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的光芒過于銳利,將宴會廳切割成無數(shù)個晃眼的碎片。
空氣里昂貴的香水、雪茄和酒精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林薇端著半杯香檳,背脊挺得筆直,唇角掛著無可挑剔的弧度,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之間。她是今晚的主角之一——啟辰科技關鍵項目的競標方策劃總監(jiān)。每一個微笑,每一次握手,都精準計算過力度和時長。
“林總監(jiān)的方案很有魄力,”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總贊許道,“啟辰的沈總眼光一向毒辣,看來這次有好戲看了?!?/p>
“張總過獎,”林薇淺笑,目光卻下意識地在攢動的人頭縫隙里快速掃過,“還要看沈總最終定奪?!彼闹讣鉄o意識地在冰涼的水晶杯壁上收緊。啟辰科技的新任總裁沈珩,那個傳說中手腕強硬、行蹤成謎的男人,才是今晚真正的獵物。她必須拿下他。
心臟在肋骨下平穩(wěn)地跳動,這是多年職場磨礪出的盔甲。直到——
一個側影。
在人潮涌動的邊緣,靠近巨大落地窗的陰影里。高挺的鼻梁線條,微抿時透著一絲冷峻的薄唇,下頜線干凈利落的弧度……像一道無聲的驚雷,毫無預兆地劈開了林薇精心構筑的平靜。時間驟然坍縮,所有的喧囂、燈光、人影瞬間褪色成模糊的背景音。那個烙印在記憶最深處、被時光反復沖刷卻從未磨滅的輪廓,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
顧言?!
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指尖一松,水晶杯差點脫手,冰涼的酒液濺出幾滴,落在她昂貴的手包上。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肺部卻像被什么堵住,火辣辣地疼。是他嗎?那個七年前如同人間蒸發(fā)、只留下無盡空白和尖銳痛楚的顧言?
理智在尖叫:不可能!幻覺!工作壓力太大!七年了,他杳無音信,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搖身一變成了啟辰的總裁沈珩?
可身體比思維更快。她幾乎是踉蹌著,不顧儀態(tài)地撥開身前擋路的人,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急促而慌亂的脆響。目光死死鎖住那個即將沒入露臺陰影的身影。
“抱歉!借過!”她聽見自己聲音里的顫抖被強行壓下,只剩下職業(yè)化的急促。
露臺的門敞開著,晚風帶著初秋的涼意灌進來,吹散了廳內的浮華燥熱。林薇沖出去,胸口劇烈起伏,目光急切地掃視。
找到了!
那個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她,倚在雕花欄桿上。城市的萬千燈火在他腳下鋪展開,如同倒懸的星河。闌珊的光影勾勒出他寬闊的肩線和窄瘦的腰身,熟悉得讓林薇的心臟一陣痙攣般的抽痛。他指間夾著一點猩紅,在微涼的夜風中明明滅滅,升騰起一縷極淡的煙霧。
是他抽煙的習慣。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那個在圖書館后門偷偷吸煙、被她抓包后慌亂掐滅、耳根泛紅的少年,與眼前這個成熟冷峻的背影重疊又撕裂。
“顧……”
名字即將沖破喉嚨的瞬間,他像是聽到了她急促的呼吸,緩緩轉過身來。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水晶燈透過落地窗投射過來的最后一點強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緊抿的薄唇——一張英俊得無可挑剔,卻也冰冷疏離得如同大理石雕像的臉。
他的目光掃過她,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像是在看一個突然闖入的、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沒有驚詫,沒有疑惑,更沒有……她所期待的任何一絲舊日痕跡。只有深不見底的漠然,像淬了冰的寒潭。
“這位小姐,有事?”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標準的、不帶任何口音的商務腔調。
林薇僵在原地。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從臉上褪去,留下刺骨的冰涼。不是幻覺。不是認錯。這張臉……這張臉有著和顧言驚人相似的輪廓,卻又截然不同。顧言的眼神是溫煦的,像初春午后的陽光,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和暖意。而眼前這雙眼睛,深邃、銳利,像封凍了千年的寒冰,看不到底,只有一片拒人千里的荒蕪。
是沈珩。啟辰科技的總裁,沈珩。
巨大的失落和難堪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像個蹩腳的小丑,上演了一場可笑的獨角戲。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她甚至能感覺到周圍若有若無的探究目光。
“抱……抱歉,沈總,”林薇強迫自己找回聲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和體面,“我認錯人了?!彼銖姅D出一個職業(yè)化的、幾乎稱得上完美的微笑,“我是‘創(chuàng)想’策劃部的林薇,很高興見到您?!彼斐鍪?。
沈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她強裝的鎮(zhèn)定,直抵她狼狽不堪的內里。他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微微垂眸,視線掃過她伸出的、指尖帶著不易察覺顫抖的手。那短暫的沉默,在露臺微涼的空氣里顯得格外漫長而沉重。
最終,他抬手,極其短暫地、近乎敷衍地碰了一下她的指尖。那觸感冰涼,帶著夜風的溫度,一觸即分。
“林總監(jiān)。”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隨即,他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腳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燈火,指間的香煙再次送到唇邊,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白色的煙霧。那疏離的背影,無聲地筑起一道無形的墻,將她徹底隔絕在外。
林薇的手還僵在半空,幾秒鐘后才緩緩收回。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仿佛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在闌珊燈火下顯得格外孤寂又無比遙遠的身影,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露臺。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帶著鈍痛。不是他。真的不是他。顧言……你到底在哪里?這眾里尋他千百度的煎熬,何時才是個盡頭?還是說,那個燈火闌珊處的身影,注定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幻夢?
晚宴的喧囂重新包裹住她,卻再也無法溫暖她心底那片驟然降臨的、冰冷刺骨的荒原。她捏緊了手包,指尖觸碰到包里那部早已過時、屏幕碎裂卻始終舍不得丟棄的舊手機。冰涼的金屬外殼,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她無法擺脫的執(zhí)念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