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席卷整個大雍朝堂的血雨腥風,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接下來的數(shù)月,上京城乃至整個大雍,都籠罩在一片詭譎莫測的陰云之下。
駙馬趙景軒的倒臺,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巨大的多米諾骨牌。三司會審雷厲風行,他侵吞巨額貢賦、草菅人命、結黨營私的罪證如山,鐵案難翻。曾經煊赫一時的“賢駙馬”,最終被判了個斬立決,家產抄沒,族人流放三千里。行刑那日,據說他狀若瘋癲,在囚車里對著皇宮方向嘶吼著“慕容昭”的名字,最終被劊子手一刀梟首,血濺法場。他至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踏入這萬劫不復的深淵。
趙景軒的覆滅,也徹底斬斷了太子慕容麒的一條重要臂膀,更讓太子本就因獵場墜馬和刺殺事件受損的威望雪上加霜。
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太子慕容麒,仿佛被厄運纏身。先是其門下多位倚重的官員,接連被爆出貪墨、瀆職、甚至通敵的驚天丑聞,證據確鑿,如同精準的連弩,一發(fā)接一發(fā),打得他措手不及。接著,他主持的幾項重要政務——包括關乎國本的漕運改革、邊防軍餉調配——接連出現(xiàn)重大紕漏,造成國庫巨額損失、邊軍嘩變未遂,民怨沸騰,朝野嘩然。
更致命的是,關于他“德不配位”、“刻薄寡恩”、“私德有虧”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朝堂和民間瘋狂蔓延。有說他為博寵妃一笑,強拆民宅修建暖房;有說他暗中命人搜集奇珍異寶,甚至不惜掘人祖墳;更有甚者,竟隱隱傳出他“窺伺帝蹤”、“詛咒圣躬”這等大逆不道的誅心之言!
每一樁指控,都像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太子最引以為傲的“賢德”之名。每一件“意外”,都像是精心設計的陷阱,將他一步步推向深淵。
御史臺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飛向皇帝的御案。起初,皇帝念及父子之情,尚能壓下。但隨著事態(tài)愈演愈烈,損失越來越大,流言越來越惡毒,皇帝的臉色也一日比一日陰沉??聪蛱拥哪抗?,充滿了失望、懷疑,以及……帝王對威脅本能的忌憚。
太子慕容麒焦頭爛額,疲于奔命。他試圖辯解,試圖反擊,試圖找出幕后黑手。然而,每一次他剛抓住一點線索,就會立刻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到令人絕望的力量掐斷。對手仿佛潛藏在最深沉的黑暗里,對他的行動、他的弱點、他所有的底牌都了如指掌!
他像一頭陷入泥潭的困獸,越是掙扎,陷得越深??只藕捅┡找拐勰ブ?,讓他寢食難安,形容憔悴。他隱隱感覺到,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正從四面八方收攏,要將他徹底絞殺!而織就這張網的……他腦海中無數(shù)次閃過那個名字——慕容昭!那個自從東宮那場鬧劇后就變得深不可測的皇妹!
可他沒有證據!一點證據都沒有!所有指向慕容昭的線索,都如同鏡花水月,稍縱即逝。慕容昭本人更是深居簡出,每日不是在昭陽宮“養(yǎng)病”,就是去太后宮中“盡孝”,安分守己得無懈可擊!
恐懼和猜忌,如同毒草,在慕容麒心中瘋狂滋長。他開始變得疑神疑鬼,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充滿了不信任,甚至包括他的太子妃柳氏。東宮的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這一切的風暴核心,昭陽宮,卻反常地平靜。
慕容昭的日子過得極有規(guī)律。抄經,禮佛,侍奉太后,偶爾召見幾個親近的宗室女眷賞花品茗。她依舊很少見外人,臉上總是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病弱后的蒼白和倦怠。
只有極少數(shù)的心腹知道,那些在朝堂上掀起驚濤駭浪的致命奏章,那些讓太子黨羽身敗名裂的如山鐵證,那些看似巧合的“意外”……是如何通過一條條隱秘得如同蛛絲般的渠道,從這座看似平靜的宮殿里,悄然流向它們該去的地方。
蕭徹,成了她手中最鋒利、也最沉默的那把刀。
他如同真正的幽靈,完美地融入了上京城的陰影。他以各種不起眼的身份出現(xiàn)——落魄的游方郎中、沉默的鏢局趟子手、卑微的商行賬房……每一次出現(xiàn),都伴隨著太子勢力版圖上一塊關鍵區(qū)域的崩塌或一個關鍵人物的消失。他的手段狠辣、精準、不留痕跡,如同最精密的殺人機器。那些被拋出來頂罪的“兇手”,往往到死都稀里糊涂。
慕容昭從未再見過他,也無需再見。每一次行動的指令,都通過極其隱秘的方式傳遞。每一次成功的回報,都只是一份極其簡潔的、用特殊密語書寫的“簡報”,在她清晨醒來時,安靜地出現(xiàn)在她的妝臺之上。
他們之間,仿佛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冰冷的默契。她是執(zhí)棋者,他是過河的卒子,一往無前,只進不退。他們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就是那滔天的恨意共同指向的目標——太子慕容麒,以及那尚未觸及的、更遙遠的北境。
慕容昭站在暖閣的窗邊,看著外面鉛灰色的天空。又是一年深冬,細雪紛紛揚揚。
青黛無聲地走進來,將一份剛收到的、只有寥寥數(shù)語的密報放在她手邊的紫檀小幾上。
慕容昭沒有立刻去看。她伸出手,一片冰涼的雪花穿過窗欞,落在她瑩白的掌心,瞬間融化,留下一絲微涼的濕意。
“刀,磨得夠利了?!彼粗菩哪屈c水痕,輕聲自語,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
終于,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一份由數(shù)名致仕老臣、清流領袖聯(lián)名上奏、字字泣血的萬言書,在冬至大朝會上,被當庭呈遞御前!
奏章以無可辯駁的事實,歷數(shù)太子慕容麒二十大罪狀!從貪墨瀆職、任人唯親、敗壞朝綱,到私德有虧、刻薄寡恩、甚至隱隱影射其“窺伺神器”、“心懷怨望”!字字誅心,句句見血!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高高御座之上,那位臉色鐵青、身軀微微顫抖的帝王身上。
太子慕容麒跪在丹陛之下,面無人色,渾身抖如篩糠。他想辯解,想喊冤,可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那奏章上的每一條罪狀,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他知道,自己完了!徹底完了!
“逆子——?。。 ?/p>
一聲雷霆般的怒吼,伴隨著一方沉重的九龍玉鎮(zhèn)紙被狠狠摜下玉階的碎裂聲,響徹了整個金鑾殿!
皇帝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跪在下面的慕容麒,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你……你……朕待你不??!立你為儲,授你監(jiān)國……你就是如此報答朕?!如此回報列祖列宗?!如此……治理朕的江山?!”
“父皇!兒臣冤枉!兒臣是被人構陷!是慕容昭!是她!都是她害我!”慕容麒終于崩潰,涕淚橫流,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嘶聲力竭地指向殿外,指向昭陽宮的方向!
“住口!”皇帝怒不可遏,眼中是徹底的失望和冰冷,“事到如今,還敢攀誣你皇妹!來人!”
殿前侍衛(wèi)轟然應諾。
“剝去太子冠冕袍服!打入宗人府!嚴加看管!聽候發(fā)落!”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種帝王的冷酷決絕,如同最后的審判,轟然落下!
“不——!父皇!父皇——!”慕容麒發(fā)出絕望的哀嚎,被如狼似虎的侍衛(wèi)拖了下去,那凄厲的叫聲在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回蕩,久久不散,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恐懼。
塵埃落定。
東宮易主,已成定局。
消息傳到昭陽宮時,慕容昭正在暖閣里抄寫一卷《心經》。
青黛快步進來,低聲稟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慕容昭握著紫毫筆的手,微微一頓。一滴飽滿的墨汁,從筆尖墜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暈開一小團濃重的黑。
她緩緩放下筆,抬起頭。
窗外,天色陰沉,細雪無聲。昭陽宮的琉璃瓦上積了薄薄一層白,映著宮燈,反射出清冷的光。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大仇得報的狂喜,也沒有夙愿得償?shù)募印V挥幸黄畈灰姷椎钠届o。那平靜之下,是萬年寒冰般的冷冽。
“知道了?!彼瓚艘宦?,仿佛只是聽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寒風吹拂著她素色的衣袂。她伸出手,接住幾片飄落的雪花,看著它們在掌心迅速消融。
“青黛,”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傳本宮懿旨?!?/p>
青黛立刻垂首恭聽。
“太子……不,廢太子慕容麒,畢竟曾為儲君?!蹦饺菡训穆曇羝届o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宗人府陰冷,他身子骨弱。著人,送些上好的銀絲炭過去?!?/p>
她的目光,投向宗人府所在的方向,那深宮中最陰森冰冷的角落。唇邊,緩緩綻開一抹極致冰冷、淬著劇毒的、毫無溫度的弧度。
“務必……讓他‘暖和’些。”
青黛心頭猛地一寒,立刻應道:“是,殿下?!彼靼?,這“暖和”,對此刻的廢太子而言,比任何酷刑都更加煎熬和絕望。
慕容昭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紛飛的細雪。廢太子倒了,趙景軒死了。她的復仇,似乎完成了大半。
然而,她心中卻沒有半分輕松。
那把最鋒利的刀……還在暗處,飲血啖肉,戾氣未消。
她緩緩攤開手掌。掌心,是那枚屬于她、卻被蕭徹拾去、最終又由他親手悄然歸還的珍珠耳墜。珍珠冰涼圓潤,在雪光映照下,流轉著幽微的光澤。
她握緊了那枚珍珠。冰涼的觸感從掌心直抵心底。
刀,磨得太利了。
利到……足以反噬其主。
是夜,風雪交加。
廢太子被囚禁的宗人府最深處,那間陰冷得如同冰窖的石室。
慕容麒蜷縮在角落一堆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上,身上只裹著一件單薄的囚衣。寒冷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刺透他的骨髓。白天金鑾殿上被剝去冠冕、如同死狗般被拖走的巨大恥辱和恐懼,還在瘋狂啃噬著他的神經。
“銀絲炭……上好的銀絲炭……”他神經質地喃喃自語,眼睛死死盯著石室那扇厚重的鐵門。慕容昭!她送炭來是什么意思?是嘲諷?是憐憫?還是……更深的折磨?
鐵門外傳來鎖鏈嘩啦的聲響。
慕容麒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病態(tài)的光芒!來了!炭來了!他終于不用凍死了!
門被推開一條縫隙。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花猛地灌入,凍得慕容麒一個哆嗦。一個穿著黑色斗篷、帽檐壓得極低的身影,提著一個沉重的銅盆,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盆里,是燒得正旺、噼啪作響的上好銀絲炭,散發(fā)出溫暖誘人的紅光。
炭!真的是炭!溫暖的炭火!
慕容麒如同瀕死的野獸看到生機,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貪婪地將凍得僵硬發(fā)紫的雙手伸向那跳躍著溫暖火焰的銅盆!
“暖……暖和……給本宮……不,給我!給我!”他語無倫次,涕泗橫流。
那送炭的黑影,卻在他即將觸碰到炭盆的瞬間,猛地將銅盆向后一撤!
慕容麒撲了個空,狼狽地摔倒在地。他愕然抬頭,看向那黑影。
黑影緩緩抬起了頭,掀開了遮擋面容的兜帽。
一張年輕、冷峻、線條如同刀削斧鑿的臉,暴露在炭火跳躍不定的光芒下。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里面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蕭……蕭徹?!”慕容麒如同見了鬼,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一股比石室本身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怎么會是他?!
蕭徹沒有回答。他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如同蛆蟲般蠕動的慕容麒,那眼神,如同在看一攤令人作嘔的穢物。他緩緩地、緩緩地彎下腰,將那個燃燒著溫暖炭火的銅盆,輕輕地、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冰冷的石室中央。
跳躍的炭火映紅了他半邊冷硬的側臉,也映紅了他眼底那瘋狂涌動的、如同實質的恨意漩渦。
慕容麒看著那近在咫尺、散發(fā)著誘人溫暖的炭盆,又看看蕭徹那張毫無表情、卻比修羅惡鬼更恐怖的臉,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意識到了什么!
“不!不要!拿走!快拿走!”他發(fā)出凄厲的、不似人聲的尖叫,手腳并用地向后退去,仿佛那不是溫暖的炭火,而是擇人而噬的毒蛇猛獸!
蕭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冰冷的、宣告死亡的弧度。
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因極度恐懼而劇烈顫抖、涕淚糊了滿臉的慕容麒,如同看著一個死物。然后,他毫不猶豫地轉身,黑色的斗篷在寒風中卷起一道冷冽的弧度,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石室。
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后,“哐當”一聲,被重新鎖死,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石室內,只剩下慕容麒絕望的嘶吼,以及……那盆在死寂陰冷中,兀自燃燒得噼啪作響、散發(fā)著致命溫暖的銀絲炭。
溫暖,成了這間冰冷囚室里,最殘酷的刑具。
風雪肆虐了一整夜。
當?shù)谝豢|慘淡的天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和宗人府高墻的縫隙,照進那間石室時。
巡守的宗人府屬官,在例行檢查時,驚恐地發(fā)現(xiàn)——
廢太子慕容麒,蜷縮在距離那盆早已熄滅、只剩下一堆冰冷灰燼的炭盆最遠的角落里,身體早已僵硬冰冷。他的臉上,凝固著一種極致的恐懼和痛苦,雙眼圓睜,死不瞑目。而他的口鼻處,赫然殘留著大片詭異的、鮮艷的……櫻桃紅色!
仵作驗尸,結論觸目驚心:廢太子乃中“溫毒”而亡!所謂溫毒,便是炭火燃燒不充分時產生、無色無味的……鴆羽之毒!
消息傳出,朝野再次震動!廢太子竟在嚴密看管的宗人府內,離奇中毒身亡!矛頭瞬間指向了……昨日唯一接觸過廢太子、并送去那盆致命炭火的人!
然而,當憤怒的皇帝下令徹查,要捉拿那個送炭的“內侍”時,卻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宗人府昨夜當值的所有記錄里,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進出過!仿佛昨夜送炭的那道黑影,只是一個來自地獄的索命幽靈!
線索,徹底斷了。
唯有昭陽宮內,慕容昭聽著青黛帶回的、關于慕容麒死狀的詳細描述,以及那“溫毒”、“櫻桃紅”的字眼時,握著茶盞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風雪已停,天地間一片刺目的白。
蕭徹……
這把刀,終究是徹底開鋒了。
開鋒見血,戾氣沖天。
連她這個執(zhí)刀人,都隱隱感受到了一絲……被鋒芒刺痛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