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
意識從無邊的黑暗和劇痛的泥沼中掙扎著浮起,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側腹腔深處那團持續(xù)燃燒、鈍刀割肉般的痛楚。
江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
慘白的燈光從天花板直射下來,刺得他干澀生疼的眼睛瞬間閉上。
他動了動手指,僵硬麻木的觸感傳來。
身上那件染血的緊身衣被換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粗糙的、漿洗得發(fā)硬的白色病號服。
左側肋下被厚重的繃帶緊緊包裹著,稍微一動,里面就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提醒著他脾臟破裂的事實。
喉嚨火燒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
“醒了?”
一個干澀平板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江嶼猛地睜開眼。
福伯如同一個沒有聲息的幽靈,端著一個托盤站在那里。托盤上放著一杯水和一小碟白色的藥片。
他的白發(fā)依舊梳得油光水滑,渾濁的眼睛在慘白燈光下像兩顆蒙塵的玻璃珠,漠然地注視著江嶼。
“陸先生吩咐,醒了就吃藥?!?/p>
福伯將托盤放在床頭柜上,動作依舊帶著那標志性的、規(guī)律的三下微抖。
水杯里的清水隨之蕩漾,映著天花板上刺目的光點。
“養(yǎng)傷期間,安分點?!?/p>
沒有多余的話,沒有一絲情緒。
放下東西,他就像完成了程序的機器,轉身,無聲地消失在門外,留下沉重的合金門閉合的輕響。
安分?
江嶼扯了扯嘴角,牽動了干裂的嘴唇,帶來一陣刺痛。
他看著托盤上那杯水和白色的藥片,眼神冰冷。
他沒有去碰。
誰知道那里面又加了什么“佐料”?
他掙扎著,用沒有受傷的右臂支撐著身體,一點點挪下床。
雙腳觸地時,左側腹腔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冷汗瞬間浸透了粗糙的病號服。
他扶著冰冷的墻壁,像一具被強行驅動的破損機器,一步一挪地走向房間角落那個狹小的、僅用磨砂玻璃隔斷的淋浴間。
擰開冷水龍頭。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間從頭頂澆下,激得他渾身一顫,也讓他混沌的頭腦瞬間清醒了幾分。
水流沖刷著皮膚,卻沖刷不掉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冰冷。
陸沉那句冰冷的“臟”和“處理掉”,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反復在耳邊回響。
他扶著冰涼的瓷磚墻壁,任由冷水沖刷著身體,試圖用這極致的冰冷,鎮(zhèn)壓住胸腔里翻騰的恨意和脾臟深處持續(xù)不斷的、燒灼般的痛楚。
水聲嘩嘩,隔絕了外界的聲響。他低著頭,水流順著蒼白的臉頰、緊抿的唇角和嶙峋的鎖骨滑落。
左眼尾那顆小小的紅痣在冰冷的水流沖刷下,顯得格外殷紅,像一滴凝固的血淚。
就在這時——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炸開!
淋浴間脆弱的磨砂玻璃門被一股狂暴的巨力從外面狠狠踹碎!
無數(shù)尖銳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而來!
江嶼瞳孔驟縮,身體在劇痛中爆發(fā)出驚人的反應力,猛地側身貼緊墻壁!
大部分碎片擦著他的身體飛濺過去,少數(shù)幾片劃破了他手臂和臉頰的皮膚,留下細長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冰冷的水流瞬間噴濺得到處都是。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酒氣,混合著雪茄和一種失控的暴戾氣息,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一個高大的、帶著毀滅性壓迫感的身影堵在了破碎的門口,擋住了外面慘白的光線。
陸沉。
他身上的高定西裝外套早已不知所蹤,昂貴的絲質襯衫領口被粗暴地扯開,露出線條凌厲的鎖骨和一小片結實的胸膛。
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黑發(fā)此刻凌亂地散落在額前,幾縷濕發(fā)貼在眉骨那道猙獰的斷疤上。
他的眼睛是赤紅的,里面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醉意和被酒精無限放大的、扭曲的暴戾與偏執(zhí)。
濃重的酒氣幾乎形成實質的煙霧,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噴吐出來。
他死死地盯著淋浴間里渾身濕透、緊貼著冰冷墻壁的江嶼,那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一種要將人焚燒殆盡的瘋狂熱度。
“躲?”
陸沉的聲音嘶啞破碎,裹挾著濃重的酒氣和冰冷的怒意,像砂紙摩擦著神經(jīng)。
他猛地一步跨入淋浴間,破碎的玻璃在他锃亮的皮鞋下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
冰冷的水流瞬間打濕了他的襯衫前襟,布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充滿力量感的輪廓。
空間本就狹小,瞬間被他高大的身軀擠占得密不透風。
冰冷的空氣瞬間被濃烈的酒氣和男人身上滾燙的侵略感所取代。
“誰準你躲開的?!”
陸沉低吼著,滾燙的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江嶼的肩膀!
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將他狠狠地按在濕滑冰冷的瓷磚墻壁上!
“呃!”
江嶼悶哼一聲,背后冰冷的瓷磚和肩胛骨傳來的劇痛讓他瞬間白了臉。破裂的脾臟被這粗暴的動作狠狠擠壓,尖銳的痛楚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
他咬緊牙關,才沒有痛呼出聲。冰冷的冷水還在不斷澆下,沖刷著兩人。
陸沉滾燙的身體緊緊壓了上來,帶著濃烈酒氣的呼吸噴在江嶼的頸側,激起一陣生理性的戰(zhàn)栗。
赤紅的眼睛如同鎖定獵物的野獸,在他臉上、頸間、濕透的病號服上瘋狂地掃視著,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林晚……林晚不會像你這樣……”
陸沉的聲音含混不清,帶著一種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和憤怒,滾燙的手指粗暴地撫過江嶼左眼尾那顆紅痣,“他的眼睛……是干凈的……純粹的……你的眼睛……太臟了!里面全是……全是算計!”
他的手指用力,幾乎要摳進那顆紅痣里。
江嶼被迫仰著頭,承受著他濃烈酒氣和失控的怒火。
冰冷的水流順著發(fā)梢流進眼睛,帶來刺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陸沉身體的滾燙和他那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
這不是清醒的陸沉,這是一個被酒精和扭曲執(zhí)念徹底吞噬的怪物。
“說話!”
陸沉猛地搖晃著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搖散架,“你又在算計什么?!嗯?!”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剮過江嶼蒼白的臉,最終,定格在他被濕透的病號服緊緊貼在背部的輪廓上。
那件粗糙的白色布料被冷水浸透,幾乎變得透明,隱隱約約勾勒出背部肌肉的線條,以及……左側肩胛骨下方,那道異常猙獰的、扭曲的疤痕輪廓。
陸沉赤紅的瞳孔驟然收縮!
像是被那道模糊的疤痕輪廓狠狠刺了一下!
瘋狂和暴戾瞬間被一種更深的、近乎病態(tài)的癡迷和某種扭曲的痛苦所取代!
“這里……”
他嘶啞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夢囈般的恍惚和滾燙的渴望。
攫住江嶼肩膀的手松開一只,滾燙的、帶著酒氣的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又無比褻瀆的力度,隔著濕透的病號服,用力地、描摹著那道疤痕的形狀!
粗糙的布料被他的手指揉捏按壓,死死地貼在皮膚上,清晰地傳遞著那疤痕的凸起和扭曲的紋路。
冰冷的觸感和背后瓷磚的寒意,與陸沉滾燙手指的按壓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冰火交織的酷刑。
江嶼的身體瞬間繃緊如鐵!
不是因為情動,而是因為一種深入骨髓的惡心和恐懼!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舊傷疤在陸沉手指粗暴的按壓下傳來陣陣刺痛和難以言喻的麻癢!
更因為那道疤,是他被篡改的人生、被強加的仇恨最丑陋的印記!
是他拼命想要隱藏的恥辱和秘密!
“唔……”
屈辱的悶哼幾乎要沖破喉嚨,被他死死咬住的下唇堵了回去。一絲溫熱的鐵銹味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
他必須忍耐!
必須偽裝!
現(xiàn)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就在陸沉的手指隔著濕透的布料近乎癡迷地按壓、描摹那道槍傷疤痕的同時,江嶼被壓在冰冷瓷磚上的左手,正極其緩慢地、無聲地移動著。
冰冷的水流順著墻壁流下,掩蓋了他指尖的動作。
他的指尖,艱難地探入自己濕透的病號服褲子那微小的、特制的夾層口袋。里面藏著一個米粒大小、材質特殊、完全防水的微型錄音器。
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的金屬外殼。啟動。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被水流聲完全覆蓋的震動感從指尖傳來——錄音開始。
幾乎就在同時,陸沉似乎失去了隔著布料觸碰的耐心。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另一只大手猛地抓住江嶼濕透的病號服后領!
“嗤啦——!”
一聲刺耳的裂帛聲響徹狹小的淋浴間!
粗糙的白色布料被狂暴的力量瞬間撕裂!
從后頸一直撕裂到腰際!
冰冷的空氣瞬間侵襲暴露在外的皮膚,激起一片細小的顆粒!
那道位于左側肩胛骨下方的、猙獰扭曲的槍傷疤痕,毫無遮掩地暴露在潮濕的空氣和陸沉赤紅滾燙的目光之下!
疤痕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的、糾結的肉粉色,邊緣犬牙交錯,如同一條丑陋的蜈蚣,永久地烙印在蒼白的皮膚上。
在慘白燈光和冰冷水流的映照下,更顯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殘酷美感。
陸沉的呼吸瞬間變得更加粗重滾燙!
赤紅的眼睛里爆發(fā)出一種近乎毀滅的癡迷光芒!
他猛地低下頭!
滾燙的、帶著濃烈酒氣的唇舌,如同烙印般,狠狠地、粗暴地壓在了那道猙獰的疤痕之上!
濕滑而灼熱的觸感瞬間覆蓋了冰冷刺痛的疤痕皮膚!
“呃啊!”
江嶼的身體猛地向上彈起!
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傷!
這一次,劇烈的惡心和深入骨髓的屈辱再也無法壓抑,混合著脾臟破裂的劇痛,化作一聲破碎的、短促的痛呼!
他猛地仰起頭,后腦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上,眼前金星亂冒,口腔里咬破嘴唇的血腥味更加濃重!
痛呼出口的瞬間,他猛地意識到什么!
不行!
不能是痛呼!
這會引起陸沉的懷疑!
他需要的是……是能讓這個瘋子滿意的、溫順的、沉溺的聲音!
電光火石之間!
江嶼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早已破皮流血的下唇內側!更劇烈的疼痛瞬間炸開!
借著這股劇痛刺激出的生理性顫抖和喘息,他強行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一種破碎的、帶著顫抖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呻吟!
“嗯…哈……”
聲音破碎而微弱,帶著水汽的顫抖,在嘩嘩的水流聲中幾不可聞,卻精準地鉆入了陸沉滾燙的耳膜。
這聲音仿佛火上澆油!
陸沉的動作更加粗暴!
滾燙的唇舌不再是簡單的舔舐,而是帶著一種啃咬般的力度,在那道丑陋的疤痕上反復吮吸、碾壓!
牙齒甚至啃咬著疤痕邊緣的皮肉,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滾燙的鼻息噴在敏感的皮膚上,激起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戰(zhàn)栗!
江嶼死死咬著下唇,口腔里滿是濃重的血腥味。
他閉著眼,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屈辱而劇烈顫抖,被迫發(fā)出的、偽裝出的嗚咽呻吟斷斷續(xù)續(xù),破碎不堪。
被壓在冰冷瓷磚上的左手緊緊攥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微型錄音器緊貼著皮膚,清晰地記錄著這令人作嘔的舔舐聲、粗重的喘息、和他自己破碎的偽音。
冰冷的冷水無情地沖刷著兩人。
陸沉滾燙的身體像一座燃燒的牢籠,將他死死禁錮在這方寸之地,承受著這病態(tài)的褻瀆和酷刑。
背部的疤痕在滾燙唇舌的肆虐下傳來陣陣刺痛和麻癢,像有無數(shù)螞蟻在啃噬。
而更深的痛,來自被徹底踐踏碾碎的尊嚴,來自被迫發(fā)出的、迎合施暴者的聲音,來自對母親周蔓躺在醫(yī)療艙里、生命倒計時的恐懼和無力。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于,陸沉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他滾燙的唇舌依舊停留在那道疤痕上,但啃咬的力度變成了緩慢的、帶著某種倦怠的舔舐。
粗重的呼吸也漸漸平復,濃烈的酒氣混合著淋浴間的水汽,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渾濁。
他的身體重量大半壓在江嶼身上,頭埋在江嶼的頸窩和疤痕處,滾燙的呼吸噴在濕冷的皮膚上。
就在江嶼緊繃的神經(jīng)幾乎要斷裂時,陸沉含糊地、帶著濃重睡意的咕噥了一聲,像某種大型猛獸在巢穴里滿足的嘆息:
“……晚晚……”
聲音很輕,卻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江嶼最后一道心理防線。
晚晚?
林晚?
那個被陸沉奉若神明的白月光幻象?
原來這瘋狂的、病態(tài)的舔舐,這將他尊嚴徹底碾碎的酷刑,從頭到尾,都只是將他當成了另一個人的替代品!
一個承載著對“純粹”幻象扭曲欲望的容器!
惡心!
極致的冰冷瞬間凍結了所有的痛楚和屈辱,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恨意。
陸沉的身體徹底軟了下來,沉重的頭顱靠在江嶼赤裸的肩膀上,灼熱的呼吸漸漸變得綿長均勻——他竟然就這樣,在冰冷的水流沖刷下,在江嶼身上,睡著了。
冰冷的水還在嘩嘩地流著,沖刷著地上破碎的玻璃,沖刷著兩人身上狼藉的水痕和……陸沉留在江嶼背部疤痕上那濕漉漉的、帶著酒氣的唾液痕跡。
江嶼一動不動,像一尊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冰冷雕像。
他緩緩睜開眼,那雙在冰冷水流下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里,沒有淚,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萬年寒潭般的冰冷,和寒潭深處,瘋狂燃燒的、淬毒的火焰。
被壓在瓷磚上的左手,極其緩慢地、無聲地,從濕透的褲袋夾層里抽出。
指尖,那枚米粒大小的防水錄音器,在慘白的光線下,閃爍著一點冰冷而幽微的金屬光澤。
他微微側過頭,冰冷的視線落在肩膀上那顆沉睡的、毫無防備的頭顱上。
水流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混著嘴角一絲未干的血跡,滴落在陸沉凌亂的黑發(fā)上。
快了。
這屈辱的牢籠,這被篡改的人生,這強加的仇恨……
就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