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頭的劉瘸子,自從知道我女兒曉芳是十里八鄉(xiāng)最好看的姑娘后,
每天都讓他那個又丑又啞的女兒模仿曉芳。我給曉芳扯新布做衣裳,
他家就算賣了糧食也要扯一樣的。不止是外貌打扮,連曉芳走路的姿態(tài)、說話的語氣,
他都逼著啞巴女兒學。每次曉芳出門趕集,他家的丑閨女肯定遠遠地跟在后面。
起初我只以為他是羨慕,想讓女兒也體面些??蛇^了一陣子,曉芳突然得了怪病,
一天比一天憔悴,原本水靈的臉蛋變得蠟黃。而劉瘸子那個啞巴女兒,卻一天比一天水靈,
眉眼間竟然有了曉芳的影子。提親的人踏破我家門檻那天,曉芳卻在房里懸梁自盡了。
我哭著沖到劉瘸子家,卻被他堵在門口。他那啞巴女兒從屋里走出來,張開嘴,
用和我女兒一模一樣的聲音說:“娘,你來接我回家嗎?”01“娘,你來接我回家嗎?
”冰冷潮濕的空氣混著泥土腥氣,鉆進我的鼻子。我死死盯著面前這張臉。曉芳的眉毛。
曉芳的眼睛。甚至嘴角上揚的樣子,都和我的曉芳一模一樣??伤皇菚苑肌?/p>
她是村西頭劉瘸子那個又丑又啞的女兒,狗蛋。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寒意從指尖爬滿全身。牙齒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你……你把我的曉芳……怎么了?”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個字都從喉嚨里擠出來。
“曉芳?”她歪了歪頭,臉上露出純真的困惑,隨即又笑了。那笑容,天真又殘忍?!澳?,
我就是曉芳啊?!薄澳阍趺床徽J識我了?”她伸出手,想來拉我的胳膊。
那是一雙粗糙布滿薄繭的手,指甲縫里有黑泥。我的曉芳,十指不沾陽春水,
雙手養(yǎng)得又白又嫩。我猛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疼得鉆心?!澳悴皇?!
你不是她!”我尖叫起來,聲音凄厲。劉瘸子從門后閃了出來,他那條壞腿在地上拖出痕跡。
他擋在“狗蛋”身前,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戒備和怨毒?!扒匦悖惆l(fā)什么瘋?
你女兒自己想不開吊死了,賴我們家干什么!”“是你!都是你!”我指著他,
極致的憤怒讓我的身體抖動?!澳阕屇愕膯“团畠簩W我女兒,走路、穿衣、說話!
現(xiàn)在連她的聲音都偷走了!劉瘸子,你安的什么心!”周圍的鄰居聽到動靜,紛紛探出頭來。
他們的目光扎在我身上?!鞍?,秦嫂子這是傷心過度,瘋了吧?”“可不是,
對著劉家的啞巴閨女喊曉芳。”“曉芳那孩子也是可惜了,多好的姑娘,
怎么就……”議論聲、嘆息聲、憐憫的眼神,將我罩住,讓我窒息。劉瘸子見狀,
底氣更足了。他挺起胸膛,用悲天憫人的語氣說:“秦秀,我知道你難受,可人死不能復生。
你要是實在過不去這個坎,就去廟里拜拜,別在我家門口胡攪蠻纏?!彼f著,
拉著“狗蛋”就要關門。就在門要關上的剎那,那個頂著我女兒臉的怪物,隔著門縫,
對我詭異地笑了。她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我讀懂了。她說的是:“娘,等我。
”“砰”的一聲,大門在我面前重重關上,激起的塵土嗆得我不住地咳嗽。我再也支撐不住,
順著墻壁滑坐在地。冰冷的地面,冰冷的土墻,還有鄉(xiāng)鄰們冰冷的目光。我的曉芳沒了。
提親的人踏破門檻那天,她穿著我親手做的大紅嫁衣,在房梁上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我不信她是自盡的。我的曉芳,那么期待嫁人,那么憧憬未來的生活。
她頭一天晚上還拉著我的手,羞澀地說:“娘,等我嫁過去了,就接您一起去享福。
”這樣的曉芳,怎么會自盡?現(xiàn)在,我好像明白了。她不是自盡。
她是被人活生生“換”走的。我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沖向村長家。
村長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他一定能為我做主?!按彘L!村長!
”我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村長家的大門。村長披著衣服走出來,一臉不耐煩:“大晚上的,
嚎什么喪!”“村長,劉瘸子他……他害死了我的曉芳!他用邪術,
把他女兒變成了我女兒的樣子,偷走了曉芳的命!”我語無倫次地抓著他的胳膊,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村長皺起了眉頭,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皼]發(fā)燒啊。
秦秀,你是不是魔怔了?劉瘸子一個瘸子,他哪有那個本事。你女兒沒了,大家都難過,
可你不能見誰咬誰啊?!彼脑捵屛覐念^涼到腳?!拔覜]有!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個啞巴會說話了,用的是曉芳的聲音!不信你去聽!你去聽??!”“夠了!
”村長猛地甩開我的手,力氣大得讓我一個趔趄?!拔铱茨闶钦姣偭?!滾回去!
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轉身進了屋,再次把門重重關上。
我站在空無一人的村道上,夜風卷起沙土,迷了我的眼。沒有人信我。在他們眼里,
我只是一個失去女兒、悲傷過度的可憐寡婦。一個瘋子。我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家走。
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曉芳的房間還維持著她走之前的樣子。桌上放著她沒繡完的嫁妝,
一對鴛鴦才繡了一半。我拿起針線籃,手指撫過那些五彩的絲線。這是曉芳最喜歡的東西。
忽然,我指尖觸到硬物。我撥開絲線,在籃子底部,發(fā)現(xiàn)了一張折疊起來的黃紙。
紙張已經有些年頭,邊緣泛黃卷曲。我小心翼翼地展開它。上面用朱砂畫著我看不懂的符號,
正中央,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個生辰八字。那是我女兒曉芳的生辰八字。而在八字的下面,
還有一行更小的字,像是后來添上去的。“血親為引,換命七日。七日之后,魂飛魄散。
”我拿著那張黃紙,手抖得不成樣子。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奇怪的聲音。悉悉索索的,
有人在抓撓窗戶紙。我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那聲音停了一下,緊接著,
一個我畢生難忘的聲音,隔著窗戶響了起來。是我女兒曉芳的聲音?!澳铮_門啊,
我回來了……”02我猛地抬頭,死死盯住房門。門栓插得好好的。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
“娘……我好冷啊……外面好黑,我怕……”那聲音帶著哭腔,
跟曉芳小時候受了委屈找我撒嬌時一模一樣。我的心被攥緊,疼得無法呼吸。理智告訴我,
門外的不可能是我的曉芳。我的曉芳已經……可是,那聲音太像了。為人母的本能,
讓我?guī)缀蹙鸵獩_過去拉開門栓。就在我抬腳的瞬間,手里緊攥的黃紙忽然傳來灼熱。
這熱意讓我混亂的大腦清醒。不對。曉芳已經走了。這是劉瘸子的陰謀,
是那個怪物在裝神弄鬼!“娘……你怎么不理我?你是不是不要曉芳了?
”門外的聲音越發(fā)凄楚,帶著委屈。我咬緊牙關,手指深深陷進掌心,
用疼痛來對抗那股幾乎要將我吞噬的母性?!澳悴皇菚苑肌!蔽覍χT外說道?!拔业臅苑?,
從來不會在晚上來敲我的窗戶。”窗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片寂靜。過了許久,
傳來一聲陰冷惡毒的輕笑。“呵呵……老東西,還挺機警。”這次,不再是曉芳的聲音。
是一個沙啞難聽,分不清男女的嗓音。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緊接著,
那悉悉索索的抓撓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急促,更加瘋狂,外面的東西瘋狂地想要沖進來。
我嚇得連連后退,后背緊緊貼著墻壁,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扇不斷震動的木窗。突然,
“刺啦”一聲。窗戶紙被劃開了一道口子。一只眼睛從口子后露出來,怨毒地盯著我。
是“狗蛋”的眼睛!我尖叫一聲,抓起燭臺朝窗戶砸去?!皾L!給我滾!”“砰”的一聲,
燭臺砸在窗框上,火苗熄滅,屋里瞬間陷入黑暗。窗外那只眼睛消失,
傳來惡毒的咒罵和遠去的腳步聲。我癱坐在地,大口喘氣,冷汗浸透后背。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光照進屋子,我才敢從地上爬起來。我走到窗邊,
看到窗戶紙上的口子,以及窗臺下,一塊被扯下的紅色布料,沾著泥土。
是“狗蛋”身上穿的那件模仿曉芳的衣服。我將那塊布料和那張黃紙符咒緊緊攥在手里。
我不能再坐以待斃。村長不信我,鄉(xiāng)鄰們覺得我瘋了。我只能靠自己。我忽然想起一個人。
村東頭的陳瞎子。陳瞎子不是我們村的人,二十年前流落到這里,就住了下來。他性情古怪,
獨來獨往,村里人都說他通曉陰陽,能見鬼神,平日里誰家有點什么不干凈的事,
都會去找他。但更多的人,都怕他,躲著他。以前曉芳在的時候,總是不讓我靠近陳瞎子家,
說他看著陰森森的,不像好人。可現(xiàn)在,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揣著黃紙和那塊布料,
鎖好家門,徑直往村東頭走去。一路上,遇到的村民都對我指指點點?!翱矗褪撬?,秦秀。
”“瘋瘋癲癲的,昨天還去劉瘸子家鬧?!薄罢婵蓱z,好好一個人就這么廢了。
”我把頭埋得很低,加快了腳步,那些目光灼燒著我的后背。
陳瞎子的家在村子最東邊的小樹林里,是一座破敗的泥坯房。院子里長滿了雜草,
看起來很久沒人打理。我站在院門口,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推開那扇虛掩的柴門。
“有人嗎?陳先生?”院子里靜悄悄的。我壯著膽子往里走,正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長衫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看起來五十多歲,頭發(fā)半白,身形清瘦,
手里拄著一根竹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眶是空的。他就是陳瞎子。
“你是秦秀吧。”他開口了,聲音平淡,卻能看穿一切。我心里一驚?!澳恪阍趺粗??
”“你的身上,有死氣,還有不屬于你的活氣。”陳瞎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兩種氣混在一起,方圓十里,獨一份?!薄澳闩畠海潜蝗擞谩杳g’害死的。
”03“借命術?”這三個字在我腦中炸開。我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他面前,
將手里的黃紙和布料遞了過去,急切地問:“陳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求求你,
救救我的曉芳!”陳瞎子沒有接,只是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我手里的東西。
“這是‘換命符’,以生辰八字為咒,血親之物為引?!薄耙坏┦┬g,被借命者七日之內,
精氣神會被點點抽干,直至油盡燈枯?!薄岸杳撸瑒t會取而代之,獲得其容貌、聲音,
乃至氣運。”他的話,印證了我所有的猜測。“那……那我女兒她……”我的聲音顫抖,
不敢問出那個最可怕的可能。“人死如燈滅。”“她的三魂七魄已經被強行打散,
融進了那具新的身體里。”陳瞎子的話語沒有波瀾,卻殘忍擊碎了我心中最后的幻想。
魂飛魄散。黃紙上的四個字,再一次浮現(xiàn)在我眼前。我的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曉芳……我可憐的女兒……她不僅死了,連魂魄都不得安寧。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席卷了我。
我抬頭,通紅的眼睛盯著陳瞎子:“我要報仇!我要讓劉瘸子血債血償!陳先生,
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求求你幫幫我!”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著他磕頭。
“你求我沒用?!标愊棺觽冗^身,避開了我的跪拜。“此術陰毒,一旦成功,幾乎無解。
更何況,施術者不是劉瘸子?!薄安皇撬俊蔽毅蹲×??!八粋€鄉(xiāng)野村夫,哪里懂這些。
他背后,另有高人?!标愊棺佑弥裾容p輕敲了敲地面?!澳闶掷锏姆嫹氖址ɡ系篮堇?,
絕非凡品。劉瘸子,不過是枚棋子?!北澈筮€有人!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個劉瘸子已經讓我束手無策,如果他背后還有更厲害的角色……我不敢想下去。
“難道……難道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我不甘心地問。陳瞎子沉默了。院子里只有風聲。
我跪在地上,渾身冰冷,從頭到腳都寫滿了絕望。過了許久,他才嘆了口氣?!稗k法,
倒也不是沒有?!薄爸皇恰薄爸皇鞘裁??”我猛地抬頭?!爸皇菢O其兇險,九死一生。
而且,就算成功了,你女兒也回不來了?!薄白疃啵荒軞У裟莻€借走她性命的容器,
讓她殘存的魂魄得以解脫。”“我愿意!”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只要能為曉芳報仇,
讓她安息,就算豁出我這條命,我也愿意!”陳瞎子“看”了我很久,
那雙空洞的眼眶仿佛在審視我的靈魂。“你起來吧?!彼K于說道?!敖裢碜訒r,
你帶著三樣東西再來找我。”“哪三樣?”“你女兒穿過的鞋,她貼身戴過的首飾,
還有……”“你的一碗心頭血?!毙念^血?我雖然不懂術法,但也聽說過,取心頭血,
對人身體損傷極大??晌覜]有猶豫?!昂?!我今晚一定帶來!”我從陳瞎子家出來,
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不管代價是什么,我都要試一試?;氐郊?,
我開始準備陳瞎子要的東西。曉芳的鞋,我找了她最喜歡的那雙繡花鞋。首飾,是她及笄時,
我用攢了半輩子的錢給她打的一只銀手鐲。只剩下……心頭血。我找出剪刀,
在火上烤了又烤,然后深吸一口氣,對準了我的胸口。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思贝俚那瞄T聲。
“秦秀!開門!快開門!”是村長的聲音。我心里一緊,他來干什么?我把剪刀藏進懷里,
走過去打開門。門口站著的不僅有村長,還有幾個膀大腰圓的村民?!按彘L,
你這是……”村長沒理我,臉色鐵青地揮手:“進去搜!”幾個人立刻沖了進來,
不由分說地在屋里翻箱倒柜。“你們干什么!憑什么搜我的家!”我沖上去想要阻攔,
卻被兩個人死死架住?!皯{什么?”村長冷笑,從懷里掏出東西,狠狠地摔在我面前。
那是一只木頭雕刻的小人,小人身上穿著破布做的衣服,胸口插著一根長長的針,
背后用朱砂寫著一個名字。劉狗蛋?!扒匦?,你還有什么話好說?”村長指著我,聲色俱厲。
“劉瘸子今天一早來報,說他女兒狗蛋突然中了邪,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郎中說是邪祟入體!我們就在他家墻角,找到了這個!你還敢說你沒搞鬼?”我愣住了。
這東西我根本沒見過!“這不是我做的!”“還敢狡辯!”村長身邊一個村民惡狠狠地說道,
“全村人都知道你昨天去找了陳瞎子那個老神棍!不是你搞的鬼,是誰搞的鬼?”“就是!
我看她就是瘋了,想害死劉家的閨女!”“把她綁起來!送去祠堂!”眾人七嘴八舌,
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我知道,這是劉瘸子和他背后那個人的陰謀。他們先下手為強,
給我扣上一個“詛咒害人”的罪名。這樣一來,就算我再說什么,也不會有人信了。甚至,
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處置我。我被粗暴地捆了起來,推搡著往村子的祠堂走去。路上,
我看見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劉瘸子。他看著我,臉上露出陰狠得意的笑。在他身邊,
站著“狗蛋”。她看起來好好的,根本沒有“口吐白沫”的樣子。她看著我狼狽的模樣,
那張屬于曉芳的臉上,也露出和劉瘸子一樣惡毒的笑。她沖我張了張嘴,
又一次無聲地說道:“斗不過的。”我的心沉入深淵。04祠堂里陰冷潮濕,
空氣中彌漫著香火和塵土混合的味道。我被綁在供奉祖宗牌位的柱子上,
繩子勒得我手腕生疼。村長和幾個村里的族老坐在太師椅上,面色凝重地審視著我,
審判著我這個罪人。“秦秀,你可知罪?”村長猛拍驚堂木,聲音在空曠的祠堂里回響。
“我沒罪!”我昂著頭,迎上他們的目光。“我說了,那東西不是我的!是劉瘸子在陷害我!
”“放肆!”一個白胡子的族老怒喝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狡辯!
劉家閨女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下不來,你這個毒婦,心腸怎么這么狠!”“她根本沒事!
我剛剛親眼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劉瘸子身邊!”我激動地反駁?!耙慌珊裕?/p>
”村長氣得臉色發(fā)紫,“我看你是真的瘋了!來人,給我用家法!
”兩個男人拿著粗木棍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我看著那木棍,
心里涌上徹骨的寒意。我知道,他們今天不把我打個半死,是不會罷休的。“我看誰敢!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祠堂門口傳來。眾人齊刷刷地回頭望去。
只見陳瞎子拄著竹杖,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他雖然眼盲,但身姿挺拔,一步一步走得極穩(wěn)。
他空洞的眼眶掃過在場每人,讓所有人都感到壓力。“陳……陳瞎子?
”村長顯然沒想到他會來,一時有些結巴,“你來干什么?這是我們村的家事,和你無關!
”“人是我讓她來找的,這事,就和我有關?!标愊棺幼叩轿疑磉叄?/p>
用竹杖輕輕點了點綁著我的繩子。“放了她?!彼恼Z氣很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憑什么?”那個白胡子族老站了起來,“她用巫蠱之術害人,理應受罰!”“巫蠱之術?
”陳瞎子“呵”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滿是嘲諷?!澳銈兡闹谎劬吹剿θ肆耍?/p>
就憑那個粗制濫造的木頭娃娃?”“那上面的朱砂,畫虎不成反類犬,
連三歲小兒的涂鴉都不如,也配叫巫蠱?”他頓了頓,將那雙空洞的眼眶轉向村長。
“還是說,你們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來掩蓋某些見不得人的真相?
”村長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你……你胡說八道些什么!”“我是不是胡說,
你心里清楚?!标愊棺硬辉倮硭?,而是轉向那個叫囂的族老,“你說劉家閨女邪祟入體,
起不來床。那不如,我們現(xiàn)在就去劉家看看?!薄耙撬娴牟≈兀谊愊棺?,任憑處置。
”“可要是她好端端的……”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祠堂里一片寂靜。
村長和幾個族老的臉色變了又變。他們心里都清楚,劉瘸子的女兒沒事。一旦去看,
謊言就會被當場戳穿。到時候,他們這些興師動眾的“審判者”,就成了全村的笑話。
“這……”白胡子族老支吾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霸趺矗坎桓胰??”陳瞎子冷笑。
“既然不敢,就放人。”村長鐵青著臉,和幾個族老交換了一下眼色,
最終不情不愿地揮手:“……放人?!苯o我綁繩子的男人上來解開了繩子。
我活動了一下被勒得發(fā)紫的手腕,快步走到陳瞎子身后。“謝謝你,陳先生?!薄跋葎e謝我。
”陳瞎子低聲說,“這只是開始。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蔽覀冏叱鲮籼?,
外面圍觀的村民自動讓開一條路,目光復雜地看著我們。我能感覺到,
劉瘸子怨毒的視線跟在我們背后?;氐疥愊棺拥钠婆f小院,他關上柴門,
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視線?!鞍褨|西拿出來吧?!蔽尹c點頭,
從懷里拿出準備好的繡花鞋、銀手鐲,還有那把藏起來的剪刀?!瓣愊壬?,
我……”我看著鋒利的剪刀,有些猶豫該如何下手。“把手給我。”我依言伸出手。
他從懷里摸出一把黑色小刀,刀刃泛著光。他握住我的手,用那把小刀在我食指上輕輕一劃。
一滴血珠滲出。奇怪的是,竟然一點都不疼。他引著我的手指,
讓那滴血滴在桌子上的一個空碗里?!皦蛄??!薄皦蛄??不是要一碗心頭血嗎?”我愣住了。
“那是騙你的?!标愊棺幽樕希谝淮温冻鼋跣Φ谋砬?。“若你當時有半分猶豫,
我都不會幫你。”“對付這種邪術,施法者自身的意志,比任何祭品都重要。
”“你若連死都不怕,那便有了五成的勝算?!蔽倚闹杏科鹋鳌T瓉?,他一直在考驗我。
“另外五成,就要看天意了。”他收起笑容,表情重新變得嚴肅。
他將我的血混著朱砂和符灰,用我看不懂的手法,涂抹在曉芳的繡花鞋和銀手鐲上。然后,
他將這兩樣東西放進一個黑色的陶罐里,蓋上蓋子,用紅繩纏了七七四十九圈。
“這是‘鎖魂罐’?!彼烟展捱f給我?!澳惆阉鼛Щ丶遥旁谀闩畠旱恼眍^底下。
”“從今晚開始,連續(xù)七天,每天子時,你都要對著陶罐,念你女兒的乳名九十九遍。
”“切記,七天之內,罐子不能離身,更不能被任何人打開。”“這樣……就行了嗎?
”“這只是第一步?!标愊棺訐u了搖頭,“這是為了穩(wěn)住你女兒殘存在那個身體里的魂魄,
不讓它被完全吞噬。七天之后,才是真正動手的時候?!蔽亦嵵氐亟舆^陶罐,緊緊抱著它,
這便是曉芳的魂。“陳先生,劉瘸子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我怕……”“不必怕。
”陳瞎子打斷我,“他們現(xiàn)在不敢動你。因為那個‘借命術’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容不得半點差池。他們比你更怕節(jié)外生枝?!蔽尹c了點頭,心里稍安。抱著陶罐回到家,
天已經徹底黑了。我按照陳瞎子的吩咐,將“鎖魂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曉芳的枕頭底下。
做完這一切,我疲憊地坐在床邊,看著這個熟悉的房間,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曉芳,娘一定會救你的。等著娘。我擦干眼淚,吹熄了油燈,和衣躺在外間的床上,
耳朵時刻警惕著周圍的動靜。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到了子時,我悄悄潛入曉芳的房間,
跪在床邊,對著枕頭,
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呼喚著:“芳兒……芳兒……”就在我念到不知道第幾十遍的時候,
枕頭下的陶罐里,忽然傳來“咔噠”一聲輕響。聲音很小,但在夜里卻很清晰。
05我嚇了一跳,停下了呼喚,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陶罐里又恢復了寂靜。是我的錯覺嗎?
我猶豫了一下,繼續(xù)小聲念著曉芳的乳名?!胺純骸純骸薄斑菄}?!庇质且宦暋?/p>
這次我聽得清清楚楚,聲音就是從陶罐里傳出來的!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陳瞎子說過,
七天之內,罐子絕對不能打開。可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強忍住好奇和驚懼,
堅持念完了九十九遍。當我念完最后一遍時,那“咔噠”聲也正好停止了。
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剛才的一切都像幻覺。第二天一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
第一時間去了劉瘸子家附近。我躲在遠處的大樹后,偷偷觀察。很快,
我看到劉瘸子家的門開了,是“狗蛋”走了出來。她提著一個籃子,
看起來是要去河邊洗衣服。我死死地盯著她。今天的她,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雖然還是曉芳的臉,但她的臉色似乎有些發(fā)白,眼下也帶著淡淡的青色。走路的姿態(tài),
也不像前幾天那么挺拔,有了不易察覺的……拖沓。那是我女兒曉芳絕不會有的姿態(tài)。
我心狂跳。有效果了!陳瞎子的辦法真的有效果了!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欣喜若狂。接下來的幾天,
我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動地對著陶罐呼喚曉芳的乳名。而陶罐里那“咔噠”作響的聲音,
也從第一晚的幾十下,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到了第六天晚上,幾乎我每念一聲,
里面就會回應一下。與此同時,那個假曉芳的變化也越來越明顯。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
從一開始的蠟黃,變成了灰敗。眼下的青黑也越來越重。最重要的是,她走路的樣子,
越來越像劉瘸子。那種拖著一條腿的、不協(xié)調的感覺。村里人也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你們看劉家那個閨女,怎么看著沒以前水靈了?”“是啊,
前陣子看著跟畫里走出來的人兒似的,現(xiàn)在怎么蔫了?!薄安恢鼓?,你們發(fā)現(xiàn)沒,
她走路的姿勢……有點怪。”流言蜚語在村里傳開。劉瘸子似乎也察覺到了,
他開始限制“狗蛋”出門,整天把她關在家里。我心中暗喜,這說明他們已經急了。
只要再撐過最后一晚,等到第七天,就是我們反擊的時候。第六天夜里,
我像往常一樣跪在曉芳床邊,念著她的乳名?!胺純骸純骸薄斑菄},咔噠,
咔噠……”陶罐里的聲音急促響亮,像在呼應我,又像在催促。我心中充滿希望,
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然而,就在我念到第九十八遍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芭?!
”我家的大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鸸馑查g照亮了整個院子。
劉瘸子帶著十幾個手持火把和棍棒的村民,兇神惡煞地沖了進來?!扒匦?!你這個毒婦!
給我滾出來!”我大驚失色,連忙把陶罐死死抱在懷里,從曉芳的房間沖了出去?!皠⑷匙樱?/p>
你又想干什么!”“干什么?”劉瘸子指著我,眼睛布滿血絲,樣子瘋狂,
“我的女兒快被你害死了!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他身后的“狗蛋”被人攙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