色的毛,正順著格柵往外爬,
像老頭袖口沾著的那種。他猛地站起身,碰倒了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響,
這響聲剛落,窗外的領(lǐng)帶突然被風吹得筆直,領(lǐng)帶夾的反光正好射進屋里,
落在筆記本屏幕上,把「科長的領(lǐng)帶夾」文件夾的圖標照得發(fā)白,像塊燒紅的烙鐵。
3 打印機吐出的頭發(fā)佐藤在日升建筑樓下等了三天,每天從早上九點等到下午六點,
像塊生了根的石頭。事務(wù)所總部在市中心的“日升大廈”,玻璃幕墻擦得能照出人影,
門口的旋轉(zhuǎn)門每轉(zhuǎn)一圈,就吐出幾個穿西裝的人,他們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發(fā)出“噔噔”的響,像在敲佐藤的神經(jīng)。第一天,他看見六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出來,
領(lǐng)帶都是深藍色的,但沒有一條沾著咖啡漬。第二天,他蹲在對面便利店的屋檐下,
被店員趕了三次,最后買了罐最便宜的咖啡,才獲準繼續(xù)蹲守。那天傍晚,
他看見山下從旋轉(zhuǎn)門出來,卻被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人挽著胳膊塞進了出租車,沒看清領(lǐng)帶。
第三天下午三點十七分,佐藤的煙盒空了最后一根煙。他正準備去買煙,
旋轉(zhuǎn)門“唰”地轉(zhuǎn)出個人——灰色西裝,深藍色領(lǐng)帶,領(lǐng)帶末端沾著塊新鮮的咖啡漬,
形狀像片楓葉。是山下。佐藤沖過馬路時,差點被一輛自行車撞。
騎車的學(xué)生罵了句“瘋子”,他沒回頭,死死盯著前面那個晃動的領(lǐng)帶結(jié)。
山下走進地鐵站的自動販賣機區(qū)域,對著機器猶豫了半天,最后按了“熱可可”的按鈕。
“山下科長?”佐藤站在他身后三米遠的地方,聲音被地鐵的報站聲劈成了兩半。
山下的肩膀猛地一縮,像被針扎了。熱可可從機器里掉出來,“咚”地砸在托盤上,
褐色的液體濺出來,在他的皮鞋尖上積成個小水洼。他轉(zhuǎn)過身,臉色白得像張紙,
眼鏡滑到了鼻尖上,露出的眼睛里布滿血絲,像有無數(shù)條紅蟲在爬?!澳闶钦l?
”他的聲音發(fā)飄,手不自覺地摸向領(lǐng)帶,指尖在咖啡漬上蹭來蹭去,
像在擦一塊看不見的臟東西。“《都市周刊》的記者,佐藤。
”佐藤從帆布包里掏出筆記本——不是松本那臺,是自己的采訪本,
“想問問去年晴空塔二期的事故,聽說你們的圖紙做過多次修改?”“沒有!
”山下突然提高了聲音,引得旁邊的人側(cè)目,“那是意外!強風!警察已經(jīng)定案了!
”他的手攥成了拳,指節(jié)發(fā)白,領(lǐng)帶被扯得更歪了,露出襯衫領(lǐng)口的扣子,扣子松了顆,
能看見里面的皮膚也有圈淡淡的勒痕?!暗杀鞠壬碾娔X里,有修改承重柱參數(shù)的記錄。
”佐藤往前逼近一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除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還有股更刺鼻的氣味,
像福爾馬林混著鐵銹,“松本是你們公司的設(shè)計輔助,對嗎?他去年十月在自己家里去世了。
”“他是瘋子!”山下突然抓住佐藤的手腕,力氣大得像把鐵鉗。佐藤感覺對方的指尖在抖,
掌心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襯衫袖口,“他總說些奇怪的話!說打印機里有鬼!
說天花板里有人哭!說領(lǐng)帶會自己動!”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牙齒咬得咯咯響,
“是他自己精神失常,跟公司沒關(guān)系!跟事故沒關(guān)系!”佐藤的手腕被捏得生疼,
骨頭像要碎了。他想掙脫,卻看見山下的眼睛——瞳孔縮成了針尖,死死盯著他的帆布包,
包的形狀有點鼓,松本那臺筆記本就躺在里面?!澳鞘鞘裁矗俊鄙较碌穆曇敉蝗蛔兞苏{(diào),
像被掐住了脖子,“你包里……是不是有臺銀灰色的筆記本?”“只是臺舊電腦。
”佐藤往后退了一步,手腕上留下五道紅印,形狀和山下照片里的勒痕驚人地相似。
山下突然松開手,像被燙到一樣。他轉(zhuǎn)身就跑,領(lǐng)帶從西裝領(lǐng)口滑出來,
在身后飄成一條直線,像條被扯斷的舌頭。佐藤看著他沖進地鐵閘機,
領(lǐng)帶夾在燈光下閃了一下,那道光劃過他的眼睛,讓他想起松本筆記本里閃過的純白畫面。
回到公寓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佐藤剛把鑰匙插進鎖孔,
就聽見屋里有聲音——不是松本的筆記本,是打印機的“咔咔”聲。他的公寓里沒有打印機,
這聲音只能來自隔壁302室。推開門,松本的筆記本屏幕亮著,「打印機吐出的頭發(fā)」
文件夾被打開了。里面是段視頻,時長1分47秒,拍攝角度極其刁鉆,
像是有人把攝像頭塞進了打印機的進紙口,畫面抖動得厲害,只能看見一團模糊的陰影。
陰影里,有只手往進紙口塞紙。那只手的指甲縫里嵌著黑泥,和二手市場老頭的手一模一樣,
連指關(guān)節(jié)上那顆褐色的痣都分毫不差。紙被吐出來時,
佐藤看見上面粘著幾根頭發(fā)——不是黑色的,是灰白色的,長短不一,發(fā)梢?guī)е购暮圹E,
像被火燎過。視頻的最后三秒,鏡頭突然往上抬,拍到了打印機上方的窗戶。
窗外飄著條深藍色的領(lǐng)帶,領(lǐng)帶夾在陽光下反光,光線像根針,正好扎進鏡頭里。
畫面瞬間變成純白,和開機時閃過的那幀畫面、和山下領(lǐng)帶夾的反光,完全重合。
佐藤摘下耳機,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沖進衛(wèi)生間,對著馬桶干嘔,酸水燒得喉嚨發(fā)疼。
鏡子里的他臉色慘白,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洗手池里。
洗手池的排水口堵著點東西,黑乎乎的。佐藤伸手去掏,
指尖碰到一團軟膩的東西——是頭發(fā),灰白色的,纏成一團,像個小小的鳥巢。
他猛地把頭發(fā)扔進水桶,頭發(fā)散開時,他看見里面裹著個極小的金屬片,銀色的,
形狀像半個領(lǐng)帶夾。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
是本田發(fā)來的短信:“山下博之剛才從日升大廈17樓跳下來了,警察說是自殺。
現(xiàn)場有記者,你趕緊過來,說不定能挖到料?!弊籼俣⒅绦?,手指懸在屏幕上方,
半天沒敢動。衛(wèi)生間的排氣扇突然自己轉(zhuǎn)了起來,發(fā)出“嗚嗚”的響聲,風從扇葉里灌出來,
帶著股濃烈的焦糊味,和松本筆記本鍵盤里的纖維、和火葬場飄出的煙味,一模一樣。
他回頭看客廳,筆記本的屏幕暗了下去,只有回收站的圖標還亮著,
紅得像只在黑暗中窺視的眼睛。窗外的雨又停了,晾衣繩上的深藍色領(lǐng)帶還在飄,
只是領(lǐng)帶夾的位置變了——現(xiàn)在它正對著佐藤的窗口,角度像在瞄準,
銀亮的反光在墻上投下一個小小的光斑。4 302室的秘密佐藤站在302室門口時,
走廊里的聲控燈第三次熄滅了。他摸著墻摸索開關(guān),指尖觸到片潮濕的霉斑,
像摸到塊腐爛的皮膚。走廊的地板是老式水泥地,坑洼里積著雨水,倒映著他模糊的影子,
影子的脖子后面,似乎還粘著個更小的影子,像有人貼在他背上呼吸?!斑菄}”,
門開了條縫。先是露出半只眼睛,瞳孔在黑暗里亮得像貓,接著是女人的聲音,
裹著消毒水的味道飄出來:“誰?”“我是301的住戶,佐藤?!彼穆曇舯阮A(yù)想中更抖,
“剛才……你聽見什么聲音了嗎?”門縫突然拉大,女人側(cè)身站在玄關(guān),
穿件洗得發(fā)白的棉質(zhì)睡衣,領(lǐng)口磨出了毛邊。佐藤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
看見屋里的地板上鋪著舊報紙,報紙邊緣卷成波浪形,被踩出黑乎乎的腳印。
墻角堆著十幾個紙箱,箱口敞著,露出里面的舊書和文件夾,最上面的紙箱貼著張便簽,
字跡娟秀:“松本 2018-2023”。“聲音?”女人歪了歪頭,
走廊的微光落在她臉上,能看見左眉骨有塊淺褐色的疤,像被指甲刮過,“比如……腳步聲?
或者打印機的響聲?”佐藤的后背突然竄起一股寒意。他沒說具體是什么聲音,
女人卻像早就知道?!澳恪薄斑M來吧。”女人側(cè)身讓他進門,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
混著淡淡的樟腦丸氣息,“我叫鈴木奈緒,上周三才搬來的。房東說這里空了半年,
之前的住戶……”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墻角的紙箱,“是個叫松本健一的程序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