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光線再次被擋住。阿夜。他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病號服,
外面罩著干凈的白色醫(yī)生袍,袖口挽起,露出清瘦的手腕。頭發(fā)還有些濕漉漉的,
顯然剛洗過手。他的臉色依舊帶著點病態(tài)的蒼白,眼瞼下有淡淡的青影,
是連續(xù)救治傷患和精神消耗過大的疲憊。但他此刻的神情卻異常平靜,
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冽?他站在門口,目光平靜地掃過陸燼滴血的砍刀,
掃過地板上蜿蜒的血跡,最終落在那高大身影背對著他、僵在水槽前的背影上。
他的眼神很復(fù)雜,有冰冷的厭惡,有深藏的疲憊,
還有一種……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小獸般的警惕。他手里,
拿著一塊干凈的、洗得發(fā)白的……抹布?另一只手里,端著一個盛著半盆清水的塑料盆。
阿夜沒有說話,只是端著水盆,拿著抹布,平靜地走了進(jìn)來。
他無視了房間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陸燼身上散發(fā)的恐怖煞氣,徑直走到沙發(fā)前,
將水盆放在我腳邊的地上。然后,他彎下腰,
動作自然而輕柔地拿起我手中那個已經(jīng)空了的草莓碟子?!敖憬?,給我吧?!彼穆曇艉茌p,
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潤,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他拿著空碟子,轉(zhuǎn)身走向水槽。
目光平靜地掠過擋在水槽前的、那個如同血腥堡壘般的背影,仿佛那只是一件礙事的家具。
他側(cè)了側(cè)身,從陸燼和料理臺之間那點狹窄的空隙擠了過去,
手臂甚至不可避免地蹭到了陸燼那件濕透粘膩、散發(fā)著濃重血腥味的破爛白袍下擺。
陸燼的身體,在阿夜手臂蹭到的瞬間,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深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里面沉淀的暴戾似乎被這微小的觸碰攪動了一下,翻涌起一絲極其危險的波動。
但他依舊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只是那握著水槽邊緣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阿夜仿佛毫無所覺。他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嘩嘩地沖在碟子上。
他拿起洗碗布,擠上一點同樣不知從哪里淘換來的、帶著淡淡檸檬香氣的洗潔精。
白色的泡沫瞬間涌起,覆蓋了油膩的碟面。他低著頭,專注地清洗著,動作穩(wěn)定而細(xì)致,
每一個指關(guān)節(jié)的動作都透著一種奇異的寧靜感。水流聲、泡沫細(xì)微的破裂聲,
在這死寂而充滿血腥的房間里有種格格不入的詭異感。他洗完碟子,
又拿起水槽里另外幾只油膩的碗,開始清洗。整個過程,
安靜得只剩下水流聲、碗碟碰撞的輕響,和他自己平穩(wěn)卻略顯疲憊的呼吸。
陸燼依舊像一尊石雕般矗立在水槽邊,背對著阿夜,也背對著我。
他高大的身影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低氣壓。我能清晰地感覺到,
他體內(nèi)那股毀滅性的力量在瘋狂地沖撞、咆哮,試圖掙脫某種無形的束縛。
他垂在身側(cè)的、沾滿血污的左手,五指反復(fù)地張開、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留下幾個深紅的月牙印。房間里的氣氛,
因為阿夜這旁若無人的洗碗動作和陸燼那壓抑到極致的沉默,變得詭異而緊繃,
如同拉滿到極限的弓弦。
血腥味、洗潔精的檸檬香、草莓殘留的清甜……幾種截然不同的氣息混雜在一起,
沖擊著感官。阿夜洗完了最后一個碗,用清水仔細(xì)地沖掉泡沫,拿起旁邊一塊干凈的干布,
將碗碟上的水珠一點點擦干。他的動作很慢,很細(xì)致,仿佛在進(jìn)行某種神圣的儀式。
做完這一切,他將擦干的碗碟輕輕疊放好,放在料理臺干凈的一角。然后,他擰緊了水龍頭,
水流聲戛然而止。他端起地上那盆已經(jīng)變得有些渾濁的洗碗水,準(zhǔn)備拿去倒掉。
當(dāng)他再次側(cè)身,
需要從陸燼和料理臺之間那個狹窄空隙擠出去時——一直沉默如同死火山般的陸燼,動了。
他依舊沒有回頭。但那只沾滿滑膩血漿和污垢、指縫里嵌著碎屑、如同惡魔之爪般的左手,
毫無征兆地、極其迅猛地向后探出!目標(biāo),不是阿夜的身體,
而是他手中端著的那個裝著渾濁洗碗水的塑料盆!“啪!”一聲脆響!
那只巨大的、充滿力量的手掌,狠狠拍在了塑料盆的邊緣!動作粗暴而精準(zhǔn)!嘩啦——?。。?/p>
大半盆渾濁的、帶著油污和泡沫的臟水,瞬間失去了平衡,猛地潑濺出來!沒有潑向阿夜,
而是——盡數(shù)潑在了陸燼自己的身上!冰冷、渾濁、帶著洗潔精泡沫的臟水,兜頭蓋臉,
狠狠地澆在他那件早已被血漿浸透的破爛白袍上!
澆在他沾滿血污和硝煙的頭發(fā)上、臉上、脖頸上!水流順著他的額角、臉頰、下頜線,
混合著原本的血污和油污,狼狽不堪地往下流淌!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和之前滴落的鮮血混在一起,形成更加污穢不堪的泥濘!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陸燼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著那個向后拍擊的姿勢。
冰冷的臟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往下淌,滑過他緊抿的、染血的薄唇。
那雙深黑色的瞳孔里,所有的暴戾、冰冷、虛無,在瞬間被一種巨大的、空白的錯愕所取代。
仿佛被這盆突如其來的臟水徹底澆懵了。阿夜端著只剩下小半盆水的塑料盆,也僵住了。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被臟水淋得如同落湯雞般的“自己”,
臉上那層平靜的冰殼瞬間碎裂,
露出底下純粹的、不加掩飾的驚愕和……一絲極其短暫的茫然。
連我都忘記了咀嚼口中的草莓,錯愕地看著這荒誕至極的一幕。
房間里只剩下臟水滴落的聲音,嗒…嗒…嗒…幾秒死寂般的沉默后。
陸燼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收回了自己那只拍翻了水盆、也把自己淋得透濕的左手。
他緩緩地、一格一格地轉(zhuǎn)過了身。渾濁的臟水順著他凌亂的黑發(fā)往下滴,
新聚焦、卻燃燒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極致荒謬、滔天怒火和一絲……狼狽羞憤的眼眸。
那眼神,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上覆蓋了一層滑稽的泡沫。
他死死地、用一種要將對方生吞活剝的目光,盯在了端著盆、一臉驚愕茫然的阿夜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