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吻過第七街》(一)第七街的梧桐總在九月落得最兇。蘇晚蹲在巷口撿碎玻璃時,
一片枯葉砸在她手背上。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滴,混著雨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朵暗紅的花。
"需要幫忙嗎?"男人的聲音裹著潮濕的風飄過來。蘇晚抬頭,看見雙沾著泥的馬丁靴,
往上是磨白的牛仔褲,再往上 —— 是張被路燈照得半明半暗的臉,眉骨很高,眼窩陷著,
像藏了片深秋的湖。"不用。" 她把碎玻璃掃進鐵盒,指尖的血蹭在盒沿,
"我是收廢品的。"男人沒走。蘇晚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扎著繃帶的膝蓋上,
上周在廢品站被鐵架砸的,現(xiàn)在還泛著青紫。她加快動作,鐵盒里的易拉罐叮當作響,
像在替她驅(qū)趕這突如其來的注視。"這個。" 他遞來包創(chuàng)可貼,塑料包裝在雨里泛著白,
"云南白藥的,止血快。"蘇晚沒接。第七街的人都知道,穿得這么干凈的外來者,
要么是來采風的學生,要么是查暫住證的片警,沒一個是真心想幫拾荒者的。男人卻蹲下來,
直接撕開包裝。他的手指很長,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與這滿是污垢的巷口格格不入。
"別動。" 他按住她流血的指尖,動作輕得像碰易碎品,"會感染。"蘇晚僵著不動。
雨絲落在他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珠,他眨眼時,水珠滾落,像滴進她心里的雨。
"我叫陸則。" 他貼好創(chuàng)可貼,站起身,"住在前面的老洋房。
"蘇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老洋房的輪廓在梧桐葉后若隱若現(xiàn)。
那是第七街唯一一棟帶花園的房子,聽說去年被個神秘的有錢人買了,卻從沒見過主人。
鐵盒里的碎玻璃突然硌得手心疼。她低頭,看見創(chuàng)可貼邊緣滲出的血暈開,像朵沒開全的花。
(二)老洋房的花園總在午后曬滿太陽。蘇晚踩著三輪車經(jīng)過時,看見陸則坐在秋千上看書。
白襯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淺疤,像被什么東西劃的。他看書時很專注,
陽光落在他側(cè)臉,把絨毛都染成金色。三輪車 "吱呀" 一聲碾過石子路,陸則抬頭,
視線撞進蘇晚眼里。她慌忙別過頭,差點撞翻路邊的垃圾桶。"小心。" 他的聲音追過來,
帶著笑意。蘇晚蹬著車逃了,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開。后視鏡里,陸則還站在花園門口,
秋千輕輕晃著,像只停在風里的白鳥。晚上整理廢品時,蘇晚在個舊紙箱里發(fā)現(xiàn)本素描本。
封面是磨破的牛皮紙,翻開第一頁,是第七街的巷口,梧桐葉落得滿地都是,
角落里蹲個撿玻璃的女孩,扎著亂糟糟的馬尾。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翻到后面,
全是第七街的速寫 —— 修鞋攤的老張,賣糖畫的李婆,還有她自己,在廢品站捆紙殼,
在路燈下數(shù)硬幣,在雨里撿碎玻璃。最后一頁畫著老洋房的花園,秋千上空空的,
旁邊寫著行小字:等風來。蘇晚把素描本藏進枕頭下。月光透過破窗照進來,
落在她膝蓋的繃帶上,那里的淤青還沒消。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
父親醉酒后把母親推下樓梯,她抱著渾身是血的母親在第七街狂奔,
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最后只記得醫(yī)院慘白的燈,和母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晚晚,
要好好活。"枕頭下的素描本硌得后腦勺疼。蘇晚摸出本子,指尖劃過畫上自己的馬尾,
突然想起陸則小臂上的疤,不知道是怎么來的。(三)秋雨下了整整一周。
蘇晚的膝蓋發(fā)炎了,腫得像饅頭。她咬著牙想去廢品站,剛推開房門就被陸則堵在巷口。
他撐著把黑傘,手里拎著個藥箱。"張奶奶說你病了。" 他不由分說把她拽回屋,
"坐著別動。"蘇晚的小屋只有幾平米,堆滿了撿來的雜物。
陸則熟練地找了張干凈的板凳坐下,打開藥箱,里面的碘伏、紗布碼得整整齊齊。"脫褲子。
" 他抬頭,眼里沒什么情緒。蘇晚的臉 "騰" 地紅了。他卻已經(jīng)低下頭,
專心致志地拆她膝蓋的繃帶,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發(fā)炎的傷口暴露在空氣里,紅得嚇人。
"嘶 ——" 碘伏擦上去時,蘇晚疼得抽氣。陸則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她,
眼里閃過點什么,快得抓不住。"忍忍。" 他的聲音放軟了,"很快好。
"他的指尖帶著溫度,觸在皮膚上,燙得蘇晚心慌。窗外的雨敲著鐵皮屋頂,
屋里只有他拆紗布的 "沙沙" 聲,和她自己的心跳聲。
"這疤......" 陸則突然指著她膝蓋內(nèi)側(cè)道,那里有道淺疤,像條小蛇。
"小時候摔的。" 蘇晚別過臉,"在第七街的石板路上。"陸則沒再問。包扎好傷口,
他從藥箱里拿出盒止痛藥,放在桌上。"按時吃。" 他收拾東西時,袖口滑下來,
露出小臂的疤,"以前在國外做志愿者,被鐵絲網(wǎng)劃的。"蘇晚愣住。他像是在解釋,
又像是在說給空氣聽。雨停時,陸則要走。蘇晚看著他的背影,
突然想起素描本最后一頁的字,鬼使神差地問:"你在等什么風?"他的腳步頓了頓,
沒回頭:"等吹散霧的風。"(四)陸則開始出現(xiàn)在蘇晚的生活里。他會在她收攤時,
突然從梧桐后走出來,接過她沉重的三輪車;會在她被小混混搶錢時,不知從哪冒出來,
三兩下把人打跑,袖口沾著灰,卻笑得云淡風輕;會在她數(shù)硬幣時,默默坐在旁邊,
看她把毛票一張張理平,然后從兜里掏出張整鈔:"換點零錢。"蘇晚知道自己不該靠近他。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住在帶花園的老洋房,她睡在堆滿廢品的小屋;他看外文原著,
她認不全報紙上的字;他的手用來畫畫寫字,她的手用來撿垃圾捆紙殼??伤刂撇蛔∽约?。
會在路過老洋房時放慢腳步,會在整理廢品時期待看到他的身影,會在夜里抱著那本素描本,
猜他畫那些速寫時在想什么。那天蘇晚在廢品站發(fā)現(xiàn)個舊相機,鏡頭蒙著灰,卻還能用。
她對著夕陽拍了張第七街的照片,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紅色,梧桐葉在風里飄,像燃燒的蝴蝶。
陸則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拍得不錯。"蘇晚嚇了一跳,相機差點掉地上。
他接過相機,翻看著照片,指尖在屏幕上滑過:"這里的光很特別。""你喜歡拍照?
" 蘇晚問。"以前學過攝影。" 他把相機還她,"后來...... 發(fā)生了點事,
就不拍了。" 他的視線落在遠處的老洋房,"就像有些事,停了就再也續(xù)不上了。
"蘇晚想起母親臨終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舉起相機,對著陸則按下快門。
他沒躲,夕陽落在他眼里,像成了片海。"給我。" 他伸出手。蘇晚把相機遞過去,
他卻握住她的手腕,把相機按在她手里:"自己留著。" 他的指尖溫熱,"拍你想拍的。
"(五)老洋房的花園種著玫瑰。蘇晚被陸則拉進去時,玫瑰開得正盛,紅的白的堆在一起,
像團燒起來的云。他說要給她畫張像,畫板支在秋千旁,顏料的味道混著花香飄過來。
"別動。" 陸則拿著畫筆,眉頭微蹙,"笑一笑。"蘇晚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她不習慣被人這樣注視,尤其是被陸則。他畫畫時很認真,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
鼻尖沾了點顏料,像只偷喝了墨水的貓。"你為什么來第七街?" 蘇晚忍不住問。
畫筆頓了頓。"因為這里的風很干凈。" 他低頭調(diào)顏料,聲音很輕,"不像城里,
風里都帶著汽油味。"蘇晚想起市中心的高樓大廈,那里的風確實裹著汽車尾氣和香水味,
不像第七街,風里只有梧桐葉和煙火氣。"那你以前住在哪?""很遠的地方。
" 他沒細說,"有很多人,很多車,很吵。"畫到一半,陸則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眉頭皺得更緊,走到玫瑰叢后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
蘇晚只聽見 "父親"" 公司 ""回去" 幾個詞。他掛了電話回來時,臉色不太好。
"今天先到這。" 他收拾畫具,動作有些急,"我有點事。"蘇晚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
心里空落落的。玫瑰花瓣被風吹落,落在畫板上,像滴紅色的淚。那天晚上,
蘇晚在素描本里發(fā)現(xiàn)張紙條,是陸則的字跡:周六下午,老地方,給你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