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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叫頭遍時,清瑤已經(jīng)醒了。

她悄無聲息地坐起身,借著窗欞透進(jìn)來的月光打量著這個簡陋的木屋。墻角堆著半簍干柴,灶臺上的陶罐還沾著昨夜的飯粒,空氣中浮動著松木與煙火混合的氣息 —— 這是屬于軒塵的味道,帶著讓她心安的暖意。

身側(cè)的草席已經(jīng)空了,殘留著少年體溫的余溫。清瑤指尖撫過那片凹陷,想起昨夜他背著自己回來時,后背結(jié)實(shí)的線條硌得她臉頰發(fā)燙。她悄悄起身,將疊好的粗布衣衫套在身上,那是軒塵特意為她改小的獵戶裝,針腳歪歪扭扭,卻比仙界最華美的織錦更讓她珍惜。

灶房的土灶黑黢黢的,像頭蟄伏的野獸。清瑤踮腳揭開陶鍋蓋,里面空空如也。她記得軒塵說過,今早要去西邊山谷設(shè)陷阱,得趕在日出前出發(fā)。

“今日換我來做早飯?!?她對著空蕩的屋子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灶臺。在仙界時,御膳房的仙娥們總能用晨露與花瓣做出瓊漿玉食,她雖不諳廚藝,卻也瞧過千百遍。凡人的吃食雖簡陋,可只要是為軒塵做的,便該用心。

她搬來三塊石頭壘起簡易灶臺,學(xué)著記憶里軒塵的樣子往灶膛里添柴?;鹫圩硬亮似叽尾琶俺龌鹦?,卻在她俯身吹火時猛地竄起,燎得額前碎發(fā)蜷成了焦黑的卷兒。

“咳咳咳!” 濃煙順著灶膛反撲出來,嗆得她眼淚直流。清瑤慌忙用袖子去扇,卻把火星濺到了柴火堆里,噼啪作響的火苗瞬間舔上她的袖口。

“小心!”

熟悉的聲音帶著急促的腳步聲闖進(jìn)來,軒塵扔下背上的弓箭,三兩步?jīng)_過來攥住她的手腕往后拽。少年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帶著晨露的濕涼與山野的風(fēng)息,將她整個人護(hù)在身后。他另一只手抓起掛在墻上的水囊,精準(zhǔn)地潑向竄起的火苗,蒸騰的白霧中,清瑤看見他繃緊的下頜線。

“說了讓你待著就好?!?軒塵的聲音帶著后怕的沙啞,轉(zhuǎn)過來檢查她的手臂時,指尖都在發(fā)顫,“有沒有燒到?”

清瑤搖搖頭,看著他被火星燙出紅痕的手背,喉間突然發(fā)緊:“你不是去山谷了嗎?”

“忘拿誘餌了?!?軒塵的耳尖泛著紅,目光落在她蜷曲的額發(fā)上,忍不住伸手替她拂開,“頭發(fā)都焦了,像只炸毛的小狐貍。”

他的指尖擦過她的額角,帶著薄繭的觸感讓清瑤心跳漏了一拍。她慌忙低下頭去看灶臺,那堆被澆滅的柴火正冒著青煙,把她好不容易燃起的雄心壯志燒得只?;覡a。

“我本想做早飯的。” 她小聲嘟囔,指尖摳著灶臺的裂縫,“在仙界時,我讓花苞開花都比這容易?!?/p>

軒塵蹲下來重新生火,干燥的樺樹皮很快燃起穩(wěn)定的火苗。他側(cè)臉映在跳動的火光里,線條柔和得像被月光打磨過:“生火要等柴禾干透,還要留通風(fēng)的縫隙,跟你們仙界催開花不一樣?!?/p>

清瑤湊過去看,只見他用樹枝輕輕撥弄著柴堆,那些原本死氣沉沉的枯枝,竟乖乖地吐出橘紅色的火舌。她學(xué)著他的樣子伸出手指,想感受那團(tuán)溫暖,卻被軒塵一把攥住。

“燙?!?少年的掌心裹著她的指尖,將那點(diǎn)躍躍欲試的好奇摁了回去,“你去剝些冬筍吧,昨日挖的埋在屋后窖里?!?/p>

清瑤捧著三只胖嘟嘟的冬筍回來時,灶房已經(jīng)飄出米香。軒塵正站在灶臺前攪動陶罐,粗布衣袖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流暢的肌肉線條。晨光從木窗斜照進(jìn)來,在他身上織就一層金紗,連他脖頸間滾落的汗珠都閃著光。

“我?guī)湍銊児S。” 她找出墻角的陶刀,學(xué)著記憶里仙娥處理靈植的樣子,卻笨拙地把筍衣劃得七零八落。那些在她指尖能開出十二色花的仙力,此刻連層筍殼都對付不了。

軒塵看了半晌,放下木勺走過來:“要從根部旋開。” 他站在她身后,雙手覆上她的手背,引導(dǎo)著陶刀淺淺嵌入筍衣。少年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溫?zé)岬暮粑鬟^她的耳廓,清瑤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像擂鼓般敲在她的心尖上。

“感覺到了嗎?”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煙火氣的沙啞,“順著纖維的方向,就像你讓花開時,要順應(yīng)它們的性子?!?/p>

清瑤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胡亂點(diǎn)頭時,發(fā)梢掃過他的手腕。軒塵像被燙到似的松開手,轉(zhuǎn)身去翻烤在火邊的野兔,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

早飯擺在屋前的青石桌上,白粥冒著熱氣,烤野兔的油脂滋滋作響,還有碟撒了鹽粒的冬筍片。清瑤小口喝著粥,看著軒塵把野兔最嫩的里脊撕下來放到她碗里,忽然想起瑤池的蟠桃宴。那些用仙露釀的瓊漿,用晨露潤的仙果,都不及此刻陶碗里的米粥暖心。

“今日柳嬸會去鎮(zhèn)上,要不要托她帶些東西?” 軒塵咬著兔腿,目光落在她打補(bǔ)丁的袖口上,“我攢了些錢,能給你扯塊新布做衣裳?!?/p>

清瑤剛想說不用,院門外就傳來柳翠兒尖利的嗓音:“軒塵哥,我娘讓我來問問,你昨日打的山雞……”

話音在看見清瑤的瞬間卡住,柳翠兒臉上的笑僵成一團(tuán),視線像淬了毒的針,扎在清瑤身上那件明顯屬于軒塵的衣衫上。她提著的竹籃晃了晃,里面裝著的野菜撒了一地。

“喲,這不是那位仙子嗎?” 柳翠兒陰陽怪氣地拍了拍手,“怎么還穿著軒塵哥的衣裳?是窮得連件新衣服都買不起了?”

清瑤握著陶碗的手指收緊,碗沿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王屠戶那些污穢的話,想起自己此刻確實(shí)寄人籬下,喉間像堵著團(tuán)燒紅的炭。

“翠兒?!?軒塵放下手里的兔骨,聲音冷了幾分,“有事說事?!?/p>

柳翠兒被他語氣里的疏離刺了下,眼圈立刻紅了:“我就是來問問山雞的事,王屠戶今早還在村口罵呢,說…… 說有人占著茅坑不拉屎,占了好風(fēng)水還不知足?!?她說著往清瑤那邊瞟,明晃晃的挑釁像出鞘的刀。

清瑤猛地站起來,木凳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她走到柳翠兒面前,明明比對方矮半個頭,眼神卻像淬了冰的月光:“王屠戶搶東西在前,如今背后罵人才是不知羞恥。你若想替他傳話,不妨告訴他 ——”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院角那叢被晨露打濕的野薔薇,那些不起眼的細(xì)枝突然抽出新芽,在眾目睽睽之下綻開三朵粉白的花。

“—— 我清瑤護(hù)著的人,輪不到旁人置喙。”

柳翠兒嚇得后退一步,指著那些憑空綻放的花,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你…… 你果然是妖怪!”

“是仙子。” 軒塵拿起靠在門邊的柴刀,不輕不重地靠在石桌上,發(fā)出 “咚” 的一聲悶響,“翠兒,再胡言亂語,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少年的眼神冷得像山澗的寒冰,柳翠兒從沒見過這樣的軒塵。他平時對誰都溫和,哪怕被王屠戶欺負(fù)也只是隱忍,此刻卻為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亮出了帶刃的鋒芒。

“我…… 我走就是!” 柳翠兒抓起竹籃落荒而逃,跑出老遠(yuǎn)還能聽見她氣急敗壞的咒罵。

院門外的腳步聲消失后,清瑤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在發(fā)抖。那些突然綻放的薔薇耗費(fèi)了她本就稀薄的仙力,此刻丹田處傳來熟悉的刺痛。

“你不該動用仙力的。” 軒塵走過來扶她,語氣里帶著擔(dān)憂,“跟這些人生氣不值得?!?/p>

“可她罵你?!?清瑤抬頭看他,眼底還泛著未褪的水汽,“在仙界時,連風(fēng)都不敢對我大聲說話?!?/p>

軒塵忽然笑了,伸手替她擦掉臉頰沾上的粥粒:“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說?!?他拿起那朵開得最盛的薔薇,別在她耳后,“不過你的花,比柳嬸種的月季好看。”

花瓣的清香混著少年掌心的溫度,漫過清瑤的鼻尖。她忽然覺得,那些被煙火熏黑的灶臺,被火星燎焦的頭發(fā),還有此刻丹田的刺痛,都成了值得珍藏的印記。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織出斑駁的光影。清瑤坐在門檻上看軒塵編竹筐,少年靈活的手指穿梭在竹條間,那些頑固的青竹,竟乖乖地繞出規(guī)整的紋路。

“你什么都會?!?她托著下巴感嘆,看著他指尖被竹條勒出的紅痕。

“山里長大的,總得會些營生?!?軒塵編完最后一圈,把竹筐遞到她面前,“裝野菜用,比你那繡帕子結(jié)實(shí)?!?/p>

清瑤接過竹筐,指尖撫過那些交錯的竹條,突然想起自己袖中還藏著半塊桂花糕。她小心翼翼地掏出來,油紙已經(jīng)被體溫焐得發(fā)軟,糕點(diǎn)邊緣的碎屑落在竹筐里,像撒了把碎金。

“給你。” 她把糕點(diǎn)遞過去,想起他昨日說不愛吃甜的,又補(bǔ)充道,“這個不膩。”

軒塵咬了一口,桂花的甜香在齒間漫開時,他看見清瑤偷偷抿起的嘴角。其實(shí)他不是不愛吃甜,只是舍不得把僅有的兩塊都吃掉。就像此刻,看著她眼里閃爍的光,他覺得比任何蜜糖都甜。

暮色降臨時,清瑤終于學(xué)會了生穩(wěn)定的火堆。當(dāng)軒塵帶著獵物回來時,看見灶膛里跳動的火苗映著她的笑臉,像株在煙火里悄悄綻放的花。

“今晚我來烤兔子。” 清瑤搶過他手里的野兔,學(xué)著他的樣子往皮毛上抹鹽,卻被尖利的兔爪劃破了指尖。

血珠剛冒出來就被軒塵含住。少年溫?zé)岬拇桨旯闹讣?,驚得清瑤渾身一顫,像有電流順著血管竄到心臟。她想抽回手,卻被他輕輕按住后頸。

“別動,有臟東西。” 軒塵的聲音含糊不清,濕熱的呼吸拂過她的指節(jié),等松開時,那道細(xì)小的傷口已經(jīng)被吮得干干凈凈。

清瑤猛地站起來,撞翻了身后的木凳。她捂著發(fā)燙的指尖沖進(jìn)灶房,看著鍋里咕嘟冒泡的米粥,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原來凡間的觸碰,比仙界最烈的仙釀還要醉人。

當(dāng)軒塵把烤得金黃的野兔端上桌時,清瑤還在對著跳動的火苗發(fā)呆。少年把最肥的后腿肉塞進(jìn)她手里,火光在他眼底跳躍:“明天教你設(shè)陷阱?”

清瑤咬著兔肉點(diǎn)頭,看著他被油星濺到的臉頰,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比在瑤池聽風(fēng)觀雨有趣多了。至少在這里,她會為了生不起的火著急,會為了他一句夸獎臉紅,會在被他觸碰時,覺得整個凡塵都開滿了花。

夜深時,清瑤躺在草席上,聽著軒塵在灶房收拾的動靜。月光透過窗縫落在她枕邊,那朵被別在發(fā)間的薔薇還保持著盛放的姿態(tài),散發(fā)著淡淡的香。

她悄悄摸出藏在枕下的竹筐,那些交錯的竹條間,仿佛還殘留著軒塵指尖的溫度。清瑤把臉頰貼在微涼的竹面上,忽然期待起明天的太陽 —— 聽說,軒塵說陷阱要在晨光熹微時才最靈驗(yàn)。

而她不知道的是,灶房里的軒塵正對著那半塊桂花糕傻笑,指尖反復(fù)摩挲著糕點(diǎn)上淺淺的牙印,把那點(diǎn)甜意,悄悄藏進(jìn)了心底。

雞叫二遍時,清瑤已經(jīng)蹲在院角的籬笆旁。

晨露打濕了她的褲腳,指尖拂過沾著水珠的薔薇花瓣。昨日被她催開的花朵還保持著盛放的姿態(tài),只是花瓣邊緣已泛出淡淡的枯黃 —— 沒有持續(xù)的仙力滋養(yǎng),凡花的壽命終究短暫。

“在看什么?” 軒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他肩上扛著捆新砍的松木,額前碎發(fā)被晨霧濡濕,貼在飽滿的額角。

清瑤慌忙收回手,指尖的仙力殘留讓花瓣輕輕顫了顫:“在看它們會不會再開?!?/p>

軒塵放下松木湊過來,目光落在那幾朵將謝的薔薇上,忽然笑了:“等過些日子,我去鎮(zhèn)上給你買花籽,種滿整個院子好不好?”

清瑤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晨露砸中的湖面。她想起瑤池邊四季不敗的仙葩,那些花永遠(yuǎn)按照天規(guī)準(zhǔn)時盛放,卻從未讓她有過此刻這般悸動。

“好啊。” 她低下頭,假裝整理被露水打濕的衣角,耳尖卻紅得像熟透的櫻桃。

早飯時,清瑤終于成功生起了火堆。雖然火苗依舊歪歪扭扭,卻足夠把陶罐里的米粥煮得咕嘟冒泡。軒塵坐在對面,看著她鼻尖沾著的鍋灰,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笑什么?” 清瑤摸了把鼻子,反而把灰抹得更勻,活像只偷喝了墨汁的小貓。

軒塵遞過一塊干凈的麻布:“沒什么?!?他的指尖擦過她的鼻尖時,故意放慢了動作,“只是覺得,你比昨日那朵薔薇好看?!?/p>

清瑤的臉頰 “騰” 地?zé)饋?,抓起一塊烤得焦脆的野兔腿塞進(jìn)他嘴里,含糊道:“吃飯!”

少年含著肉笑出聲,眼底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苗還要亮。

日頭爬到頭頂時,軒塵帶著清瑤往東邊山谷去。他說要教她設(shè)陷阱,特意選了把輕便的小柴刀給她防身。

“這附近有片竹林,里面的竹鼠最肥?!?軒塵撥開擋路的荊棘,不忘回頭叮囑,“踩著我的腳印走,別被蛇莓藤勾住。”

清瑤亦步亦趨地跟著,目光卻被林間跳躍的光斑吸引。陽光穿過層疊的樹葉,在地上織出流動的金網(wǎng),那些細(xì)小的塵埃在光柱里跳舞,竟比瑤池上空的流螢還要靈動。


更新時間:2025-08-07 01: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