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們,我回來了!”
“小的們,我回來了!”
“小的們,我回來了!”
悟空接連三聲呼喊,穿透水簾洞的轟鳴,卻只撞得滿洞空寂,無人應(yīng)答。
水簾洞內(nèi),美猴王寶座側(cè)邊,猴兒們采摘的果子還擺在石案上,葉片早已干枯蜷曲,果皮皺縮發(fā)蔫,瞧著像是兩天前剛摘的,來不及分享就遭了變故。
悟空心頭一沉,猛地飛出水簾洞,直奔漓纓的茅草屋。
屋內(nèi),床鋪疊得整整齊齊,床頭擱著一條織到半截的圍巾,銀線在日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桌角斜斜放著一卷書簡,墨跡已干——
“小猴子明天就要走了,我好舍不得他啊,怎么辦?!?/p>
“小猴子走了,猴群們?nèi)ニ土怂?,我站在山坡上目送他遠去。珍重,我的好朋友。”
“小猴子走的第一天,今天的日出,沒有小猴子陪我一起看,感覺心里空落落的?!?/p>
“小猴子走的第二天,不知道他到海的那一邊沒有,不知道他吃飽了沒有,好擔(dān)心啊?!?/p>
“小猴子走的第三天,猴群邀請我參加了他們的百果宴。吃到了好多好吃的果子,要是小猴子也能吃到就好了?!?/p>
……
“小猴子走的第三十天。我確信,我愛上了他。小猴子漂洋過海去學(xué)道,也帶走了我的心。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告訴他,我喜歡他?!?/p>
……
“小猴子走的第三百六十五天,東邊的天上雷聲不斷,也許是哪位大拿在渡劫吧。小猴子的悟性應(yīng)該很好,學(xué)道一年,小猴子實力應(yīng)該很強了吧?!?/p>
“小猴子走的第三百六十六天,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心慌慌的。小猴子,你快回來吧,漓纓很想你?!?/p>
……
“小猴子走的第三百七十天。圍巾快織好了,許個愿望吧——希望圍巾織好了那一天,小猴子恰好回來。漓纓要親手把圍巾送給他。”
……
沒了。
書簡上的字跡,停在了第三百七十天。
算算日子,正是兩天前。
悟空臉色驟變,指尖撫過那行“親手把圍巾送給他”,猛地將未完工的圍巾卷好收進懷里。
前面三百六十多天日日不輟,偏這兩天斷了,絕不是偶然。
他快步走出茅草屋,在溪邊掬了捧冷水潑在臉上,正思索著從何處查起,旁邊草叢忽然窸窸窣窣響起來。
“誰在那里?出來!”
悟空低喝一聲,猛地扒開草叢。
里頭竟是個小石妖,身軀嬌小,像被海浪打磨過的鵝卵石,光滑圓潤。
頭上一支墨綠色發(fā)簪斜斜插著,添了幾分憨態(tài)。
“臭小子,你是美猴王?”
石妖仰著腦袋,聲音脆生生的。
悟空一愣——
這小石妖既叫他“臭小子”,又認得他是美猴王,倒有些古怪。
“你是誰?為何在我花果山地界?
我花果山的猴子猴孫,上上下下千百生靈,都去哪了?”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里吼出來的。
小石妖似被他吼得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喏喏道:
“我是石磯娘娘,家住石頭國石頭山石頭洞,無父無母,母胎單身至今,芳齡三百七十~六”
“夠了!說正事!”
悟空打斷她,聲音里滿是不耐。
石磯娘娘頓時委屈起來,癟著嘴道:
“我正在洞府里描眉,跟我家銅鏡小妖聊天呢。
小妖忽然說感知到一只猴子闖到了石頭山,我出去一看,就救下了她?!?/p>
“她說她叫阿蕾,是從花果山逃出來的。
捕妖隊突然來鎮(zhèn)壓群猴,大家拼死反抗,卻打不過那些人,全被捉回玉虛宮了。
就她僥幸逃了出來。”
石磯頓了頓,又道:
“同是妖族,我瞧著她可憐,便收留了?!?/p>
悟空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淡淡說了聲“多謝”。
“可昨天,陳塘關(guān)那個三太子哪吒,平白無故拆了我的洞府!
我?guī)е⒗俸托°~鏡逃出,后來阿蕾提議,我們就來了花果山。”
石磯娘娘皺起眉頭,一臉困惑,
“說來也怪,阿蕾說,那天帶頭在花果山動手的,就有哪吒那毛頭小子。
他可是陳塘關(guān)李靖的兒子,雖說魔丸轉(zhuǎn)世,可李靖夫婦管得嚴,按理說不該對我們這些小妖動手啊,真是奇了怪了?!?/p>
悟空聽完,急問道:
“那阿蕾現(xiàn)在在哪?帶我去找她?!?/p>
石磯娘娘轉(zhuǎn)身就走,一蹦一跳的,速度慢得很。
悟空扶了扶額,無奈地伸手將她拎了起來。
“呀!非禮?。∷砷_本姑娘!松手!”
石磯娘娘頓時尖叫起來。
悟空充耳不聞,把她往肩上一放:
“說,往哪邊走?快點。”
……
在一處隱蔽的小山洞里,悟空終于見到了阿蕾。
阿蕾一看見他,眼淚就決了堤,撲上來哭喊道:
“大王!大王!您一定要救救大家??!”
“放心,我會的?!?/p>
悟空拍了拍她的肩,聲音沉穩(wěn)。
他雖為美猴王,卻認得花果山每一個猴兒——
印象里阿蕾最愛干凈,毛發(fā)總打理得油光水滑,可如今灰頭土臉,顯然是連日奔波、憂心過度所致。
他帶著幾人走出山洞,來到溪邊,布下結(jié)界護住她們,自己則轉(zhuǎn)身去找些果子來。
等阿蕾洗凈了臉,吃了些果子緩過勁來,悟空才沉聲問道:
“這一年來,我花果山水簾洞,可曾招惹過什么仇敵?”
“沒有沒有!”阿蕾連忙搖頭,
“赤尻馬猴和通臂猿猴兩位總管,還常叫大家下山幫村民摘果子、掰玉米呢。
村民們也樂意,還幫我們給臨盆的姐姐接生,送牛奶來。
有時候哪個猴兒受了傷,下山找村民醫(yī)治,他們也從不推辭?!?/p>
悟空點點頭,心中大致有了數(shù)。
他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一直憋在心底的問題——
“捕妖隊來的那天,漓纓在哪?
她也被抓走了嗎?”
“那天打斗聲傳到茅草屋,漓纓姐姐就趕來了,和我們一起反抗。
最后……”
阿蕾說著,眼淚又涌了上來,
“大王,對不起……”
“別哭,阿蕾,”
悟空按住她的肩,語氣堅定,
“堅強,我一定會把大家救回來?!?/p>
“最后關(guān)頭,漓纓姐姐為了留下人報信,把我推到一個深坑里。
我還記得她當(dāng)時說……
說:
‘阿蕾,躲好。要是有機會見到你們大王,告訴他——
我漓纓,喜歡他!’”
阿蕾泣不成聲:
“我眼睜睜看著漓纓姐姐他們?nèi)蛔プ?,只能死死捂住嘴,不敢哭出聲?/p>
還好石磯娘娘收留了我,還好我們回來了,還能見到大王您……”
悟空額頭青筋突突直跳,眼眶卻陣陣發(fā)熱。
單是聽阿蕾轉(zhuǎn)述,他仿佛就能看見當(dāng)時的場景——
漓纓把生的希望推給別人,自己卻迎著捕妖隊的鞭子走去。
他在心里默念:
漓纓,等我。
這句話,我不要聽別人轉(zhuǎn)述。
我要你親口說,說一輩子給我聽。
良久,他才啞著嗓子打破沉默:
“石磯,你知道捕妖隊在哪嗎?”
“捕妖隊啊,是玉虛宮元始天尊大弟子無量仙翁手下的隊伍。
玉虛宮就在——”
石磯話沒說完,忽然反應(yīng)過來,
“你該不會是想直接闖玉虛宮要人吧?
太危險了!得做足準備才行??!”
“少廢話,告訴我位置?!?/p>
悟空的聲音冷得像冰。
石磯娘娘咬了咬牙:
“好!老娘告訴你——
玉虛宮是元始天尊的道場,就在昆侖山巔,麒麟崖!”
悟空當(dāng)即在花果山布下結(jié)界,讓阿蕾、石磯娘娘和那面小銅鏡待在里面。
此時日已西斜,他腳踏筋斗云,直奔昆侖山而去。
山洞口,阿蕾望著夕陽,輕聲問:
“你說,我家大王能回來嗎?”
石磯娘娘摸了摸下巴:
“不好說?!?/p>
“要是……回不來,能和漓纓姐姐死在一塊兒,也值了。”
“那倒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看著最后一縷夕陽沉入地平線。
悟空腳踩筋斗云,不多時便掠過東海。
只見東海上波濤翻涌,隱約有梵音傳來,他卻無心細究,只一心趕路。
又翻了兩個筋斗,終于到了昆侖山巔麒麟崖。
可放眼望去,哪有什么玉虛宮的影子?
悟空定了定神,口中念起法訣:
“乾坤初開,造化自然。陰陽調(diào)和,萬物歸一……”
話音落下,崖邊忽然現(xiàn)出個老道,個頭矮小,拄著拐杖,額頭皺紋堆得像溝壑,胡須雪白,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