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石縫里漏下的陽光碎成金片,落在青石板上晃眼。那兩個丫鬟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沾了露水的蛛網(wǎng),黏糊糊纏過來。
“……沈小姐的娘,當年可是被陸大帥逼死的?”穿綠襖的丫鬟往四周瞥了眼,聲音發(fā)顫。
另一個穿粉衫的猛地拽她袖子:“作死??!這話也敢說?”
我攥著帕子的手驟然收緊,指腹深深嵌進并蒂蓮的紋路里。逼死?亡母的死因,竟藏著這樣的齷齪?
綠襖丫鬟啐了口:“怕啥?當年老夫人還在時,我聽她身邊的嬤嬤說過,沈小姐的爹和陸大帥本是結(jié)義兄弟,后來反目成仇,沈家被抄那天,沈夫人就投了湖……”
“噓——”粉衫丫鬟突然噤聲,我慌忙拽著阿桃躲到假山后,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腳步聲漸遠,阿桃的手冰涼,攥得我胳膊生疼:“小姐,她們胡說八道!”
我沒說話,帕子上的并蒂蓮仿佛浸了血,燙得人指尖發(fā)麻。沈氏昨夜指甲縫里的青,陸硯翻窗時帶起的檀香,還有此刻耳邊揮之不去的“投湖”二字,像串燒紅的烙鐵,在心上燙出猙獰的印。
半年前我失足落湖,被陸硯救起。那時湖水刺骨,他抱著我往岸邊游,青衫濕透貼在身上,我嗆水時抓住的,正是他勁瘦的腰——和夢里的觸感,分毫不差。
難道……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小姐,咱們快走吧,這里邪門得很?!卑⑻业穆曇舭l(fā)顫,拽著我要走。
我剛邁步,假山石后突然滾出個東西,“咚”地撞在我腳邊。低頭一看,是只描金漆盒,鎖扣上纏滿蛛絲,像是被人藏了很久。
誰藏的?里面是什么?
阿桃嚇得臉發(fā)白:“快扔了!別惹禍!”
我卻鬼使神差地撿起來,漆盒入手冰涼,盒身刻著纏枝蓮紋,竟和我帕子上的并蒂蓮隱隱呼應(yīng)。指尖剛碰到鎖扣,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陸硯的青緞長衫一角從假山后晃過。
“誰在那里?”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慌忙把漆盒塞進袖中,帕子被壓得皺成一團。
陸硯轉(zhuǎn)過假山,月白長衫在樹影里泛著冷光。他目光掃過我發(fā)白的臉,又落在我攥緊的袖口上,眉峰微蹙:“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喉嚨像被砂紙磨過,那些關(guān)于亡母的齷齪話堵在舌尖,燙得人說不出話。
他往前走了兩步,檀香混著草木清氣漫過來,和夢里的氣息重疊。我猛地后退,袖中的漆盒硌得肋骨生疼:“路過?!?/p>
陸硯的目光在我臉上停了片刻,忽然輕笑一聲,那笑意卻沒到眼底:“沈氏讓你去見顧家公子,你打算應(yīng)?”
話題轉(zhuǎn)得猝不及防,我愣了愣:“夫人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讓你做陸家的棋子。”他打斷我,聲音里帶著嘲諷,“顧家手握兵權(quán),陸大帥想聯(lián)姻很久了。”
我心里一沉。果然,沈氏的“好意”,藏著這樣的算計。
“那你呢?”我抬頭看他,陽光從他發(fā)梢漏下,在眼睫投下陰影,“你翻窗勸我別應(yīng),又是為了什么?”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風卷著槐樹葉沙沙響,他突然伸手,指尖擦過我鬢角,帶起一陣戰(zhàn)栗:“你猜。”
這三個字像羽毛搔過心尖,癢得人發(fā)慌。袖中的漆盒仿佛活了過來,隔著布料發(fā)燙——這里面的東西,會不會就是解開一切的鑰匙?
陸硯突然收回手,轉(zhuǎn)身就走,青緞長衫掃過假山石,帶起幾片枯葉:“三日后顧家公子來府里赴宴,你自己想清楚?!?/p>
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我才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阿桃看著我袖中鼓起來的地方,嘴唇哆嗦:“小姐,那盒子……”
“回房?!蔽疫o袖子,漆盒的棱角硌著掌心,像在提醒我——這深宅里的每一步,都踩著陳年的尸骨。
回到住處,我反鎖房門,把漆盒放在桌上。銅鎖銹得厲害,阿桃找了根發(fā)簪,搗鼓半天才撬開。
盒蓋彈開的瞬間,一股霉味撲面而來。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半塊撕碎的錦帕,和一張泛黃的藥方。
錦帕上繡著半朵并蒂蓮,和我帕子上的剛好能拼在一起。而那張藥方的落款處,赫然寫著“陸鴻章”——陸大帥的名字。
藥方上的字跡潦草,我認出幾味藥:附子、烏頭……都是劇毒。
心臟驟然縮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這半塊帕子,是亡母和沈氏的信物?那這張劇毒藥方,又是給誰的?
窗外突然閃過一道黑影,我慌忙合上漆盒。阿桃嚇得鉆進床底,我攥著盒子站在窗邊,就見陸硯的身影從樓下閃過,手里拿著個藥包,正往清輝院的方向走。
他去給沈氏送藥?沈氏的病,難道和這藥方有關(guān)?
月光爬上桌角,照亮錦帕上的并蒂蓮。兩瓣蓮花拼在一起,針腳處卻有明顯的撕裂痕,像被人狠狠扯斷的情誼。
我突然想起沈氏旗袍下擺的并蒂蓮——那上面的針腳,和這錦帕上的,一模一樣。
原來,她們早就知道些什么。
而我,像個提線木偶,在她們布好的局里,一步步走向不知是救贖還是毀滅的深淵。
三日后的宴,我到底去不去?陸硯那句“自己想清楚”,又藏著幾分真心,幾分算計?
指尖撫過劇毒藥方上的字跡,冰冷的墨跡仿佛滲出血來。這朱門里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要骯臟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