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米其林餐廳當甜點師，失業(yè)那天撞翻了科技新貴的黑咖啡。他西裝上蜿蜒的褐色污漬，
像我剛被摔碎的草莓慕斯?！高B杯咖啡都端不穩(wěn)？」他冷眼譏諷。三個月后，
我成了他的私人感官調(diào)試師——他花天價植入的電子味覺系統(tǒng)，唯獨嘗不出甜味。
「用你的舌頭，教我什么是甜。」實驗室里他扣住我的手腕，喉結(jié)滾動。直到某天系統(tǒng)故障，
他嘗到我唇上草莓醬的滋味?！笧槭裁打_我？」他把我抵在服務器機柜上喘息，
「你味覺明明沒失靈！」
機柜藍光映著他通紅的眼：「母親自殺那天...喂我的草莓里有安眠藥?！?/p>
——正文開始電梯門在我面前沉重地合攏，金屬冰冷的反光映出一張慘白的臉，
還有我懷里那個被粗暴塞進來的硬紙箱。箱子里沒什么分量，只有幾本翻舊了的甜品食譜，
一個用了多年的刮刀，還有一張薄薄的、印著餐廳燙金 Logo 的解雇通知書。
空氣里還殘留著后廚那股熟悉又令人作嘔的油膩甜香，此刻卻像無數(shù)根細針，
密密麻麻扎進我的太陽穴?！高B糖霜都撒不均勻，味覺失靈就趁早滾蛋！
米其林的招牌不是給你這種廢物砸的！」主廚最后那聲咆哮，帶著唾沫星子，
似乎還粘在耳膜上，嗡嗡作響。指尖一片冰涼，我用力攥緊紙箱邊緣，
粗糙的瓦楞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點微不足道的刺痛感?！付！?/p>
另一架電梯門在我面前滑開，里面空無一人。我?guī)缀跏峭现_步挪進去，按下「1」
樓的按鈕。身體沉重得像是灌滿了鉛，只想找個沒人的角落，縮成一團，
讓這鋪天蓋地的羞恥和茫然淹沒自己。紙箱被我無意識地抱得更緊，
仿佛它是唯一能抓住的東西。電梯平穩(wěn)下行，數(shù)字無聲地跳動。
就在我盯著那不斷變化的紅色數(shù)字，感覺靈魂也要被這冰冷的金屬盒子抽走時，「?！?/p>
的一聲，電梯在某個中途樓層停下。門無聲地向兩側(cè)滑開。
一股強大而冷冽的氣場瞬間涌入這狹小的空間，
帶著高級古龍水極淡的雪松尾調(diào)和……某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我下意識地抬頭。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身形挺拔，穿著剪裁完美、一絲不茍的深灰色西裝。他目不斜視，
側(cè)臉線條冷硬如刀削，薄唇緊抿著，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他身后半步跟著一個同樣西裝革履、神情嚴肅的年輕男人，手里拿著平板電腦，應該是助理。
兩人都像是剛從某個重要的商業(yè)戰(zhàn)場上下來，帶著硝煙未散的緊繃感。助理按了樓層鍵，
電梯門再次合攏，狹小的空間被一種無形的低氣壓填滿。我抱著紙箱，
下意識地往角落里又縮了縮，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紙箱的邊緣卻因為我的動作，
不小心蹭到了電梯冰冷的金屬內(nèi)壁，發(fā)出輕微的「嗤啦」一聲。
這細微的噪音在過分安靜的電梯里顯得格外突兀。西裝男人似乎被這聲音打擾，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視線終于朝我這邊掃了過來。那目光沒有任何溫度，
像精密儀器在掃描一個無意義的障礙物，掠過我的臉，最終落在我懷里的紙箱上，
以及我胸前那件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沾著面粉和一點可疑果醬漬的甜點師工作服。
那眼神里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像針一樣刺過來。我瞬間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仿佛自己成了某種需要被清理的垃圾。就在這時，電梯輕微地頓了一下。我本就心慌意亂，
腳下虛浮，這突如其來的晃動讓我完全失去了重心。身體猛地向前一個趔趄，
懷里的紙箱脫手飛出！「啊！」短促的驚呼卡在喉嚨里。時間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長、扭曲。
我看見紙箱在空中劃出一道笨拙的弧線，里面那本厚重的《法式甜點藝術(shù)》滑脫出來，
書頁嘩啦作響。然而，更致命的，是那個男人手中端著的、冒著絲絲熱氣的白色骨瓷咖啡杯。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紙箱沉重的一角，精準無比地撞上了他握著杯子的手腕！
「啪嚓！」清脆得令人心臟驟停的碎裂聲炸響在狹窄的電梯轎廂里。
滾燙的、深褐色的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潑灑而出。
大部分澆在了男人昂貴的深灰色西裝外套上，從胸口迅速向下蔓延，
洇開一大片丑陋、濕漉漉的深色污漬，還在冒著熱氣。幾滴飛濺起來，落在他冷白的頸側(cè)，
留下幾點刺目的褐色印記。碎裂的骨瓷杯殘片滾落在我腳邊，像一地猙獰的牙齒。
空氣凝固了。濃烈苦澀的黑咖啡氣味蠻橫地沖散了雪松古龍水的清冷，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我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沖到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
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完了。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男人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前那片迅速擴散、還在滴著褐色液體的狼藉。然后，
他抬起眼。那雙眼睛深不見底，此刻卻翻涌著駭人的冰風暴，銳利得幾乎能洞穿我的身體。
他薄唇微啟，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冰冷質(zhì)感，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我臉上：「連杯咖啡都端不穩(wěn)？」那語氣里的譏誚和毫不掩飾的鄙夷，
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自尊心。旁邊的助理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煞白，
手忙腳亂地掏出紙巾試圖去擦拭那片污漬，聲音都在發(fā)顫：「沈總！對不起沈總！您沒事吧？
我……」被稱作沈總的男人抬手，極其不耐地擋開了助理的紙巾動作。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鎖在我臉上，那股壓迫感幾乎讓我無法呼吸?！刚f話。」
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命令的口吻。我的嘴唇哆嗦著，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發(fā)緊，
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巨大的難堪和恐懼攫住了我。
我甚至不敢去看他西裝上那片蜿蜒的褐色污漬，那形狀，扭曲而猙獰，
瞬間讓我想起一個小時前，在后廚冰冷的地磚上，
同樣被摔得稀爛、流淌著鮮紅草莓醬的慕斯塔。都是破碎。都是毀滅。都是我的錯。
電梯終于抵達一樓，發(fā)出那聲救命的「?！鬼憽ｉT開了，外面大堂明亮的光線涌了進來。
我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回過神，巨大的羞恥感和逃離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甚至不敢再看那個男人一眼，幾乎是憑著本能，
在助理驚恐的目光和那位沈總冰冷刺骨的注視下，猛地彎腰，胡亂抓起腳邊幾本散落的食譜，
看也沒看地上的紙箱殘骸和其他散落的東西，轉(zhuǎn)身就像只受驚的兔子，
一頭扎進了大堂明亮的光線里，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把身后那片狼藉和那個男人能凍死人的目光，徹底拋在了電梯里。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但我毫無知覺。我抱著那幾本僥幸搶出來的食譜，漫無目的地在城市喧囂的街頭游蕩。
櫥窗里精致的點心、咖啡店飄出的香氣，這些曾經(jīng)讓我感到安心和幸福的味道，
此刻都變得遙遠而模糊，甚至帶著一種殘酷的嘲諷。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
是房東催繳房租的短信，冰冷的數(shù)字后面跟著一個刺眼的感嘆號。家？
那個狹小逼仄的出租屋，現(xiàn)在更像一個等待我回去確認失敗的刑場。我拐進一條僻靜的后巷，
靠著冰冷的磚墻，身體一點點滑下去，蜷縮在垃圾桶旁。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滾落，
砸在食譜粗糙的封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就在這時，
巷口廣告牌巨大的 LED 屏突然亮起，切換了畫面。
一個極具科技感的 LOGO——銀灰色的抽象幾何線條，組成了「ShenTech」
的字樣——占據(jù)了整個屏幕。緊接著，一個熟悉到讓我瞬間血液倒流的側(cè)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
屏幕里的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沒有一絲褶皺，站在明亮簡潔的實驗室背景前，
眼神平靜無波，透著一股掌控一切的疏離感。他對著鏡頭，聲音經(jīng)過麥克風的處理，
顯得更加沉穩(wěn)有力，卻帶著一種非人的精確感：「……沈氏科技致力于打破感官邊界。
『感官矩陣』項目，將重新定義人類的感知體驗。我們正在尋找特殊個體，加入這場變革?！?/p>
屏幕上打出了一行醒目的招聘郵箱地址。沈硯。沈氏科技的創(chuàng)始人兼 CEO。
那個在電梯里被我潑了一身滾燙黑咖啡的男人。我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張俊美卻毫無溫度的臉，
電梯里那雙冰冷的、充滿鄙夷的眼睛瞬間在腦海中重現(xiàn)。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憤怒、委屈和一絲荒誕的情緒猛地沖上頭頂。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留下月牙形的印痕。加入他的變革？去他的感官矩陣！我猛地低下頭，把臉埋進膝蓋里，
不想再看那刺眼的屏幕?？赡谴衅膏]箱地址，卻像燒紅的烙鐵，
死死地印在了我的視網(wǎng)膜上。接下來的日子，是日復一日的碰壁。簡歷石沉大海，
偶爾有面試，對方在聽到我「暫時性味覺障礙」的解釋后，眼神立刻變得微妙而疏遠。
積蓄像指縫里的沙，飛快地流逝。房東的短信從催促變成了最后通牒。
又一次從一家小面包房面試失敗出來，天空陰沉得像是要壓垮整座城市。我站在公交站臺，
雨水斜斜地打在身上，冰冷刺骨。口袋里僅剩的幾個硬幣，連買杯熱豆?jié){都不夠。
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手機瀏覽器，
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搜索框里輸入了「ShenTech 感官矩陣招聘」。
屏幕上跳出的信息很有限。這個項目顯然高度保密，招聘要求寫得極其模糊，
只強調(diào)需要「具有特殊感官體驗或感知障礙的個體」，對「味覺異常」者特別標注了優(yōu)先。
薪資一欄是空白，但「提供頂尖醫(yī)療保障及優(yōu)渥生活保障」的字眼，在冰冷的雨幕里，
散發(fā)出一種絕望的誘惑力。那個電梯里冰冷的眼神，西裝上蜿蜒的褐色污漬，
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屈辱感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心臟?？上乱幻耄?/p>
房東最后通牒短信的提示音「叮咚」響起。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帶著雨水的冰冷腥氣。再睜開時，手指已經(jīng)點開了郵箱 APP。新建郵件，收件人欄，
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敲下那個烙印在腦海里的地址。郵件正文，我寫得極其簡單，
甚至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冰冷：「應聘感官矩陣項目特殊個體。姓名：林晚。
身份：前米其林三星餐廳甜點師。現(xiàn)狀：完全喪失味覺功能。可提供醫(yī)療證明（附件）。」
點擊「發(fā)送」。屏幕暗下去，映出我雨水打濕、狼狽不堪的臉。心在胸腔里狂跳，
不知是恐懼，還是某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兩天后，
一個沒有顯示來電歸屬地的加密號碼打了進來。接通的瞬間，一個毫無情緒的男聲響起，
簡潔地通知我第二天上午十點，到沈氏科技總部頂層進行面談。沈氏科技總部大樓高聳入云，
冰冷的玻璃幕墻反射著都市冷漠的天光。踏入一樓大廳，
一股混合著消毒水和精密儀器冷金屬的氣息撲面而來。前臺穿著剪裁利落的制服，
臉上是標準化的微笑，眼神卻銳利得像安檢掃描儀?！噶滞砼?？請跟我來。」
一個同樣穿著深色西裝、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不是電梯里那個助理）早已等候在旁，
聲音平板無波。他引領(lǐng)我走向一部需要特殊權(quán)限的專屬電梯。電梯內(nèi)部是啞光的金屬材質(zhì)，
光滑得能照出人影，沒有任何按鈕，只有頂部一個隱蔽的虹膜掃描裝置。西裝男上前一步，
一道微弱的紅光掃過他的眼睛。電梯無聲而迅疾地上升，強烈的失重感襲來。門開，
是一條極簡風格的走廊。純白的墻壁，深灰色的啞光地面，光線柔和而均勻，
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有墻壁上嵌著幾道細微的藍色指示燈，如同流動的脈搏。
絕對的安靜，只有空調(diào)系統(tǒng)極低沉的嗡鳴，營造出一種近乎無菌的、未來感十足的壓迫氛圍。
西裝男在一扇沒有任何標識的厚重金屬門前停下。門無聲地滑開。房間很大，卻異?？諘?。
依舊是白色和灰色主宰的色調(diào)。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天際線，
卻像一幅被裝裱起來的冰冷畫卷。房間中央，只擺放著一張線條冷硬的金屬辦公桌，
兩把同樣材質(zhì)的椅子。而那個男人，沈硯，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他沒有穿那天的西裝，
而是一件質(zhì)地精良的煙灰色羊絨衫，襯得他膚色愈發(fā)冷白。他微微側(cè)著頭，
似乎在專注地看著辦公桌上懸浮著的一個淡藍色全息投影界面，
上面流淌著無數(shù)復雜的數(shù)據(jù)流和波形圖。陽光透過落地窗，
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頜線和緊抿的薄唇。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
瞬間釘在了我身上。和電梯里那次一樣，冰冷、銳利、充滿審視。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意外，
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冷漠，仿佛我不過是一組等待評估的數(shù)據(jù)。他抬了抬手，
懸浮的投影界面瞬間消失。房間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靜。他身體微微向后，靠進椅背，
姿態(tài)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慵懶，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溫度?！缸?。」他開口，聲音不高，
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金屬的質(zhì)地。我依言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林晚?！顾畛鑫业拿?，目光在我臉上逡巡，
像是在確認一件物品的標簽，“前La Perle餐廳首席甜點師。從業(yè)七年，
以對甜度的精準把控和創(chuàng)意融合著稱?！彼恼Z調(diào)沒有任何起伏，只是在陳述事實，
“三個月前，因不明原因?qū)е挛队X功能完全喪失，被解雇?！彼ｎD了一下，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牢牢鎖住我：“醫(yī)療報告顯示，你的味蕾生理結(jié)構(gòu)完好無損，
神經(jīng)傳導通路也未檢測到器質(zhì)性病變。病因不明。”我的心跳驟然加速。他調(diào)查得如此詳盡，
速度如此之快。“是。”我迎著他的目光，強迫自己保持聲音的平穩(wěn)，“醫(yī)生也無法解釋。
”沈硯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卻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很巧?！彼揲L的手指在金屬桌面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發(fā)出清脆的一聲“噠”?！吧蚴峡萍嫉摹泄倬仃嚒椖?，
旨在為特定人群重建或修復受損的感官體驗。”他緩緩說道，目光如同探照燈，
試圖穿透我的表層，“我本人，是該項目核心產(chǎn)品的第一位植入者。”他微微停頓，
身體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那姿態(tài)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
迫使我不得不更專注地看著他。“植入的電子味覺系統(tǒng)，
理論上可以完美解析并模擬人類能感知到的所有味道。”他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
但我卻捕捉到一絲極細微的、難以言喻的緊繃，“除了一種。”他盯著我的眼睛，
一字一頓地吐出那個字：“甜?！蔽毅蹲×?。這個轉(zhuǎn)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系統(tǒng)對于甜味的解析……存在無法逾越的算法障礙?！鄙虺幍拿碱^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仿佛提到“甜”這個字本身都讓他不適，“任何帶有甜味的物質(zhì)，經(jīng)由系統(tǒng)轉(zhuǎn)換后，
傳遞給我的味覺信號，都……”他似乎在尋找一個準確的詞，最終選擇了最冰冷的表述，
“……是混亂的、扭曲的、無法定義的干擾噪音。毫無愉悅感可言?！彼炕匾伪常?/p>
恢復了那副掌控者的姿態(tài)，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帶著評估和審視：“你的病歷，
你的職業(yè)經(jīng)歷，尤其是你‘完全喪失味覺’的現(xiàn)狀，在項目組篩選系統(tǒng)中，
匹配度高達97.8%。”“我需要一個‘參照系’。”他直言不諱，眼神銳利如手術(shù)刀，
“一個在‘甜’的領(lǐng)域曾經(jīng)登峰造極，如今卻徹底失去它的人。你的大腦，
對‘甜’的記憶庫是完整的，但接收端口卻永久關(guān)閉。你的存在本身，
就是一個獨一無二的校準器?！彼⑽⑼ｎD，目光在我臉上逡巡，
似乎在觀察我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拔倚枰悖滞??！彼穆曇舨桓?，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用你殘存的、關(guān)于‘甜’的完整記憶，
用你曾經(jīng)構(gòu)建它的邏輯和本能，來幫助我調(diào)試這套系統(tǒng)。告訴我，什么是‘甜’。告訴我，
它應該是什么感覺?！薄坝媚愕纳囝^——”他加重了語氣，眼神變得異常幽深，
“教我什么是甜?！弊詈髱讉€字，帶著一種奇特的重量，砸在空曠冰冷的房間里。
用我的舌頭……教我？這措辭本身，就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曖昧和侵入感。他站起身，
繞過辦公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我，俯瞰著腳下的城市森林。
陽光勾勒出他挺拔卻孤絕的輪廓?！绊椖科陂g，你需要住在指定的研究中心生活區(qū)，
接受全天候監(jiān)測。一切行動需遵守項目規(guī)定。報酬，
”他報出了一個足以讓我瞬間解決所有現(xiàn)實困境、甚至產(chǎn)生眩暈感的數(shù)字，
“會在合同簽署后預付50%。當然，你可以拒絕?！彼D(zhuǎn)過身，逆著光，面容有些模糊，
只有那雙眼睛，在光影分割處亮得驚人，
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獵人等待獵物踏入陷阱的耐心和篤定?！艾F(xiàn)在，告訴我你的選擇。
”空氣凝固了。窗外城市的喧囂被厚厚的玻璃隔絕，
只剩下空調(diào)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拒絕？意味著回到冰冷的出租屋，
面對催債的房東，在味覺的荒漠里繼續(xù)無望地掙扎。接受？
意味著把自己徹底交給這個深不可測、曾被我狠狠冒犯過的男人，
成為他實驗臺上的一塊活體標本。用我早已死去的味覺記憶，
去“教”他品嘗我再也無法觸及的甜蜜？巨大的矛盾撕扯著我。
那筆天文數(shù)字的報酬像熔巖一樣滾燙誘人，而沈硯那雙冰冷的眼睛，又像深淵一樣令人恐懼。
電梯里他西裝上那片蜿蜒的褐色污漬，和我被摔碎的草莓慕斯塔，
兩種破碎的畫面在腦海里瘋狂交疊。最終，生存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屈辱和不安。我抬起頭，
迎上他審視的目光，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干，
卻竭力維持著平穩(wěn)：“我需要知道具體的工作內(nèi)容，以及……人身自由的限度。
”沈硯嘴角似乎又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昂芎谩！彼呋剞k公桌旁，
拿起一個薄如蟬翼的透明平板，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動了幾下，然后將平板推到我面前，
“細節(jié)都在這里。簽了它?！逼桨迳巷@示著一份密密麻麻的電子合同。我沒有再猶豫。
指尖有些顫抖，但還是堅定地落在了電子簽名處。我的名字，林晚，兩個冰冷的漢字，
在屏幕上閃現(xiàn)了一下，隨即隱去。從那一刻起，我把自己賣給了沈硯的感官矩陣。
所謂的“研究中心生活區(qū)”，位于沈氏科技總部大樓的頂層之上，
是一個完全獨立的、由高強度玻璃穹頂籠罩的空中花園。綠植蔥郁，陽光充足，
甚至還模擬了自然風。然而，無處不在的隱蔽攝像頭和空氣里極淡的消毒水氣味，
時刻提醒著我，這只是一個設計精美的牢籠。我的房間寬敞舒適得像五星級酒店套房，
卻找不到一把可以鎖上的門。工作從第二天就開始了。核心區(qū)域在地下深處，
一個代號“味覺方舟”的巨大實驗室。純白色的空間一塵不染，
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精密儀器閃爍著幽藍或冷綠的光芒。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們步履匆匆，
低聲交流著晦澀的術(shù)語，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金屬的冷冽氣息。我第一次踏入這里時，
沈硯已經(jīng)在了。他換上了一身剪裁合體的白色研究服，
站在房間中央一個巨大的環(huán)形操作臺前。操作臺中央懸浮著一個復雜的光影模型，
似乎是人類味蕾和神經(jīng)通路的微觀結(jié)構(gòu)。他正專注地看著，
側(cè)臉線條在冷白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清晰冷硬。“過來?！彼麤]有回頭，
聲音透過實驗室的通訊系統(tǒng)清晰地傳入我耳中。我走過去。他這才微微側(cè)身，
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沒有任何寒暄，
直接指向操作臺旁邊一個連接著許多細密線路、形狀類似牙科治療椅的設備?！白?。
”命令簡潔干脆。我依言坐下，冰冷的金屬觸感貼著皮膚?！按魃纤?。
”他拿起一個類似VR眼鏡但更加小巧精密的銀色頭戴設備，遞給我，
眼神示意旁邊的研究員。一個年輕的女研究員上前，
動作麻利地將設備輕柔地固定在我的頭部兩側(cè)太陽穴和后腦位置。冰涼的金屬觸點貼上皮膚，
帶來一陣微弱的麻意?！斑@是神經(jīng)信號讀取和模擬終端?！鄙虺幍穆曇粼诙呿懫?，
冷靜得像在解說一臺機器，“它會捕捉你大腦中關(guān)于‘甜’的記憶信號和認知模型，同時，
將模擬的味覺信號回饋給我植入的系統(tǒng)。我們需要建立雙向映射。”他走到操作臺另一邊，
那里也有一張類似的椅子。他坐下，動作從容。另一個研究員迅速上前，
將一個更加復雜、帶著更多接口的頭戴設備戴在了他的頭上?！伴_始基礎(chǔ)校準。
”沈硯閉上眼睛，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實驗室，“目標：純凈蔗糖溶液。濃度：5%。
”他的話音剛落，我這邊操作臺的屏幕上立刻亮起復雜的波形圖和數(shù)據(jù)流。同時，
一個研究員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上面放著一排小小的玻璃試管，里面是無色透明的液體。
“林晚女士，請先描述您記憶中，5%蔗糖溶液的甜味特征。盡可能具體。
”一個研究員對我說道。我看著那試管里的液體，努力回想。
甜味……曾經(jīng)多么熟悉而自然的感覺。此刻，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我調(diào)動所有的記憶細胞，艱難地組織語言：“……清澈的甜，像山泉水。
入口瞬間的微涼刺激后，是迅速彌漫開的、純粹的甜感，不膩，帶著一種……輕盈的愉悅感？
舌尖能感覺到微小的顆粒感融化……”我盡力描述著，努力挖掘那些早已模糊的感官細節(jié)。
研究員飛快地在平板電腦上記錄著。描述完畢，研究員將一根吸管遞到我唇邊。
我吸了一小口。果然，什么味道都沒有?？谇焕镏挥幸后w的冰涼觸感滑過，味蕾死寂一片。
巨大的失落感再次襲來?！澳繕藬z入?！毖芯繂T報告。幾乎同時，
連接著沈硯的那臺主操作臺上，代表他神經(jīng)反應的波形圖劇烈地波動起來！
原本平穩(wěn)的線條瞬間變得雜亂無章，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尖銳的峰值和深谷不斷跳躍。
沈硯閉著眼睛，眉頭緊緊鎖起，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他放在扶手上的手，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靶盘柛蓴_等級：重度！”一個研究員盯著屏幕驚呼，
“味覺信號完全無法解析！腦波顯示強烈不適！”沈硯猛地吸了一口氣，
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強行壓抑著什么。幾秒鐘后，他才緩緩睜開眼睛，
眼神深處帶著一絲尚未褪盡的煩躁和厭惡?！坝涗浉蓴_模式。清除?！彼穆曇粲行┥硢?，
但依舊維持著命令的口吻，“下一個目標：新鮮草莓?！睂嶒灳瓦@樣日復一日地進行著。
目標從簡單的糖水、蜂蜜，
到復雜的水果（草莓、芒果、荔枝）、甜點（奶油、巧克力、慕斯）。每一次，
我都需要竭盡全力地回憶、描述那些早已離我遠去的甜蜜滋味，
然后用空洞的舌頭去“品嘗”那些本該帶來極致愉悅的食物。每一次，
沈硯的系統(tǒng)都會陷入劇烈的混亂，
顯的痛苦反應——皺眉、緊抿嘴唇、臉色發(fā)白、甚至有一次在測試一款高度濃縮的楓糖漿時，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強壓下干嘔的沖動。而我，像一個被掏空了靈魂的傳聲筒，
機械地重復著描述、品嘗、感受虛無的過程。看著那些曾經(jīng)讓我心醉神迷的甜蜜之物，
如今只能帶給我視覺上的空虛和沈硯生理上的痛苦，一種更深沉的絕望在心底蔓延。
我們之間幾乎沒有工作之外的交流。他像一臺精密的儀器，準時出現(xiàn)在實驗室，下達指令，
忍受痛苦，記錄數(shù)據(jù)，然后離開。偶爾的目光接觸，也冰冷得像在看一件工具。直到那一天。
實驗目標是“草莓與黑咖啡的復合風味”。研究員準備了兩份樣品：一杯現(xiàn)萃的深烘黑咖啡，
旁邊配著一碟新鮮切開的、紅艷欲滴的草莓塊。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醇厚的焦苦香氣和草莓清新的甜香?！傲滞砼?，請描述您記憶中，
這兩種味道融合的獨特體驗。”研究員慣例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