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羿國都城。
雕梁畫棟的宮殿內，熏香裊裊。
我一身素服，懷中緊緊抱著父親的牌位，站在巨大的窗欞前，望著窗外陌生的、屬于羿國的天空。
夕陽的余暉將云層染成一片凄艷的血紅。
腳步聲自身后響起，沉穩(wěn)而從容。
我沒有回頭。
羿澤楷走到我身側，與我并肩而立。
他沒有看我懷中的牌位，目光同樣投向窗外那片血色蒼穹，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
“賀宇宸能連下我大羿十城，并非他真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彼D了頓，側過頭，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蒼白的側臉上，帶著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那是我故意放的。”
我身體猛地一僵，終于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苦澀和自嘲的弧度。
“因為那時，你喜歡他?！?/p>
“我以為……助他立下不世之功，你會開心?！?/p>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眼神變得幽深。
“只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待你。”
“阿凝，我承認，得知他負你、鳳家傾覆的那一刻……我心底，竟有一絲陰暗的慶幸?！?/p>
他毫不掩飾地剖白著自己的心思，甚至承認了那點“陰暗”。
這份赤裸的坦誠，反而讓我心中的驚濤駭浪奇異地平息了幾分。
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著毫不作偽的痛惜、洶涌的愛意，以及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守護。
沉默良久，我緩緩開口，聲音干澀卻異常清晰：“羿澤楷，幫我?！?/p>
他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仿佛等待這句話已經(jīng)太久。
“我要賀宇宸，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我要趙國皇室，血債血償！”
“我要鳳家沉冤昭雪，榮耀重鑄！”
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如同淬了毒的誓言。
羿澤楷沒有半分猶豫，他伸出手，并非觸碰我，而是鄭重地按在了我懷中冰冷的牌位之上，如同立下最重的誓言：“好?！?/p>
他收回手，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和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事成之后，做我真正的妻子。”
這不是詢問，更像是一種宣告，一種交換。
我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翻滾的深情與勢在必得幾乎要將人灼傷。
復仇的烈焰在我心中燃燒，焚盡一切。
我緩緩地，用力地點了點頭：“好?！?/p>
一個字，許下了未來，也抵押了靈魂。
他眼中瞬間綻放出璀璨至極的光華，仿佛得到了世間最珍貴的允諾。
他深深地看著我，仿佛要將此刻的我刻入骨髓，然后，才轉身離去。
步伐沉穩(wěn)，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背負起更沉重誓言的復雜。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轉身的瞬間，我清晰地捕捉到他低不可聞的自語，消散在殿宇的風中：“若能如此……死亦何妨?！?/p>
更讓我猝不及防的是，幾日后，羿澤楷竟背著我，以最正式的外交國書形式，向賀宇宸發(fā)出了“請柬”……告知他，羿國七皇子羿澤楷，將于下月十五，迎娶鳳氏女冰凝為皇子正妃！
婚期，赫然定在賀宇宸自以為能追回我的時間之后！
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趙國朝野，更將賀宇宸徹底逼瘋！
—9—
大婚當日，羿國王宮，張燈結彩，喜氣盈天。
厚重的正紅嫁衣如同燃燒的火焰，層層疊疊的金線刺繡在宮燈下流淌著華貴的光澤。
沉重的鳳冠壓在發(fā)髻上，垂下的珠簾微微晃動，遮擋著視線。
銅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胭脂也掩蓋不住眼底沉淀的冰冷恨意。
“吉時到……！迎新娘……！”
禮官的唱喏聲穿透重重殿宇。
我由宮女攙扶著，一步步走向那象征著權力與聯(lián)姻的莊嚴大殿。
每一步，都踏在復仇的階梯之上。
殿門在眼前緩緩敞開，殿內，是羿國皇室宗親、滿朝文武，以及……各國使臣驚異、探究的目光。
羿澤楷一身玄色鑲金親王蟒袍，身姿挺拔如松，早已立在殿前。
他轉過身，隔著搖曳的珠簾望向我。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半分虛假的喜悅，只有沉甸甸的鄭重和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
他向我伸出手。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及他掌心溫度的那一刻……
“住手……！”
一聲凄厲狂暴、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大殿的喜慶氛圍！
殿門處，一片混亂！
侍衛(wèi)的呵斥聲、兵刃交擊聲轟然響起！
一道染血的身影，如同沖破牢籠的兇獸，撞開阻攔的侍衛(wèi)，帶著一身風塵仆仆和濃重的血腥氣，踉蹌著沖了進來！
正是賀宇宸！
他身上的鎧甲布滿刀痕和干涸的血跡，左肩的傷口似乎再次崩裂，暗紅的血漬滲透了包扎的布條。
頭發(fā)散亂，臉上滿是污垢和長途奔襲的疲憊，唯有一雙眼睛，赤紅如血，死死地釘在我身上，充滿了瘋狂的占有欲和不顧一切的絕望。
“冰凝……！”他嘶吼著，聲音沙啞破裂，“跟我走！我知道你是被他脅迫的！跟我回大趙！”
整個大殿瞬間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身上，充滿了驚愕、鄙夷和看好戲的興奮。
賀宇宸身后，程羽裳也跌跌撞撞地跟了進來，同樣一身狼狽，臉上帶著驚恐和怨毒，死死地盯著我。
我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
珠簾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隔著晃動的珠玉，我冰冷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冰刃，一寸寸刮過賀宇宸那張因瘋狂和疲憊而扭曲的臉。
“脅迫？”我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冰冷，響徹整個寂靜的大殿，“賀宇宸，你聽清楚了?！?/p>
我抬手，猛地掀開了遮面的珠簾！
鳳冠的流蘇激烈晃動，露出我毫無表情、卻艷麗得驚心動魄的臉龐。
“我鳳冰凝今日站在這里，披上這身嫁衣，是我心甘情愿！”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賀宇宸的心上！
“心甘情愿？”他踉蹌一步，難以置信地搖頭，眼中是破碎的絕望，“不……不可能！冰凝，我知道你恨我！可你心里還有我！你忘了嗎？我們從小……”
“閉嘴！”
我厲聲打斷他，積壓了太久的恨意如同火山般爆發(fā)出來，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控訴，響徹大殿。
“忘？我如何敢忘？”
“我忘不了金殿之上，你為報‘恩情’，棄我如敝履！讓我淪為滿京笑柄！”
“我忘不了你口口聲聲報恩，轉身卻盜走虎符，害我鳳府被抄，家破人亡！”
“我更忘不了……！”
我的聲音因極致的恨意而顫抖，猛地指向他身后臉色煞白的程羽裳，又狠狠指向他。
“在我爹靈前發(fā)喪，舉目無親、無人吊唁的至暗時刻！是你！賀宇宸！是你用那鋪天蓋地的喜樂，用你迎娶這個賤人的花轎，從我爹的棺槨前，從我破碎的心上，風風光光、敲鑼打鼓地碾了過去！”
“賀宇宸！我鳳家滿門血債！我爹死不瞑目！皆拜你所賜！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忘？我有什么理由，不心甘情愿地站在這里，看著你……還有你效忠的趙國，如何一步步走向毀滅？”
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大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只有我因激動而略顯急促的喘息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變了，從看熱鬧變成了震驚、駭然，看向賀宇宸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唾棄。
賀宇宸如遭萬箭穿心，臉色瞬間灰敗下去，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他看著我，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中那瘋狂的光芒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暗和……被徹底撕開偽裝后的絕望。
程羽裳更是面無人色，身體抖如篩糠，驚恐地試圖往人群里縮。
“拿下！”羿澤楷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早已嚴陣以待的宮廷侍衛(wèi)如狼似虎般撲上，瞬間將失魂落魄的賀宇宸和驚惶失措的程羽裳制服，粗暴地拖了下去。
賀宇宸沒有掙扎，只是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依舊死死地、死死地盯著我，直到身影消失在殿門外。
一場鬧劇落幕。
羿澤楷走到我身邊，重新向我伸出手，眼神沉靜而有力：“阿凝，吉時不可誤。”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將手放入他寬厚溫暖的掌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在滿殿神色各異的注視下，在賀宇宸那絕望目光的余燼中，我成了羿國七皇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