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翻江倒海。
眼前陣陣發(fā)黑。
我死死抓著濕漉漉、散發(fā)著濃烈咖啡味的襯衫,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
徐麗華那假惺惺的驚呼和詢問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又刺耳。
“......薇薇?真沒事吧?你看你這臉色......要不今天就別去公司了,在家好好歇著?工作哪有身體要緊啊......”她還在喋喋不休,試圖伸手來扶我。
“別碰我!”我猛地甩開她的手。
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陌生的狠厲。
胃部的絞痛和那股滅頂?shù)膼盒母凶屛規(guī)缀跽静环€(wěn)。
但心底那簇冰冷的火焰卻燒得前所未有的旺。
歇著?
如你們的愿嗎?
做夢!
我踉蹌著沖回洗手間。
用冷水一遍遍沖洗被燙紅的手臂和沾滿咖啡漬的手。
冰冷的水流刺激著皮膚,稍微拉回了一點搖搖欲墜的神志。
看著鏡子里狼狽不堪、臉色慘白如鬼的自己。
我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尖銳的痛楚混合著血腥味在口腔彌漫開,壓下了那股翻涌的嘔意。
不能倒!
絕對不能倒在這里!
倒在他們的算計面前!
時間緊迫。
我沖進臥室,粗暴地拉開衣柜,瘋狂翻找。
沒有熨燙好的備用襯衫了。
最終,手指停在了一件偏休閑的深藍色絲絨西裝外套上。
這是去年年會買的,樣式偏復(fù)古,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穿。
我一把扯出來。
又胡亂抓了件衣柜里最基礎(chǔ)款的黑色高領(lǐng)針織打底衫。
沒有時間熨燙,沒有時間猶豫。
我以最快的速度換下睡衣。
深藍絲絨的質(zhì)感微涼,帶著點沉甸甸的厚重感。
黑色高領(lǐng)緊緊包裹著脖頸,掩蓋住因干嘔而劇烈起伏的喉頭。
我對著穿衣鏡,把凌亂的頭發(fā)快速綰成一個一絲不茍的低發(fā)髻,露出蒼白卻異常冷硬的額頭和下頜線。
鏡子里的人,眼底布滿紅血絲,臉色白得嚇人,嘴唇毫無血色。
但深色的衣物和緊束的發(fā)髻,卻奇異地賦予了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冷冽氣場。
沒有再看徐麗華一眼。
我抓起包和電腦。
摔門而出。
一路風(fēng)馳電掣趕到公司。
離提案開始只剩不到半小時。
項目組的同事看到我,都愣了一下。
小楊擔憂地湊過來:“林姐,你臉色好差......這外套......”
“別管這個?!蔽掖驍嗨?,聲音嘶啞但異常清晰有力,“最終版PPT和備份U盤確認無誤?趙總團隊的詳細背調(diào)補充資料打印出來了?激光筆電池換新的了?”
“都......都準備好了!”小楊被我身上的氣勢懾住,連忙點頭。
“好。”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胃部持續(xù)的鈍痛和那揮之不去的惡心感。
“所有人,最后過一遍自己的部分,十五分鐘后,一號會議室集合!”
推開一號會議室厚重的門。
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
長條形會議桌的一端,主位空著。
兩側(cè)坐著公司高層和陳雯總監(jiān),氣氛凝重。
另一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坐在首位。
穿著考究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面容冷峻。
眼神銳利如鷹隼,正翻看著手里的資料。
他旁邊坐著的幾位,氣場同樣強大而疏離------正是宏景集團空降的趙總及其核心團隊。
我身上的深藍絲絨西裝和黑色高領(lǐng),在滿室的商務(wù)正裝里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突兀。
瞬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帶著驚訝、審視、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嘲。
尤其是宏景那邊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男人,毫不掩飾地皺了下眉。
陳雯的眼神也閃了一下,帶著明顯的擔憂,但很快被嚴肅取代。
“抱歉,路上有點事耽擱了?!蔽椅⑽㈩h首。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穩(wěn)。
我拉開主位對面的椅子,放下電腦包。
動作沉穩(wěn),沒有絲毫慌亂。
趙總抬起眼皮。
銳利的目光像手術(shù)刀一樣掃過我略顯蒼白的臉和那身不合時宜的衣著。
沒說話。
只是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示意可以開始。
會議室燈光暗下。
投影亮起。
巨大的光幕上,緩緩打出我們項目組的LOGO。
胃部的抽痛還在持續(xù)。
手臂被燙傷的地方隱隱作痛。
喉嚨干澀發(fā)緊。
我站起身。
走到投影幕布旁。
拿起冰涼的激光筆。
指尖冰涼。
掌心卻一片汗?jié)瘛?/p>
“尊敬的趙總,各位宏景的領(lǐng)導(dǎo),大家好。我是本次城東文旅項目的負責(zé)人之一,林薇?!?/p>
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傳遍會議室。
初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但很快便調(diào)整過來。
變得清晰、沉穩(wěn)。
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后的奇異穿透力。
“很抱歉,在各位寶貴的時間開始前,我需要先打敗一下我們之前呈交的核心思路?!?/p>
我開門見山。
激光筆的紅點直接落在了之前方案最引以為傲、此刻卻被趙總?cè)P否定的“未來之城”概念圖上。
宏景團隊那邊立刻響起幾聲輕微的質(zhì)疑聲。
趙總面無表情。
眼神卻更銳利了幾分。
“不是因為它不好,”我迎著那些目光,語速不急不緩,“而是因為,經(jīng)過深入挖掘貴集團的企業(yè)內(nèi)核,以及項目所在地------老城廂區(qū)域的百年歷史脈絡(luò)后,我們發(fā)現(xiàn),真正的靈魂,不是‘未來’,而是‘共生’。”
激光筆的紅點猛地移開。
點向屏幕一側(cè)。
一張張精心挖掘的老照片、老地圖、口述歷史記錄被迅速切換出來。
斑駁的城墻根下賣糖人的老人。
窄巷里飄搖的百年老店幌子。
河道上廢棄的舊碼頭......
影像帶著沉重的歲月感。
“這里,不是一張等待描繪的白紙?!?/p>
我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種灼熱的情緒,仿佛要燒盡身體的虛弱和不適。
“它有自己的筋骨,自己的血脈,自己的呼吸!我們之前追求的‘未來感’,是懸浮的,是無根的!真正的文旅,不是粗暴地覆蓋過去,而是讓‘新’從‘舊’的土壤里自然生長出來!”
我點開一張新的效果圖。
不是炫酷的未來建筑。
而是在保留原有青磚灰瓦、古樹河道的基礎(chǔ)上,巧妙地嵌入現(xiàn)代化的透明玻璃棧道、下沉式藝術(shù)廣場。
古戲臺被改造成沉浸式光影劇場。
老廠房蛻變成先鋒藝術(shù)工作室。
新舊元素不是割裂的。
而是像藤蔓一樣,自然地纏繞、共生。
“我們提出的‘時空共生體’概念,核心在于‘織補’而非‘重建’。用現(xiàn)代的功能和審美,去激活、去延續(xù)這片土地沉睡的記憶和生命力!”
我調(diào)出詳細的業(yè)態(tài)規(guī)劃圖和文化活動植入方案。
語速加快,邏輯嚴密。
每一個數(shù)據(jù),每一處細節(jié)都爛熟于心,仿佛早已在腦中演練了千百遍。
胃部的絞痛一陣強過一陣。
冷汗順著額角滑下。
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
我強忍著,不動聲色地用指尖抹去。
手臂上的燙傷被西裝布料摩擦著,也火辣辣地疼。
但我站得筆直。
眼神亮得驚人。
牢牢鎖定著趙總的眼睛。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商業(yè)項目,這是一次對城市記憶的喚醒和重塑!它的價值,在于它能真正扎根在這片土地,與這里的人、這里的歷史,血脈相連,呼吸與共!”
我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激情。
在安靜的會議室里回蕩。
最后一頁PPT定格在一個充滿煙火氣又飽含未來感的共生街區(qū)俯瞰圖上。
我放下激光筆。
微微鞠躬。
“我的匯報完畢。請各位領(lǐng)導(dǎo)指正。”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落針可聞。
幾秒鐘后。
主位上的趙總。
緩緩地。
抬起了手。
“啪。啪。啪?!?/p>
他一下一下。
清晰地鼓起了掌。
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但那銳利如鷹隼的眼神里。
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清晰的、毫不掩飾的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