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中的對峙會議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正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狠狠沖刷。
雨點密集地砸在玻璃上，瞬間炸開，蜿蜒流淌，像無數(shù)道扭曲的淚痕，
把外面林立的高樓切割成模糊晃動的色塊。窗內(nèi)，卻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氣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銀，每一次呼吸都費力地牽扯著胸腔。長條會議桌光可鑒人，
冰冷地映出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也映出圍坐者的表情——多數(shù)人垂著眼，
目光黏在面前空白的筆記本或閃爍的手機屏幕上，如同被無形的膠水固定住，
凝固成一片尷尬的沉默雕塑群。只有兩個人例外。董事長周立仁，
那個掌控著A公司龐大機器運轉(zhuǎn)核心的男人，此刻正靠在他那張寬大、象征權(quán)力的皮椅里，
身體微微后仰。他雙手交叉，隨意地擱在平坦的腹部，
臉上掛著一層薄薄的、幾乎稱得上溫和的笑意，目光卻銳利如鷹隼，穿透空氣，
精準地釘在我身上。那笑意底下，是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種近乎玩味的壓迫感，
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被他馴服的獵物。坐在他右手邊的總經(jīng)理李峰，
則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姿態(tài)。他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沿，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那張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刻肌肉緊繃，嘴角向下撇著，形成一個極其不悅的弧度。
他的視線同樣聚焦在我身上，但那目光里翻騰著赤裸裸的焦躁和不耐煩，
像兩簇隨時會噴出火星的干柴?！榜T工，”李峰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尖銳，每個字都像砂紙打磨著人的神經(jīng)，
“‘天穹’系統(tǒng)的核心優(yōu)化方案，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次討論會了。時間，就是金錢！效率，
就是生命！董事會那邊，壓力很大啊。你這邊，到底什么時候能給出最終定稿？
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無限期地等下去吧？”他刻意強調(diào)了“無限期”三個字，尾音拖得很長，
在寂靜的會議室里激起細微的回響。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桌面、從手機上被強行扯起，
齊刷刷地投向我。那目光里混雜著同情、探究，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后排某個角落，有人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我坐在長桌的另一端，
正對著周立仁和李峰。面前攤開的項目進度冊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數(shù)據(jù)和推導公式，
那些符號曾是我最熟悉的語言，此刻卻顯得格外刺眼。手指下意識地捻著紙頁邊緣，
粗糙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一種真實的、微弱的痛感，稍稍壓下了心頭那股翻涌的燥熱。
“李總，”我開口，聲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穩(wěn)，甚至有些干澀，
“核心算法的幾個關鍵參數(shù)存在邏輯沖突，我提交的報告里已經(jīng)詳細說明了風險點。
強行推進現(xiàn)有方案，系統(tǒng)在極端負載下的崩潰概率會超過百分之五十。這不是效率的問題，
是基礎設計存在根本缺陷，需要推倒重來。”“推倒重來？”李峰猛地拔高了聲調(diào)，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馮天水！你知道這耽誤一天公司損失多少嗎？幾百萬！幾百萬！
你一句‘推倒重來’就輕飄飄帶過了？你那些所謂的‘風險’，不過是理論上的可能！
做技術，不能太死板，要懂得變通，要懂得為大局服務！”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唾沫星子似乎要飛濺到我的臉上。我抬起頭，目光迎向李峰那張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
那張臉上寫滿了“成本”、“利潤”、“速度”，唯獨沒有“技術”應有的嚴謹和敬畏。
我的視線沒有在李峰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轉(zhuǎn)向了周立仁。他依舊維持著那副溫和的假面，
嘴角甚至還向上彎了彎，似乎對李峰的暴怒頗為欣賞。但他那雙眼睛，深不見底，
里面沒有任何溫度，只有冰冷的算計和一種……等待。他在等待什么？等待我的屈服？
等待我在壓力下崩潰？還是等待我為了所謂的“大局”，
親手在我的技術準則上鑿開第一個缺口？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巨大的失望，
像高壓鍋里的蒸汽，在我胸腔里左沖右突，尋找著爆發(fā)的縫隙。我強行將它壓下去，
壓得心臟一陣陣鈍痛。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攥緊而發(fā)出輕微的“咔”響。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空氣里似乎都帶著李峰噴濺出的唾沫星子的味道。“技術上的問題，
不是靠‘變通’就能解決的?！蔽业穆曇舨淮螅惓Ｇ逦?，像冰錐鑿在凍土上，
“百分之五十的系統(tǒng)崩潰風險，在關鍵應用場景下，意味著災難。我不能簽字?！蔽翌D了頓，
目光再次掃過周立仁那張深不可測的臉，一字一句地補充，“在問題徹底解決之前，誰簽字，
誰負責?！弊詈罅鶄€字，像六顆冰冷的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會議室。
李峰的臉色瞬間由紅轉(zhuǎn)青，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反駁，卻被噎得說不出話。
周立仁臉上那層溫和的笑意，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細微的裂痕，眼神瞬間銳利如刀，
在我臉上剜過。沉默再次降臨。窗外的雨聲更大了，嘩啦啦地響成一片，
幾乎要淹沒這令人窒息的安靜。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
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打破了僵局?！胺桨复嬖诘闹旅毕?，我會整理一份更詳盡的報告，
明天一早提交?！蔽业哪抗饴舆^李峰，最后落在周立仁臉上，“技術底線，不容踐踏。散會。
”說完，我不再看任何人的反應，轉(zhuǎn)身，推開沉重的會議室玻璃門。
門外的喧囂——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模糊的交談聲——瞬間涌了進來，
像一股渾濁的暖流，沖擊著身后那片冰冷的死寂。2 壓力下的抉擇門在身后合攏，
隔絕了里面的一切。我靠在走廊冰涼的墻壁上，閉上眼。疲憊，像深海的暗流，
無聲無息地將我淹沒。每一次呼吸都沉重無比，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滯澀感。
技術上的難題，如同橫亙在前的險峰，攀登它需要消耗巨大的心力。
而周立仁和李峰聯(lián)手施加的壓力，則像無數(shù)條無形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試圖將我拖入妥協(xié)的泥潭。那些手段……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項目預算被無理由大幅削減，導致關鍵設備采購一再拖延。
我?guī)е鴪F隊熬夜寫出的詳盡分析報告，被李峰輕蔑地掃了一眼就扔進碎紙機，
斥為“浪費時間”、“阻礙發(fā)展”。團隊里我最看好的幾個年輕骨干，在短短一個月內(nèi)，
被以各種匪夷所思的理由——或是“頂撞領導”，或是“效率低下”——調(diào)離了核心項目組，
塞進了無關緊要的邊緣部門。每一次人事調(diào)動通知下來，李峰都會特意走到我的工位旁，
狀似不經(jīng)意地拍拍我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說：“馮工啊，年輕人嘛，需要歷練。
你也要學會放手，別總把著不放嘛?！弊詈莸囊徽?，是上周。周立仁在季度總結(jié)會上，
當著一眾高層的面，輕描淡寫地宣布：“鑒于‘天穹’項目進展低于預期，
馮天水同志的年度績效評級暫定為C級。相關獎金、期權(quán)激勵，按公司規(guī)定執(zhí)行。
”C級……意味著幾乎清零。那不僅僅是錢的問題，
更是對一個技術負責人能力和信譽的公開羞辱。當時整個會議室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有同情，有震驚，更多的則是事不關己的漠然。我坐在那里，
感覺像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羞辱感像無數(shù)根細針，密密麻麻地刺遍全身。
周立仁在宣布時，甚至沒有看我一眼。他只是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的袖口，
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知道，那雙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眼睛里，
藏著的全是冰冷的算計。他在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訴我：要么低頭，要么出局。
“馮工？馮工？”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把我從冰冷的回憶里拉回現(xiàn)實。我睜開眼，
是項目組新來的助理小陳，一個剛畢業(yè)沒多久的研究生，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青澀和緊張。
他手里捧著一疊厚厚的文件，眼神里充滿了擔憂?！榜T工，您……沒事吧？臉色好差。
”他低聲問。我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發(fā)現(xiàn)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凍土。
“沒事。方案的問題，我們回頭再碰?！蔽医舆^他手里的文件，指尖觸到冰冷的紙張，
“讓大家先按現(xiàn)有思路繼續(xù)推進外圍模塊，核心部分……等我消息?！薄昂玫?，馮工。
”小陳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小聲說，“剛才……李總那邊的王秘書過來傳話，
說……說讓您下午三點去他辦公室一趟，有‘重要’事情?！敝匾虑?？我心底冷笑一聲。
無非是繼續(xù)施加壓力，或者又有什么新的“緊箍咒”要套上來了?！爸懒恕?/p>
”我淡淡應了一聲，抱著文件，轉(zhuǎn)身走向自己那間位于研發(fā)區(qū)角落的獨立辦公室。
每一步都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顯得格外沉重。推開辦公室的門，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舊書、電路板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這小小的十幾平米空間，
是我在這個令人窒息的A公司里，唯一能勉強喘息的地方。墻上掛著幾幅抽象的技術架構(gòu)圖，
桌上堆滿了書籍、圖紙和散落的元器件。角落里，放著一張窄窄的行軍床，
上面的毯子疊得還算整齊——那是我無數(shù)個通宵鏖戰(zhàn)的見證。我把文件隨手放在桌上，
身體陷進那張舊轉(zhuǎn)椅里。椅子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窗外的雨還在下，
天色陰沉得如同潑了墨。玻璃窗上凝結(jié)的水珠，緩緩滑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像無聲的控訴。3 舊友的信任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桌面上一個陳舊的金屬相框。相框里，
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幾個穿著洗得發(fā)白工裝的年輕人，
站在一座巨大、尚未完工的鋼鐵骨架前，勾肩搭背，對著鏡頭笑得無比燦爛。
站在中間的那個，眉宇間帶著一股子不服輸?shù)木髲?，眼神明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p>
正是年輕時的我。旁邊，緊挨著我的，是張磊，笑得露出兩顆虎牙，
眼神里滿是純粹的信任和對未來的憧憬。那時候，我們在西北戈壁灘上的一個軍工項目基地，
條件艱苦得難以想象，但心是熱的，血是燙的。我們?yōu)榱艘粋€共同的目標，
可以幾天幾夜不合眼，啃著冷饅頭，爭論得面紅耳赤，最終又在圖紙上達成共識時擊掌相慶。
那種純粹為了技術、為了理想而燃燒的激情，那種戰(zhàn)友間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托付……如今，
在這光鮮亮麗卻冰冷徹骨的A公司大樓里，早已被消磨得只剩下一層模糊的幻影。
我拿起相框，指腹摩挲著冰冷的玻璃表面，仿佛能觸碰到照片里那滾燙的青春和誓言。
張磊……這個在戈壁灘上和我一起啃過沙、流過汗、扛過零下三十度嚴寒的老戰(zhàn)友。
離開基地后，他憑著過硬的技術和人品，在業(yè)內(nèi)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如今是一家大型精密儀器供應商的副總，手握資源，人脈深厚。我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
雖然見面不多，但那份在極端環(huán)境下淬煉出的情誼，從未褪色。
在我初入A公司遭遇技術瓶頸、孤立無援時，是他遠程幫我分析數(shù)據(jù)，提供思路。
在我被周立仁和李峰聯(lián)手打壓、倍感壓抑時，也是他在電話那頭聽我傾訴，給我打氣，
罵一句“操蛋的資本家”，卻又能冷靜地幫我分析利弊。他是我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名利場里，
為數(shù)不多還能稱之為“兄弟”的人?，F(xiàn)在，A公司這個巨大的“天穹”項目，
卡在了最要命的地方——一套價值數(shù)千萬、精度要求達到納米級的高端檢測設備采購上。
國際巨頭壟斷，報價高得離譜，交貨期長得令人絕望。國內(nèi)能勉強摸到邊的供應商，
技術實力又參差不齊，風險巨大。這個瓶頸，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橫亙在項目面前，
讓整個團隊一籌莫展。李峰為此焦頭爛額，在周立仁面前拍了無數(shù)次胸脯，
又無數(shù)次被罵得狗血淋頭。周立仁只丟給他一句話：“我不管過程，只要結(jié)果！錢不是問題，
但必須按時、按質(zhì)！”“按時、按質(zhì)”……這四個字像四座大山，壓在李峰頭上，
也間接壓在我身上。我知道，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李峰一定會把所有的怒火和壓力，
變本加厲地傾瀉到我和我的團隊頭上。他會更瘋狂地削減預算，更粗暴地干涉技術路線，
更肆無忌憚地肢解我的團隊。就在昨天下午，李峰把我叫到他裝修奢華的辦公室里。
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后面，他難得地沒有疾言厲色，而是親自給我倒了杯茶，
臉上堆著一種混合著焦慮和偽善的笑容?！袄像T啊，”他搓著手，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誠懇”，“‘天穹’這個項目，現(xiàn)在可是到了生死關頭了！
那套檢測設備，就是卡在我們喉嚨上的魚刺啊！國際巨頭太黑了，交貨期也趕不上。
國內(nèi)的……唉，你也知道，良莠不齊，萬一出點岔子，你我……都擔待不起??！
”他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
眼神里閃爍著一種我極其厭惡的精光：“我聽說……你跟‘華儀精密’的張副總，
是過命的交情？華儀的技術實力，在國內(nèi)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你看……能不能動用一下你的私人關系？請張總那邊幫幫忙？價格好商量，
關鍵是速度和可靠性！只要這關過了，項目順利上線，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之前那些……績效啊、資源啊，都好說！周董那邊，我親自去給你請功！
”他把“私人關系”和“請功”這幾個字咬得很重，像在暗示某種心照不宣的交易。
那杯熱氣騰騰的茶，放在我面前，散發(fā)出裊裊的清香，卻讓我感到一陣陣反胃。
看著他那張寫滿算計的臉，我內(nèi)心劇烈地掙扎著。我太清楚張磊的為人，
也太清楚這份“私人關系”的分量。它代表著信任，
代表著我們在戈壁灘上用青春和熱血澆筑的情誼。這份情誼，
不該被用來做這種充滿銅臭味的交易砝碼。一旦開了這個口，不僅是對這份情誼的褻瀆，
更是將我自身置于一個極其被動的位置——欠下張磊一個巨大的人情，
同時也讓李峰和周立仁抓住了我的一個把柄。他們可以借此宣揚，看，馮天水也不過如此，
最終還是要靠“關系”解決問題，之前所謂的“技術底線”何其可笑。然而，
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窗外的寒雨，無情地拍打著理智。
團隊里那些年輕面孔上日益沉重的疲憊和迷茫，項目停滯帶來的巨大壓力，
李峰和周立仁那無休止的、隨時可能落下的更重打壓……如果這個瓶頸不破，
“天穹”項目可能真的會胎死腹中，我嘔心瀝血的技術構(gòu)想將付諸東流，
整個團隊的努力也會化為泡影。更可怕的是，
李峰和周立仁絕不會放過這個徹底否定我的機會。技術理想？在資本和權(quán)力面前，
脆弱得像一張紙。犧牲掉一點個人的“清高”，換取項目的生機，換取團隊喘息的空間，
換取一次證明技術價值的機會……這個念頭，帶著巨大的誘惑力和同樣巨大的恥辱感，
在我腦海里反復拉鋸。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李峰臉上的笑容都開始僵硬。
窗外的雨聲敲打著玻璃，單調(diào)而冰冷。最終，我艱難地抬起眼，看向李峰，
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我……試試。但僅此一次。而且，所有流程必須正規(guī)，
該簽的合同，該付的款項，一分都不能少?！崩罘迥樕系男θ菟查g綻放，
像一朵吸足了水分的惡之花。“沒問題！絕對沒問題！老馮，我就知道你識大體！放心，
一切按規(guī)矩來！只要設備到位，錢不是問題！周董那邊我去搞定！”他拍著胸脯保證，
那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此刻回想起來，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當時，我鬼使神差地，
竟然信了他那套“按規(guī)矩來”、“錢不是問題”的說辭。4 背信棄義我拿起手機，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懸停了許久，才終于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撥了出去。
等待接通的“嘟…嘟…”聲，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沉重無比。“喂？老馮？
”張磊爽朗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意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小子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嘴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羞愧感如同滾燙的巖漿，
瞬間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磊子……”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啞得厲害，
“我……有件棘手的事……”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張磊的聲音沉了下來：“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聲音這么不對勁。”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將A公司“天穹”項目的困境，特別是高端檢測設備采購的難題，盡可能客觀地講述了一遍。
我沒有隱瞞李峰和周立仁的壓力，也沒有粉飾動用“私人關系”背后的交易性質(zhì)。最后，
我艱難地補充：“……磊子，我知道這很過分，把你牽扯進這種破事里。
我……我實在沒別的辦法了。李峰保證，只要設備能按時、按質(zhì)到位，價格好談，
款項絕對第一時間付清，所有流程正規(guī)化。你看……華儀那邊，
有沒有可能……幫兄弟我頂過這一關？”說完這番話，我握著手機的手心已經(jīng)全是冷汗。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那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
我能想象張磊此刻緊鎖的眉頭和復雜的眼神。他太了解我了，知道我骨子里有多厭惡這種事。
他也太了解這個圈子，知道所謂的“保證”在利益面前有多脆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嘩啦啦地沖刷著整個世界。終于，
張磊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而嚴肅，沒有了平日的爽朗：“老馮，你開口了。我信你這個人。
”短短幾個字，像重錘砸在我心上。他信我這個人，而不是信A公司，
更不是信李峰和周立仁那套虛偽的保證?！叭A儀這邊，
剛好有一套為其他客戶定制的同級別設備，因為對方項目延期，暫時空出來了。
”張磊繼續(xù)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斷，“性能參數(shù)我看了，完全滿足你們的需求。
我可以動用權(quán)限，優(yōu)先調(diào)給你們救急。價格……就按我們給那家客戶的協(xié)議價走，
比你們現(xiàn)在詢的國際價低三成。但是，老馮，”他的聲音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流程必須正規(guī)！合同必須簽死！預付款30%必須一周內(nèi)到位！設備進場調(diào)試通過后，
尾款70%必須三日內(nèi)付清！這是底線！沒有任何情面可講！否則，我沒辦法向公司交代，
更對不起跟著我干的兄弟們！”“明白！磊子，我明白！絕對按規(guī)矩來！”我心頭一熱，
連忙保證，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我知道，
張磊這是在用他自己的信譽和職業(yè)前途為我做擔保。這份情誼，重逾千斤。接下來的日子，
像一場與時間賽跑的瘋狂沖刺。在張磊的全力斡旋下，華儀精密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效率。
合同文本在短短兩天內(nèi)敲定，白紙黑字，條款清晰，
預付款比例、付款節(jié)點、驗收標準、違約責任，寫得明明白白。我拿著合同去找李峰簽字時，
他正為另一件事焦頭爛額，只草草掃了一眼金額和交貨期，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大筆一揮簽下了他的名字，嘴里還不住地說：“好！好！老馮，還是你有辦法！
這下解了燃眉之急了！放心，預付款我馬上讓財務安排！
”預付款果然在合同約定的最后一天，磨磨蹭蹭地打到了華儀的賬戶上。雖然過程拖沓，
但總算是付了。張磊那邊立刻行動，設備在合同簽訂后的第五天，
就奇跡般地運抵了A公司研發(fā)中心。5 兄弟的決裂設備進場那天，整個項目組都沸騰了。
那銀灰色的、充滿精密工業(yè)美感的龐然大物，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恒溫恒濕的無塵實驗室里，
像一頭沉睡的巨獸。華儀的技術團隊隨行而來，在張磊的親自督陣下，
開始了緊張的安裝調(diào)試。張磊穿著華儀的工作服，和工程師們一起爬上爬下，
汗水浸濕了后背。調(diào)試過程并非一帆風順，遇到了幾個棘手的技術耦合問題。
我和張磊帶著雙方的技術骨干，連續(xù)熬了三個通宵，
爭論、計算、嘗試、推翻、再嘗試……終于在第四天黎明破曉時分，
看著監(jiān)控屏幕上那穩(wěn)定流暢、精度達標的數(shù)據(jù)流，所有人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疲憊的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那一刻，實驗室里爆發(fā)出壓抑已久的歡呼聲。
項目組的年輕人激動地互相擊掌擁抱。我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張磊，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也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成了！老馮！這難關，
咱們兄弟聯(lián)手，算是闖過去了！”巨大的喜悅和成就感沖擊著我，
連日來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粗O備穩(wěn)定運行的數(shù)據(jù)，看著團隊重燃希望的眼神，
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間的錯覺，覺得之前的付出和妥協(xié)，也許是值得的。
項目終于掃清了最大的障礙，可以全速前進了。我仿佛看到了“天穹”系統(tǒng)成功上線的曙光。
調(diào)試通過后的第三天，按照合同約定，是A公司支付70%巨額尾款的最后期限。一大早，
我就帶著驗收合格報告和付款申請單，敲響了李峰辦公室的門。
他正悠閑地靠在椅背上打電話，看到我進來，只是隨意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坐下，
繼續(xù)對著電話那頭談笑風生，內(nèi)容似乎是什么高爾夫球賽。我耐著性子等了近二十分鐘，
他才終于掛了電話，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我放在他桌上的文件上?！芭?，
付款單啊？”他隨手翻了翻，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老馮啊，
這個錢……數(shù)額可不小啊。最近公司資金流有點緊張，幾個大項目都在回款期。
你看……能不能跟華儀那邊再商量商量，緩一緩？”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熬徱痪?？李總，合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調(diào)試通過后三日內(nèi)付清尾款。華儀那邊已經(jīng)承擔了巨大的風險，優(yōu)先給我們調(diào)貨，
還給了最優(yōu)惠的價格?，F(xiàn)在設備運行良好，沒有任何問題，我們沒有理由拖欠！”“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