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偏堂。
我將那盛著小半碗殘面的青瓷碗,作為關鍵證物,恭敬呈于差役面前:
「大人,此物可證她蓄意阻撓我赴考。其行卑劣,居心叵測,望大人明察秋毫?!?/p>
差役接過那碗,看著碗中糊成一團、早已冷透的面條,又抬眼看了看堂外高懸的日頭,恍然道:
「小娘子今日大考?那來此鳴冤……豈非誤了時辰?」
縮在角落的阿姊聞言,猛地抬起頭,那被面湯糊住的臉上,竟飛快掠過一絲隱秘的喜色。仿佛毒蛇吐信,陰冷而得意。
時值盛夏,她滿頭滿臉的湯水、蛋花和面條早已微微發(fā)餿,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
路過堂前的衙役皆皺眉掩鼻,匆匆避開,哪還有半分她素日標榜的「清高」體面,活脫脫一個腌臜潑才。
我冷冷瞥過她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唇角微揚,聲音清亮而平靜,清晰地回蕩在肅靜的堂上:
「差爺費心,婉兒因在書院藥理一科略有薄名,已獲掌院夫子親筆舉薦,直入州府官辦女學翰醫(yī)館深造。此番大考,不過是為驗看自身所學深淺,查漏補缺罷了?!?/p>
言下之意,她今日種種處心積慮的阻撓,在我眼中,不過是跳梁小丑的徒勞掙扎。
「已獲薦?」
阿姊如遭雷擊,那絲竊喜瞬間凍結在臉上,化作難以置信的驚愕與滔天的嫉恨。
一直沉默裝死的她,竟猛地從角落撲跪出來,當堂爆發(fā)出凄厲的哭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貓:
「沈婉兒,你……你早就攀上高枝了!你就是貪慕富貴,想改姓攀附,認賊作母!我從未見過你這等寡廉鮮恥、忘恩負義之徒!你這等人,便是讀了書,穿了綾羅,骨子里也是下賤!這輩子也休想有出息?!?/p>
主簿眉頭緊鎖,翻看著我遞上的學籍文書,指著姓名處沉聲道:
「沈婉兒……這文書之上,白紙黑字,何曾改姓?」
我唇角噙著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目光如冰刃般刮過阿姊扭曲的臉:
「大人明鑒,她素來如此,慣會無中生有,污人清白。不將旁人踩入泥淖,便顯不出她那份舉世無雙的『清高風骨』和『品行高潔』?!?/p>
最終,在衙門威壓之下,阿姊不得不涕淚橫流地向我告罪求饒。
我神情淡漠,只道:「大人秉公執(zhí)法即可。」
拒絕和解。
她被當堂判入牢獄,思過十日。
眼見裝可憐無用,求饒無效,阿姊那點偽裝的脆弱瞬間撕得粉碎。
她猛地從地上彈起,指著我,雙目赤紅,如同潑婦般破口大罵,唾沫星子橫飛:
「沈婉兒,你沒良心!我是你親姊,血脈相連的親姊??!你竟如此狠心送我下獄,毀我清譽,你這等蛇蝎心腸、六親不認的毒婦!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若非身后兩名膀大腰圓的衙役眼疾手快,死死按住她雙臂,她怕是要撲上來撕咬。
我神色未變,自袖中從容取出隨身攜帶、用于描摹藥草形貌的細炭筆與一本素面小冊。
展紙,執(zhí)筆。
在阿姊歇斯底里的咒罵聲中,我展顏一笑,那笑意清淺,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冰冷:
「阿姊盡管多罵些,聲量再高些。婉兒正好一一記下?!?/p>
炭筆在紙上游走,發(fā)出沙沙輕響。
「待阿姊日后『名動京師』,得遇貴人,」我抬眸,目光如淬寒冰,精準刺入她驟然收縮的瞳孔。
「此冊所錄『高論』,或可助阿姊『聲名』更上一層樓。讓天下人皆知,沈家『才女』,是何等『風骨錚錚』、『言辭錦繡』。」
如同被扼住了喉嚨,阿姊的咒罵戛然而止。
堂上死寂。
她面如死灰,嘴唇哆嗦著,卻再也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
那雙曾盛滿刻薄與算計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衙役粗暴地拖拽,將她最后一點氣力也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