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只有二十五歲。但對生活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熱情。我不談戀愛不交朋友。
每天重復著兩點一線的生活,從宿舍到公司,再從公司回宿舍。我唯一的愛好就是刷視頻。
吃飯刷。走路刷。坐車刷。睡覺前刷。就算休息日,我也是一覺睡到下午。餓了就點份外賣,
渴了就喝桶裝水。我已經(jīng)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么。讀書的時候,還期待放假。
現(xiàn)在連放假也沒什么好期待的。出租屋里有一個電視,我時常會打開,但播放的是什么節(jié)目,
我也不在意。也許我只想聽一個聲。我是一名銷售客服,工作日時,
一個人坐著公交來到公司。然后打卡,坐到我的格子間里,開啟一天的工作。
工作內(nèi)容同樣乏善可陳,接聽電話,處理客戶的抱怨、咨詢、或者怒罵。
我的聲音總是很平靜,語速適中,用最標準的話術(shù)去應對一切。下了班,
我再次一個人坐上公交,回到我那個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這就是我的生活,像一潭死水,
沒有波瀾,沒有漣漪,只有手機屏幕上永不停歇的光影,證明著我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我甚至覺得,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可能需要很久很久,才會被人發(fā)現(xiàn)。02這一天我下班,
走進樓道。突然感覺有什么人在注意我。這種感覺最初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念頭。后來我能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不遠不近地跟著。我走得快,
它也快;我停下來,它也停下來。我回頭去看,卻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
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看不出任何異常。往后幾天,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直到有一天,
我下樓扔垃圾,一個男人正靠在樓道的墻邊抽煙。他看起來三十多歲,面色有些蒼白,
眼窩深陷,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我們住在同一層,他是我隔壁的鄰居??吹轿页鰜恚?/p>
他沒有像通常的陌生人那樣移開視線,反而直勾勾地看著我。他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我只想快點扔完垃圾上樓。我低著頭,快步從他身邊走過?!拔埂!彼蝗婚_口了,
聲音有些沙啞。我腳步一頓,但沒有回頭?!澳阒绬??”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用火柴點煙,吐出來的煙圈,會特別不一樣?!蔽毅蹲×?。這是什么奇怪的開場白?
我沒有理會,覺得他是神經(jīng)病,扔掉垃圾以后,就回了家。第二天我出門上班,
在又在樓道遇到他。他看著我又說了那句話。“用火柴點煙,吐出來的煙圈,會特別不一樣。
”我轉(zhuǎn)頭看他,好像是為了證明什么。他吸了一口煙以后吐了一個煙圈。這人是神經(jīng)病吧。
我瞇了下眼后就走了。一般人跟我打招呼我都不理,何況他這種。從那以后,
我遇到他的次數(shù)變多了。他每次遇到我,總是說那句話,然后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直到七天后。我下班回家。
發(fā)現(xiàn)隔壁的房門被貼上了封條。我有些奇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剛好房東就站在門口,
我就問了她?!斑@里怎么了?!薄鞍ィ瑲馑牢伊?,哪個男的死啦,這讓我的房子怎么租啊。
”“什么時候的事?”“死了快一個多星期了吧,尸體都臭了,要不是我來收租,
都不知道呢?!币粋€星期?一個死了一個多星期的人,昨天還在跟我說話?還在對我笑?
一定是哪里搞錯了。我回到家里,一個人躺在床上,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哪里出了問題。
難道我看到了靈魂?不可能吧。我用手機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有說是真的有靈魂,
也有說我是精神出了問題。最終這個事情也不了了之了。神奇的是,哪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
哪種被跟蹤的感覺也消失了。03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直到我接到老登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他帶著哭腔。“你媽媽……走了。”很突然。我掛了電話,坐在工位上,
一動不動。周圍是同事敲擊鍵盤的聲音,是客戶在電話里咆哮的聲音,
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我感覺自己像被抽離了,變成一個旁觀者,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悲傷嗎?好像沒有。我的情緒異常平靜,平靜到我自己都覺得可怕。我只是覺得,哦,
媽媽不在了。僅此而已。我向組長請了假。組長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節(jié)哀順變,
工作的事情不用擔心。我點了點頭,收拾好東西,買了回家的車票?;氐嚼霞?,
靈堂已經(jīng)設好了。媽媽的黑白照片掛在正中央,她對著我笑,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香燭的煙霧繚繞,混合著紙錢燃燒的味道,嗆得人眼睛疼。我跪在蒲團上,看著照片,
大腦一片空白。一個男人哭得撕心裂肺,幾度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這個老登在我十多歲的時候,他拋下我和媽媽,跟別的女人走了。從此杳無音信。
我對他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了那個爭吵不休的夏天。他現(xiàn)在哭得像個孩子,
仿佛承受著全世界最大的悲痛。周圍的親戚都在安慰他,說人死不能復生,要保重身體。
沒有人來安慰我,或許在他們看來,我這個女兒,平靜得有些冷血。
我看著老登通紅的眼睛和布滿皺紋的臉,心里沒有一絲波瀾。我只是覺得諷刺。
葬禮的流程繁瑣而冗長。我像一個木偶,任由親戚們擺布??念^,燒紙,回禮。
我做得一絲不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處理完媽媽的葬禮,我沒有在家多待一天。
老登想留我。我拒絕了。04回到公司,我立刻投入到工作中。那個月,
我拿到了公司客服組的第一名。獎金很豐厚。組長在部門會議上公開表揚我,
說我是大家的榜樣。我站在那里,聽著周圍的掌聲,感覺那些聲音都離我很遙遠。
回到出租屋,我繼續(xù)躺在床上,繼續(xù)刷著視頻。一切都沒有改變。媽媽好像離開了,
又好像沒有離開。我的人生,依然是那潭死水。......銷售部來了個新人,叫小徐。
二十出頭,剛畢業(yè)的大學生,一臉的青澀和熱情。組長把她分給了我,要我?guī)?/p>
“你經(jīng)驗最豐富,帶新人的任務就交給你了。”組長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對我說。
我皺了皺眉,心里一萬個不情愿。帶新人意味著我要分出精力去教他,
回答他各種愚蠢的問題。我就必須說更多原本就不想說的的話?!敖M長,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誠懇,“我不太會帶人,我怕耽誤了她。
要不還是讓別人帶吧?!薄熬瓦@么定了?!苯M長打斷了我,“這是對你的信任,
也是對你的鍛煉,好好干?!闭f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轉(zhuǎn)身走了。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心里一陣煩躁。小徐被領到了我旁邊的空位上。她很拘謹,也很興奮,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
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姐,麻煩你了。”我給她發(fā)了話術(shù)手冊,
聲音冷淡地說:“先把這個看完,背熟。有什么看不懂的,再問我?!闭f完,我戴上耳機,
開始了我自己的工作,不再理會她。我能感覺到她投來的視線,
帶著一絲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我沒有理會。我的態(tài)度很明確:我沒有主動教她的義務,
她能學多少,全看她自己的造化。接下來的幾天,小徐就坐在我旁邊,
安安靜靜地看那本話術(shù)。她很認真,偶爾會遇到難題,抬起頭想問我,但看到我戴著耳機,
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又把話咽了回去,自己埋頭苦思。我樂得清靜。
05葬禮結(jié)束后沒多久,我接到了老登的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充滿了疲憊。
“你回來一趟吧?!彼f?!笆裁词??”我的聲音很冷?!瓣P(guān)于你媽……遺產(chǎn)的事?!边z產(chǎn)。
我心里冷笑一聲。媽媽一輩子省吃儉用,除了這套老房子,還能有什么遺產(chǎn)?而他,
一個十幾年前就離開家的人,有什么資格來談論媽媽的遺產(chǎn)?但我還是回去了?;氐嚼险?,
還是那股熟悉的、陳舊的味道。他看到我,眼神有些復雜,有愧疚,也有閃躲。
他給我倒了杯水。我和他坐在沙發(fā)的兩頭,中間隔著一個很大的空位。
他拿著一些藥開始吃了起來。然后就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己的身體。他說他現(xiàn)在渾身是病,
高血壓,糖尿病,心臟也不好,每天吃的藥比飯還多?!澳憧?,我這身體,
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彼β晣@氣,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我的反應。我無動于衷。
我坐在沙發(fā)上,像一個局外人,聽著他拙劣的表演。這些年來,
他可曾關(guān)心過我和媽媽是怎么過的?現(xiàn)在想來博取我的同情?門鈴響了。老登站起來去開門。
是律師。在律師進來之前,我走到電視柜旁邊,打開了家里監(jiān)控的開關(guān)。這個監(jiān)控,
是我給媽媽裝的。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裝個監(jiān)控,
我平時在外面可以通過手機看看她的情況。律師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
看起來很精明。他公事公辦地拿出文件,開始宣讀。內(nèi)容很簡單,媽媽名下的所有財產(chǎn),
包括這套房子和她所有的存款,都由老登來繼承。我看著律師,
又看了看旁邊一臉緊張的老登。老登老早就跟我媽媽離婚了,最近兩年他才回來跟媽媽同居。
法律上,他是沒有繼承權(quán)的。老登的意思是,媽媽立了遺囑,要他繼承所有遺產(chǎn)。
至于遺囑在哪里,我是看不到的。律師把一份文件遞給我,
說:“這是遺產(chǎn)繼承無異議的確認書,如果你沒有問題的話,在這里簽個字?!蔽覜]有猶豫,
也沒有辯解,就拿起筆。在文件上簽下了我的名字。簽完字,我站起身,一句話沒說,
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澳阋ツ??你不留下來吃個飯嗎?”老登在后面追著問,
“你……是不是生氣了?”我沒有理他,快步走出了這個讓我窒息的房子?;氐轿业某鲎馕?,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上的監(jiān)控APP。監(jiān)控畫面里,老登送走了律師,
然后一個人頹然地坐在沙發(fā)上。他沒有開燈,屋子里很暗。他就那么坐著,一動不動,
像一尊雕像。過了很久,他站起來,走到掛著媽媽遺像的墻邊,伸出手,似乎想觸摸照片,
但手到半空又停住了。他盯著媽媽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轉(zhuǎn)過身,
我看到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他哭了。不是在葬禮上那種表演給別人看的嚎啕大哭,
而是一個人無聲的、壓抑的流淚??粗O(jiān)控里他頹廢、孤獨的背影,
看著他對著媽媽的照片發(fā)呆的樣子,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一些。06小徐的熱情,
像夏天的太陽,讓我無處躲藏,感到渾身不自在。她開始給我?guī)г绮停袝r候是包子豆?jié){,
有時候是三明治牛奶。我每次都拒絕,說我吃過了。她也不氣餒,
第二天依舊會準時把早餐放在我桌上。后來,她還給我送了一個粉色的、很可愛的保溫杯,
一瓶潤喉噴霧,還有一罐包裝精美的枸杞菊花茶。“這個保溫杯你用吧,多喝熱水對嗓子好。
”“這個噴霧我查過了,是中藥成分的,沒有副作用。”“這個菊花茶清肝明目,還能降火,
你平時泡著喝。”她像個操心的老媽子,把這些東西一樣一樣地擺在我的桌上,
臉上帶著討好的、真誠的笑容。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膈應。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一想到我要去應對她的熱情,我就感覺好累。
我只能用沉默和冷漠來武裝自己。她把東西給我的時候,我只是低著頭。
我連一句謝謝都沒有說。那些東西,我就讓它們原封不動地擺在桌角,一次也沒有碰過。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疏遠,但她沒有放棄。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剛站起身,
她就立刻跟了上來?!敖?,一起去吃飯吧?”她滿眼期待地看著我。那種膈應的感覺又來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強烈。被人緊密地關(guān)注著,被人試圖闖入私人空間,
這讓我渾身不舒服,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身上爬。我不想和她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