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夜露很重，帶著秋末的寒氣，浸得窗紙都發(fā)了潮。蘇昭坐在梳妝臺前，
指尖撫過冰冷的銅鏡邊緣。鏡中沒有她的影子，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暈，就像她眼前的世界。
但她聽見了，院墻外那聲短促到幾乎被捂住的慘叫，
以及隨后傳來的、持續(xù)不斷的拖拽聲和沉悶的撞擊聲，混著夜雨前泥土翻涌的腥氣，
一絲一縷鉆進來。“阿昕?！彼_口，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薄冰的湖面。
門外的腳步聲頓了一下，片刻后，門被輕輕推開。祈昕身上帶著濕冷的風(fēng)走進來，
指尖無意識地蹭著腰間的玉佩，那是她去年給他求的平安符?！肮媚?。
”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啞，尾音里藏著一絲未散的緊繃。蘇昭沒有回頭，
指尖轉(zhuǎn)而捻起一支玉簪，“方才是什么聲音？像是……有東西被丟進了后院的枯井里。
”祈昕的呼吸漏了一拍。那口枯井填了半井的亂石，是處理麻煩最干凈的地方。
他以為動作夠輕了，雨聲也快要來了，卻還是沒瞞過她的耳朵。“是……幾只野狗打架，
滾下去了?！彼怪?，視線落在她素白的裙角，不敢抬頭看她那雙蒙著白翳的眼。
哪怕知道她看不見，他也怕她從他眼里讀出什么。蘇昭輕笑一聲，那笑聲很輕，
卻像羽毛搔過心尖，讓祈昕莫名發(fā)慌。“野狗？我怎么聽見有人喊救命，
還提到了王公子的名字？”今天下午，那個仗著幾分家世的王公子翻墻進來，
捏著她的下巴調(diào)笑，說她這雙瞎眼摸起來更銷魂。那只油膩的手指還沒碰到她臉頰，
祈昕就從柴房抄了劈柴刀沖出來。他當(dāng)時什么都沒想，只知道這人臟了他的東西，
碰了他的光。手起刀落的聲音很脆，像砍斷一根枯木。血濺在他臉上時，
他甚至覺得有種奇異的快意。“他……他對姑娘不敬。”祈昕的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骨節(jié)泛青，
“他該死。”最后三個字說得又輕又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偏執(zhí)。蘇昭終于轉(zhuǎn)過身，
摸索著伸向他。她的指尖準確地落在他沾滿泥點的衣襟上，然后緩緩向上，
劃過他緊繃的喉結(jié)，停在他臉頰邊。那里還有一絲未擦凈的、帶著鐵銹味的濕意。
“你的臉臟了。”她的指尖輕輕擦拭著，動作溫柔，眼神卻空茫得讓人心里發(fā)怵，“阿昕，
你又弄臟了自己?！逼黻棵偷刈プ∷氖滞螅Φ来蟮脦缀跻笏樗墓穷^，又在瞬間松開，
改成小心翼翼地捧著?！肮媚锼∽铩！彼阉氖职V狂的貼在臉上，聲音發(fā)顫，
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狂熱，“只要能護著你，我什么都不怕。哪怕……哪怕雙手沾滿血，
哪怕被千刀萬剮。”“我知道?！碧K昭的指尖順著他的下頜線滑下，
停在他手背上那道新添的傷口上。是方才砍人時被刀柄硌出的血痕。她輕輕按壓，
看著他疼得皺眉卻一聲不吭，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從你第一次在巷口為我擋開砸來的石頭，
第一次在寒夜里把唯一的棉被裹在我身上，第一次……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用眼神剜掉那些看我的齷齪目光時，我就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藏在溫順眉眼后的瘋狂，知道他沉默寡言下的偏執(zhí)，知道他把她當(dāng)成了唯一的信仰，
唯一的光。祈昕的心臟狂跳起來，血液沖上頭頂，讓他眼前發(fā)黑。
他一直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把那些見不得光的占有欲和暴戾都藏在溫順的面具下?？稍瓉?，
在她面前，他從來沒有秘密?！肮媚铩彼曇暨煅?，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
又像終于找到宣泄口的困獸，“我控制不住……他碰你，他就該碎?！薄拔覜]怪你。
”蘇昭抽出被他捧著的手，轉(zhuǎn)而撫上他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著他顫抖的唇，“阿昕，過來。
”祈昕順從地俯身，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發(fā)頂。她身上有淡淡的藥香，
那是常年喝藥調(diào)理眼睛留下的味道，他卻覺得比任何花香都好聞?！敖裢韯e去柴房睡了。
”蘇昭摸著他的后腦勺的呼吸拂過他的耳廓，帶著致命的誘惑，“留下來，陪我。
”祈昕猛地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血液在血管里瘋狂奔涌，
發(fā)出嗡嗡的聲響。“姑娘……你……”“我冷。”蘇昭打斷他，聲音軟得像水，
“只有你在身邊，我才覺得暖和?！边@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祈昕所有的枷鎖和顧忌。
他猛地將她打橫抱起，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里。蘇昭輕呼一聲，卻沒有掙扎，
反而伸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將臉埋在他帶著血腥味的頸窩微微蹭了蹭。祈昕猛的身體一僵。
帳幔落下，隔絕了外面漸起的雨聲。祈昕的動作帶著生澀的急切和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他吻她的眉，吻她蒙著白翳的眼，吻她微涼的唇，像是在觸碰失而復(fù)得的珍寶。“阿昕，
”蘇昭在他耳邊輕喘，指尖抓著他的脊背，“你愛我嗎？”“愛。”祈昕的聲音嘶啞破碎，
帶著不容置疑的偏執(zhí)，“哪怕你是毒，我也甘之如飴?！碧K昭笑了，笑得眉眼彎彎，
在黑暗中劃出好看的弧度。“那你說，毒酒是不是也很甜？”祈昕低頭，吻上她的唇，
輾轉(zhuǎn)廝磨，帶著血腥氣的吻卻甜得讓他發(fā)瘋?！疤?，”他貼著她的唇，
摟緊她的腰往自己懷里摟著，一字一句地說，“只要是你給的，哪怕是穿腸的毒酒，
也是甜的?！碧K昭笑了笑，手指劃過胸膛的襟衣，輕聲哄道：“那阿昕，好好疼我。
”祈昕身體一顫，感覺到身體的暖流跟下腹的熱意，手探入她的里衣......雨聲漸大，
敲打著窗欞，掩蓋了帳內(nèi)所有的喘息和低吟。祈昕看著懷中安靜躺著的蘇昭，
指尖輕輕撫過她汗?jié)竦陌l(fā)絲。他知道自己瘋了，從被她撿回家的那天起，
從她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笑的那天起，他就徹底瘋了。他的世界很小，
小到只能裝下她一個人。她是他的光，他的救贖，也是他心甘情愿飲下的毒酒。
而蘇昭閉著眼，感受著他落在發(fā)頂?shù)摹е鴿L燙溫度的吻，唇角勾起一抹滿足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引來了一頭怎樣的猛獸，知道他的愛偏執(zhí)又瘋狂，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
但那又如何？這世間，只有這樣的愛，才能在這無邊的黑暗里，為她燃起最烈的火，
釀出最甜的酒。他們是彼此的毒，也是彼此的甜。這杯以血和執(zhí)念釀就的酒，
他們會一起飲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天快亮?xí)r雨停了，窗紙透出灰白的光，
帶著雨后的濕冷。風(fēng)從半開的窗縫里鉆進來，卷起帳幔一角，露出床榻上交纏的身影。
祈昕醒得很早，窗外的雀鳴剛起第一聲，他就睜開了眼。懷里的人還沒醒，
呼吸輕淺地拂在他鎖骨處，帶著淡淡的藥香——那是她常年喝調(diào)理眼睛的湯藥留下的味道，
曾經(jīng)他覺得苦澀，此刻卻甘之如飴。他不敢動，生怕驚擾了這難得的安穩(wěn)，
指尖卻忍不住輕輕描摹她的眉眼。她的睫毛很長，即使閉著，也像蝶翼般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眼尾那層淡淡的白翳在晨光里泛著微光，本該是惹人憐惜的模樣，可祈昕看著，
只覺得心頭滾燙。這是他的，獨獨屬于他的。從三年前被她從雪地里撿回來的那天起，
從她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說“以后你就留下吧”開始，蘇昭就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后來她的眼睛看不見了，他便成了她的眼，她的腿，她的刀，她的盾，
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依靠。他想起昨夜的瘋狂，血液依舊會不受控制地沸騰。
王公子那只骯臟的手捏上她下巴時，他腦子里的弦“嘣”地斷了。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抄起柴房那把磨得锃亮的劈柴刀的，只知道那只手碰了他的珍寶，
臟了他的光，必須被毀掉。刀刃劃破皮肉的聲音很脆，像砍斷一根枯木，
溫?zé)岬难獮R在他臉上時，他甚至覺得有種奇異的快意。處理“痕跡”花了不少功夫。
他把斷手扔進后院那口填了半井亂石的枯井，又用鐵鍬鏟了新土蓋上，
反復(fù)碾壓到看不出痕跡。井邊的血跡被他用井水沖了又沖，直到鐵銹味淡得幾乎聞不見，
才敢回房。他以為自己做得隱秘，卻忘了蘇昭的耳朵比常人靈十倍，哪怕隔著雨聲，
也能捕捉到那些細微的聲響。蘇昭是被他過于灼熱的視線弄醒的。她動了動，
肩頭蹭過他的手臂，指尖下意識地摸到他緊繃的脊背。那里肌肉賁張，
還帶著昨夜未散的薄汗，
肌理分明的線條下藏著驚人的力量——那是常年劈柴、挑水、打理藥圃練出來的力氣，
也是昨夜為她揮刀時爆發(fā)的狠勁?！靶蚜?？”她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像羽毛搔過心尖，
酥麻的癢意順著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祈昕猛地回神，喉結(jié)急促地滾了滾，
聲音低啞得厲害：“吵醒你了？”他的手掌下意識地收緊，將懷里的人抱得更緊了些，
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會消失?！皼]有?！碧K昭轉(zhuǎn)過身，面朝他，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發(fā)絲拂過他的臉頰，帶著淡淡的清香，“只是覺得，你把我盯得快要燒起來了。
”祈昕的耳尖瞬間紅了，像被火燒過一般，慌忙移開視線看向帳頂?shù)睦C紋，
卻又忍不住在片刻后轉(zhuǎn)回來，目光黏在她臉上，帶著近乎貪婪的執(zhí)拗。
“我……我只是想看你?！笨床粔颉Ｔ趺炊伎床粔?。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她頸間細膩的肌膚，哪怕看一輩子，也覺得不夠。這三年來，他每天都在看她，
從她睜眼時的茫然，到她撫琴時的專注，再到她睡著時的恬靜，每一個模樣都刻在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