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醫(yī)院急診部的燈光慘白得刺眼。
我沖進等候區(qū),看到林淑華獨自坐在角落,雙手緊握,指節(jié)發(fā)白。她抬頭看見我,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憤怒?痛苦?還是...憎恨?畢竟我現(xiàn)在代表著丈夫的背叛。
"媽...爸爸怎么樣了?"我輕聲問,依然習(xí)慣性地稱呼她。
"在手術(shù)。"她的聲音嘶啞,"醫(yī)生說是心肌梗塞,需要支架..."
我坐到她旁邊,不知該說什么。沉默像一堵墻橫亙在我們之間。二十二年的母女情誼,如今只剩下尷尬和傷痛。
"你去見沈梅了。"她突然說,這不是問句。
我驚訝地抬頭:"你怎么知道?"
"你父親昏倒前正在打電話,對方好像是沈梅。"林淑華冷笑,"他大喊大叫,說什么'你答應(yīng)過永遠不說',然后就捂著胸口倒下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沈梅一定是在我離開后聯(lián)系了父親,告訴了他我們的談話內(nèi)容。而父親,這個精于算計的商人,無法承受秘密曝光的后果,終于崩潰。
"我...知道了真相。"我艱難地開口,"關(guān)于我的身世..."
林淑華猛地轉(zhuǎn)頭看我,眼中燃燒著我從未見過的怒火:"所以你知道?知道你是蘇明遠和那個護士的私生女?知道你們父女倆騙了我二十二年?"
"不!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急忙辯解,"我從未懷疑過你是我母親!"
"但你父親知道。"她咬牙切齒,"他一直都知道。那個混蛋...他看著我疼愛他的私生女,而我們的親生女兒卻不知在哪個鄉(xiāng)下受苦..."
她的聲音哽咽了,淚水奪眶而出。我想伸手安慰她,卻在半空中停住了——現(xiàn)在的我還有這個資格嗎?
"姜晚晴...她過得不差。"我輕聲說,"她留學(xué)歸來,有自己的事業(yè)..."
"那不重要!"林淑華厲聲打斷,"重要的是她被剝奪了應(yīng)有的家庭!而我被剝奪了做她母親的權(quán)利!"
我無言以對。她是對的。無論姜晚晴后來多么成功,被調(diào)換的人生永遠是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
手術(shù)室的燈滅了,醫(yī)生走出來。我們同時站起身。
"病人暫時脫離危險。"醫(yī)生摘下口罩,"但需要絕對靜養(yǎng),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我們能見他嗎?"林淑華問。
"五分鐘。只能一個人進去。"
她毫不猶豫地走向手術(shù)室,甚至沒看我一眼。我站在原地,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幾分鐘后,她紅著眼睛出來。
"他要見你。"她冷冰冰地說,"別說太久。"
我輕輕推開病房門。父親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臉色灰白得像紙??吹轿疫M來,他虛弱地抬起手。
"夢夢..."他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我在床邊坐下,不知該憤怒還是該同情。這個虛弱的老人曾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現(xiàn)在卻成了一個可悲的騙子。
"沈梅都告訴你了?"他問。
我點頭:"全部。沈靜是我的生母,姜晚晴才是你和媽媽的親生女兒。"
他閉上眼睛,一滴淚水滑落:"我...對不起你..."
"不,你對不起的是媽媽和姜晚晴。"我忍不住反駁,"你背叛了媽媽,又讓自己的親生女兒流落在外..."
"我不知道!"他突然激動起來,監(jiān)護儀上的心率直線上升,"我發(fā)誓我不知道孩子被調(diào)換了!沈梅騙了我!"
"噓,冷靜點。"我按住他的手,怕他再次病發(fā),"醫(yī)生說不能激動。"
他深呼吸幾次,心率逐漸平穩(wěn):"夢夢,無論血緣如何,你永遠是我的女兒。但姜晚晴...她也是我的骨肉。我必須補償她..."
"怎么補償?"我警覺地問。
"蘇氏集團...應(yīng)該由真正的繼承人接手..."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我頭上。所以這就是結(jié)局?二十二年的養(yǎng)育之恩,抵不過血緣的真相?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都因為一個DNA測試而化為烏有?
"我明白了。"我站起身,聲音出奇地平靜,"你放心養(yǎng)病吧。我會...處理好一切。"
"夢夢..."他再次抓住我的手,"幫我照顧你媽媽...她受到的打擊太大了..."
我苦笑了一下。他還不知道,對林淑華來說,我已經(jīng)從女兒變成了丈夫背叛的活證據(jù)。
走出病房,林淑華已經(jīng)不在了。護士說她剛離開,情緒非常激動。我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突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家已經(jīng)不再是家。父母——不,養(yǎng)父母——各自陷入自己的痛苦中,而我,一個錯誤的存在,夾在中間無所適從。
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我們需要談?wù)?。翡翠灣公?801。姜晚晴?!?/p>
我盯著屏幕,心跳加速。她怎么知道我的號碼?她想要什么?但眼下,姜晚晴似乎是唯一一個同樣了解全部真相的人。也許...只是也許...我們可以找到一種不那么慘烈的解決方式。
一小時后,我站在翡翠灣公寓28樓的電梯前。這是城中最高端的住宅,一層一戶,私密性極佳。姜晚晴能住在這里再次證明她絕非等閑之輩。
門開了。姜晚晴站在門口,一身簡單的家居服,頭發(fā)隨意地扎起,沒有妝容的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幾歲。
"進來吧。"她轉(zhuǎn)身走向客廳,仿佛我的到訪完全在她預(yù)料之中。
公寓內(nèi)部裝修簡約而昂貴,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夜景。茶幾上擺著兩杯茶和一堆文件。
"你父親怎么樣了?"她頭也不回地問。
"你怎么知道他住院了?"我警覺地問。
"我有我的消息來源。"她終于轉(zhuǎn)身看我,眼神冷靜得可怕,"坐。茶要涼了。"
我謹慎地坐在沙發(fā)邊緣,沒有碰那杯茶。姜晚晴似乎被我的戒備逗笑了。
"怕我下毒?"她挑眉,"如果我想傷害你,蘇夢,有更簡單的方法。"
"比如公開真相,毀掉蘇家聲譽?"我反問。
"那是最后手段。"她在對面坐下,"首先,我想聽聽沈梅告訴了你什么。"
"你知道她告訴了我什么。"我直視她的眼睛,"你監(jiān)視著她,不是嗎?所以你才知道我今天去見了她。"
姜晚晴的嘴角微微上揚:"聰明。我開始明白為什么你能在蘇家生存二十二年了。"
"這不是生存游戲。"我忍不住提高聲音,"這是真實的人生!我們的人生被一群自私的成年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冷靜。"她遞給我一杯茶,"情緒化解決不了問題。"
我深吸一口氣,接過茶杯但沒有喝:"你想要什么,姜晚晴?蘇家大小姐的身份?蘇氏集團的繼承權(quán)?還是單純的報復(fù)?"
"都有。"她坦然得令人吃驚,"但最重要的是真相和公正。我本該在蘇家長大,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父母的疼愛。而你...你應(yīng)該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不是活在一個謊言中。"
她的話刺中了我。是的,盡管痛苦,但我有權(quán)知道真相,無論它多么丑陋。
"現(xiàn)在我們都知道了。"我疲憊地說,"你打算怎么做?"
姜晚晴從茶幾上拿起一份文件遞給我:"這是我擬的和解方案。你看完我們再談。"
我翻開文件,心跳越來越快。這是一份詳盡的協(xié)議,內(nèi)容包括:DNA檢測的官方認證、蘇家公開承認姜晚晴的身份、蘇氏集團股權(quán)的重新分配...以及對我的安置。
"你要把我完全排除在繼承權(quán)之外?"我抬頭質(zhì)問。
"不。"她搖頭,"協(xié)議寫明你將保留現(xiàn)有股份的百分之五,足夠你舒適地生活??紤]到你沒有蘇家血統(tǒng),這已經(jīng)很慷慨了。"
"慷慨?"我冷笑,"我在蘇家二十二年,為蘇氏集團付出的一切就值百分之五?"
"從法律角度,你本可以一分錢都拿不到。"她冷靜地指出,"你是蘇明遠婚外情的產(chǎn)物,與蘇家毫無血緣關(guān)系。"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捅進我的心臟。是的,在法律和血緣上,我確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但二十二年的感情和付出,難道就這樣一筆勾銷?
"如果我拒絕呢?"我放下文件。
姜晚晴的眼神變得銳利:"那么我會召開記者會,公布所有證據(jù)。蘇氏集團的股價會暴跌,你父親的名譽掃地,而你...將一無所有地離開。"
我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她在威脅我,但不得不承認,她有這個資本。
"給我三天考慮。"我終于說。
"可以。"她站起身,示意談話結(jié)束,"但記住,這是我的最后讓步。三天后,要么簽字,要么面對風(fēng)暴。"
走向門口時,我突然轉(zhuǎn)身:"為什么選擇心理咨詢這個職業(yè)?"
她愣了一下,似乎沒預(yù)料到這個問題:"因為我想理解人心...特別是那些傷害他人的人,他們在想什么。"
"比如沈梅?比如我父親?"
"比如所有人。"她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遠,"包括你,蘇夢。我想知道當一個人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偷來的時,會作何感想。"
我沒有回答,轉(zhuǎn)身離開。電梯下降的過程中,我感到一種奇怪的釋然。至少現(xiàn)在,我不必再活在謊言中了。無論結(jié)局如何,我將以真實的身份面對未來——沈靜的女兒,蘇明遠的私生女,一個錯誤卻又真實存在的人。
走出公寓大樓,夜空中繁星點點。我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很久沒聯(lián)系的號碼——我大學(xué)時的法律系好友,現(xiàn)在是城中著名的民事訴訟律師。
"安娜?"電話接通后我說,"我需要你的幫助。關(guān)于繼承權(quán)和身份認證的法律咨詢..."
無論姜晚晴多么勝券在握,我都不會不戰(zhàn)而降。畢竟,二十二年的蘇家生活教會我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永遠為自己而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