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78年,鐘家。
鐘徽音站在書房里,目光平靜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爸,我要代替鐘若涵下鄉(xiāng)?!?/p>
鐘父正在喝茶,聞言猛地嗆住,放下茶杯,眉頭皺得死緊:“你說什么?”
“我說,這次下鄉(xiāng),我去?!?/p>
鐘父臉色變了:“徽音,你知道那鄉(xiāng)下是什么地方嗎?你從小嬌生慣養(yǎng),哪兒吃得了那個苦?而且這次下鄉(xiāng)本就是組織選了若涵,你要是替她去,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那你和祁年的婚事怎么辦?”
鐘徽音扯了扯唇,眼底劃過一絲自嘲:“那就不履行了?!?/p>
“什么?”
“我把霍祁年也讓給她?!?/p>
鐘父徹底震驚,猛地站起身:“你把祁年也讓給若涵?你不是最喜歡他了嗎?”
鐘徽音沒說話,指尖微微發(fā)顫。
她想起上輩子,霍祁年死前對她說的話。
“鐘徽音,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你能成全我和若涵。”
那時候,他渾身是血,卻用盡最后的力氣推開她,讓她活下去。
她崩潰地抓著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可他只是看著她,眼神里帶著解脫和遺憾。
遺憾沒能和鐘若涵在一起,解脫終于不用再對她負責。
霍家與鐘家是世交。
兩位老爺子在戰(zhàn)場上過命的交情,讓鐘徽音和霍祁年打娘胎里就定下了婚約。
她從小就喜歡那個總是板著臉的小哥哥。
六歲那年,她偷偷把最喜歡的糖果塞進他書包里;十二歲時,她熬夜給他織了一條歪歪扭扭的圍巾;十八歲生日那天,她鼓起勇氣親了他的臉頰,他卻只是皺了皺眉,說:“別鬧。”
她以為只要努力就可以焐熱這塊冰,卻不想這塊冰早就為別人融化過。
鐘若涵是父親從福利院領回來的養(yǎng)女。
鐘徽音一直待她如親妹,卻從未想過霍祁年會喜歡她。
他們結婚前夕,鐘若涵被組織抽中去下鄉(xiāng),三個月后,她死在了鄉(xiāng)下,一場高燒,徹底要了她的命。
同一天,滴酒不沾的霍祁年喝得酩酊大醉,而她也意外發(fā)現(xiàn)了他的日記本。
“若涵今天穿了一條白裙子,我看得失了神,移不開眼睛?!?/p>
“若涵做的點心雖然難吃,但我全吃完了?!?/p>
“若涵,若涵,若涵……”
一頁頁的字里行間,全是對鐘若涵的愛慕。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霍祁年不是不會笑,不是不會溫柔,不是不會喜歡人,
只是他的笑容、溫柔和喜歡,從來不屬于她。
后來,他們開始無休止地爭吵。
她說:“你要是喜歡鐘若涵,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退了和我的婚約,我愛得起也放得下,你為什么要毀了我一生!”
而他說:“你明明知道若涵身體不好,為什么不替她去下鄉(xiāng)?你是不是巴不得她死在外面?鐘徽音,你的心怎么這么狠?”
他們就這樣吵了十年,二十年……直到那場地震。
她記得自己被壓在廢墟下,是霍祁年徒手扒開碎石,把她救了出來。
他滿手是血,胸口插著一根鋼筋,卻還死死地護著她。
“鐘徽音,給我走,活下去……”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如果有來世……我不會為責任壓抑自己的情感……也希望你能成全我和若涵……”
如他所愿,真的有來世,她重生了,回到了鐘若涵下鄉(xiāng)前。
既然這是他的心愿,那她就成全他們!
“爸,我意已決。”鐘徽音輕聲說,“您去知青點改名字吧?!?/p>
鐘父看了她許久,最終嘆了口氣:“好?!?/p>
鐘父離開后,鐘徽音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可剛疊了兩件衣服,房門就被猛地推開。
“鐘徽音!”鐘若涵沖了進來,眼眶發(fā)紅,“我剛剛看到爸去知青點,把我的名字改成了你的!你們又在搞什么把戲?”
鐘徽音抬眸,平靜地看著她:“沒有把戲,我剛得知霍祁年喜歡的是你,所以我決定把和他的婚約讓給你,這次下鄉(xiāng),我替你去。”
鐘若涵愣住,隨即一臉不可置信:“不可能!爸爸怎么可能同意?我只是個養(yǎng)女,他從小就偏心你,怎么可能讓我嫁給霍祁年,讓你這個親生女兒去下鄉(xiāng)?你們一定又在醞釀什么壞主意,對不對?”
鐘徽音猛地站起身:“鐘若涵,你嘴巴給我放干凈點!”
“怎么,我說錯了嗎?”鐘若涵譏諷地笑,“從小到大,什么好東西不是你的?現(xiàn)在裝什么好人?”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鐘若涵臉上。
鐘徽音的手卻在發(fā)抖:“鐘若涵,當年你父母在洪水中去世,我爸看你可憐才把你抱回家撫養(yǎng),從小到大,我有的,你都有,我沒有的,你也有!這次下鄉(xiāng)是組織抽中的你,我卻代你去,婚約是我的,我也讓給你,我什么都給了你,你還一口一個偏心?我們鐘家不欠你的!”
鐘若涵捂著臉,眼底閃過一絲怨毒,剛要還手,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神色一變,下一秒,房門被推開。
霍祁年一身筆挺軍裝站在門口,肩寬腿長,眉眼冷峻,漆黑的眸子掃過房間里的兩人,最后落在鐘徽音身上。
鐘徽音呼吸一滯。
上輩子臨死前的那一幕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他渾身是血,卻用最后的力氣推開她,讓她走。
她眼眶微微發(fā)酸,卻強壓下情緒,冷淡地問:“你來干什么?”
霍祁年皺眉,語氣公事公辦:“找你商量半個月后婚禮的事。”
鐘徽音剛要開口說“不結了”,鐘若涵卻突然捂著臉,紅著眼眶往外走:“既然姐姐和祁年哥要商量婚事,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她作勢要走,霍祁年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的臉怎么回事?”
鐘若涵一愣,隨即怯怯地看了一眼鐘徽音,搖頭:“沒、沒什么……”
霍祁年眼神驟冷:“是你姐姐打的?”
鐘若涵眼眶頓時紅了,拼命搖頭。
霍祁年語氣更沉:“沒事,有我給你撐腰,你盡管說?!?/p>
鐘若涵這才抽泣著開口:“組織抽了我去下鄉(xiāng),我就收拾點衣服準備帶走,結果姐姐說這都是他們家的,不準我?guī)?,還讓我把這些年他們養(yǎng)我花的錢都還給他們……”
鐘徽音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鐘若涵,你胡說什么!我……”
“夠了!”霍祁年冷聲打斷,“若涵抽中下鄉(xiāng)本就夠可憐了,你還這樣欺負她?她不就是欠你錢嗎,我來替她還!”
說完,他直接對門外的警衛(wèi)員道:“去把我存錢的保險箱拿來。”
鐘徽音指尖發(fā)顫:“我不要你的錢!我沒說過那些話,我也從沒欺負過她!而且這次下鄉(xiāng)的人是……”
“姐姐!”鐘若涵突然打斷她,眼淚簌簌落下,“我知道我只是個養(yǎng)女,也從未妄想和你搶過什么,你為什么還不肯放過我呢?”
霍祁年眼神更冷:“鐘徽音,你不要仗著大小姐脾氣欺負人,既然鐘家領養(yǎng)了若涵,就必須好好對她!你若不肯養(yǎng),那便我來養(yǎng)!”
警衛(wèi)員很快把保險箱拿來,霍祁年直接打開,抓起里面的金條,一把一把往鐘徽音腳下扔。
“這些夠了嗎?”
金條砸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鐘徽音喉嚨發(fā)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上輩子,她解釋過無數(shù)次,說自己沒有欺負鐘若涵,可霍祁年從來不信。
在他心里,永遠楚楚可憐的是鐘若涵,囂張跋扈的是她。
等金條丟完,霍祁年直接牽起鐘若涵的手:“走,我送你去醫(yī)務室涂藥?!?/p>
鐘若涵低著頭,嘴角卻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兩人離開后,鐘徽音站在原地,看著滿地的金條,突然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流了下來。
這么明顯的愛意,她上輩子怎么非要結了婚才發(fā)現(xiàn)呢?
她抬手擦掉眼淚,輕聲呢喃:“霍祁年,你放心,這一世,我成全你的意難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