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力撕扯魂魄的劇痛還未散盡，清瑤在一陣尖銳的刺痛中猛地睜開眼。
刺目的陽光像淬了火的金針，狠狠扎進她慣于柔光的眼眸。她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卻在觸及臉頰時渾身一僵 —— 指尖摸到的不是細膩溫潤的仙肌，而是覆著一層薄薄的塵土，連帶著唇角都沾著些沙礫，硌得人發(fā)疼。
“嘶……” 她倒吸一口涼氣，撐著地面想要坐起身，手肘卻撞在一塊尖銳的碎石上。鉆心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這不是仙界的幻境，更不是司命星君推演的命格幻象。
她真的…… 跌下來了。
視線逐漸清晰，入目是連綿起伏的土坡，枯黃的野草在獵獵風中打著卷，遠處的林子呈現(xiàn)出暗沉的墨綠色，連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混雜著泥土與腐朽落葉的腥氣。這便是…… 凡間？
清瑤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襟，心臟驟然縮緊。
昔日流光溢彩的云錦仙裙早已失去了靈氣流轉(zhuǎn)的光澤，裙擺被撕扯得破爛不堪，露出的皓腕上劃著數(shù)道細密的血痕。最讓她心驚的是腰間的玉佩 —— 那枚由昆侖仙玉雕琢而成的護心佩，此刻竟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最后一點瑩潤的光澤正在緩緩消散。
“完了……” 她喃喃自語，指尖顫抖地撫過玉佩上的裂痕。這枚玉佩不僅能護她心神，更是儲存著她三成仙力的法器。如今玉佩碎裂，意味著她體內(nèi)的仙力怕是已十不存一。
就在這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瑤猛地抬頭，只見一個挎著竹籃的農(nóng)婦正領(lǐng)著兩個半大的孩子往這邊走，籃子里裝著些剛挖的野菜，沾著濕漉漉的泥巴。
農(nóng)婦的目光在清瑤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物件，嗓門陡然拔高：“哎喲！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瘋婆子？”
她的聲音尖利刺耳，像刮過生銹的鐵鍋，清瑤下意識地蹙緊了眉頭。在仙界，便是最低階的仙娥說話都如黃鶯出谷，何曾聽過這般粗鄙的腔調(diào)？
“娘，你看她穿的啥呀？” 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指著清瑤的裙擺，眼里滿是好奇，“像唱戲的花衣裳！”
另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則撿起地上的泥塊，捏在手里把玩著，眼睛滴溜溜地在清瑤身上轉(zhuǎn)。
農(nóng)婦叉著腰走近幾步，三角眼瞇成一條縫，上下打量著清瑤：“穿得稀奇古怪，頭發(fā)也亂糟糟的，莫不是從哪個山里跑出來的妖怪？” 她說著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們村最近丟了好幾只雞，指不定就是你這妖物干的好事！”
清瑤心頭火起。她乃司掌繁花的上仙，掌管三界花藝榮枯，萬年來從未傷過生靈性命，如今竟被一個凡間婦人污蔑為偷雞的妖物？
“你休要胡言！” 她冷聲呵斥，習慣性地想調(diào)動仙力震懾對方，可丹田處傳來一陣空空如也的刺痛，別說凝聚仙光，就連聲音都比尋常女子高不了幾分。
這副虛弱無力的模樣落在農(nóng)婦眼里，反倒成了心虛的證明。她臉上的刻薄更甚，上前一步就想去扯清瑤的頭發(fā)：“還敢頂嘴？看我不把你綁了送官府，讓官老爺治你的罪！”
粗糙的手指帶著一股土腥味襲來，清瑤下意識地偏頭躲閃，卻因為身體虛弱沒能完全避開，鬢角的發(fā)絲被狠狠拽住，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放開我！” 她掙扎著，眼眶因屈辱和疼痛微微泛紅。在仙界，便是天帝見了她都要禮讓三分，何曾受過這等折辱？
“娘，打她！她肯定是妖怪！” 男孩見母親占了上風，舉著手里的泥塊就往清瑤身上砸。
冰涼的泥塊 “啪” 地砸在她的肩頭，順著破爛的衣襟滑進懷里，沾得肌膚一片濕冷。緊接著又是第二塊、第三塊，女孩也跟著撿起草根往她身上丟，嘴里還嚷嚷著 “打妖怪”。
清瑤死死咬著下唇，任由那些污穢落在身上。她知道此刻反抗只會招來更兇狠的對待，體內(nèi)空空的仙府時刻提醒著她 —— 現(xiàn)在的她，與手無縛雞之力的凡間女子無異。
農(nóng)婦見她不再掙扎，拽著頭發(fā)的手更用勁了些，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哼，知道怕了？我告訴你，我們桃花村可不是好欺負的……”
“張嬸，住手！”
一聲清朗的喝聲突然從身后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農(nóng)婦的動作猛地一頓，清瑤也趁機掙脫了她的鉗制，捂著發(fā)疼的頭皮回頭望去。
只見一個少年背著長弓站在不遠處的土坡上，身形挺拔如松。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打，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腰間的獸皮袋鼓鼓囊囊，顯然是剛打獵歸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清亮如溪，此刻正帶著幾分慍怒看向這邊。
沒等農(nóng)婦反應(yīng)過來，少年已經(jīng)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他抬手取下背上的長弓，指尖搭著一支羽箭，拉弦如滿月，“咻” 的一聲，羽箭精準地釘在清瑤與農(nóng)婦之間的地面上，箭尾還在嗡嗡震顫，泥土濺起老高。
“軒塵？你這是干啥！” 農(nóng)婦被嚇得后退一步，看著地上的羽箭，臉上又驚又怒，“這瘋女人來路不明，指不定是……”
“她是我?guī)淼娜??！?少年打斷她的話，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反駁的篤定。他轉(zhuǎn)過身，不動聲色地擋在清瑤身前，將她護在身后的陰影里，“張嬸要是覺得被驚擾了，我替她賠罪。但動手打人，就過了。”
清瑤躲在他身后，鼻尖突然一酸。
少年的背影算不上多么寬厚，甚至能看到他脖頸處因常年勞作而凸起的筋骨，可這道身影落在她眼里，竟比凌霄寶殿的玉柱還要讓人心安。在仙界萬萬年，眾仙敬畏她的身份，仙娥們奉承她的地位，卻從未有人像這樣，不問緣由地將她護在身后。
“你護著她？” 張嬸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上下打量著軒塵，“這丫頭片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你忘了前陣子李屠戶家的媳婦……”
“張嬸?！?軒塵的聲音冷了幾分，目光掃過地上的泥塊和清瑤肩頭的污漬，“村里的規(guī)矩，不欺負落難人?！?/p>
他的眼神太過清亮，看得張嬸有些心虛，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周圍漸漸聚攏了幾個看熱鬧的村民，對著這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行了行了，算我多管閑事！” 張嬸臉上掛不住，狠狠瞪了清瑤一眼，拽著還在哭鬧的兩個孩子罵罵咧咧地走了，“晦氣！真是晦氣！”
村民們見沒熱鬧可看，也三三兩兩地散了，臨走前還不忘投來幾道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直到周圍徹底安靜下來，軒塵才轉(zhuǎn)過身。
清瑤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可少年的目光還是落在了她凌亂的發(fā)絲和沾滿泥土的衣襟上，眉頭微微蹙起。
“你沒事吧？” 他問，聲音比剛才緩和了許多。
清瑤搖搖頭，剛想開口說謝謝，卻因為太久沒說凡間語言，喉頭一陣干澀，只發(fā)出了一點沙啞的氣音。她窘迫地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塵土的指尖。
軒塵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從腰間的水囊里倒出些清水，遞到她面前：“先喝點水吧?！?/p>
竹筒做的水囊邊緣有些磨損，卻洗得干干凈凈。清瑤遲疑地接過，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他的指腹，只覺一陣溫熱的觸感傳來，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風，讓她心頭莫名一跳。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甘甜的泉水滑過喉嚨，稍微緩解了喉頭的干澀。抬眼時，正對上少年看過來的目光，那雙眼睛里沒有鄙夷，沒有懷疑，只有純粹的關(guān)切。
“我軒軒塵，是這桃花村的獵戶。” 他自我介紹道，指了指不遠處的村子，“你呢？從哪里來？”
清瑤握著水囊的手指緊了緊。
從哪里來？
從九重天之上，從繁花似錦的瑤臺仙境。
可這些話，能對一個凡間少年說嗎？他會信嗎？說不定還會像剛才那個農(nóng)婦一樣，把她當成滿口胡言的瘋婆子。
見她沉默不語，軒塵也沒有追問，只是笑了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茨愕臉幼樱袷怯龅搅穗y處？要是不嫌棄，先跟我回村里歇歇腳吧?！?/p>
清瑤看著他真誠的笑臉，又看了看自己破爛的衣衫和空空如也的丹田，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如今仙力盡失，又不知身在凡間何處，或許，跟著這個剛剛護住她的少年，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軒塵見她同意，便彎腰將地上的羽箭拔了出來，重新背好長弓。他看了看清瑤不太方便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我扶你走吧，這里離村子還有段路?！?/p>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帶著常年握弓留下的薄繭。清瑤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將自己微涼的指尖放進了他的掌心。
少年的手掌微微一僵，隨即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她，力道適中，既不會讓她覺得被冒犯，又能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她的身體。
兩人沿著蜿蜒的小路往村子走去，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清瑤低著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聽著少年沉穩(wěn)的腳步聲，心頭那片因墜落凡塵而掀起的驚濤駭浪，竟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她偷偷抬眼，看向身旁的少年。他的側(cè)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鼻梁挺直，下頜線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卻又透著一股山間男兒的堅毅。
這個叫軒塵的凡間少年，會是她這場凡塵劫難里，唯一的光嗎？
清瑤不知道答案，只知道此刻掌心傳來的溫度，竟比仙界最暖的靈泉還要讓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