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又被爸打了。爸一腳踹在她的胸口，她倒飛出去兩米多撞在院子里的墻上停下來。
客廳里弟弟在打游戲，嘴中吼著：“上??！傻逼！什么菜雞玩意兒，滾回家種地去吧！
”媽捂著胸口抬起頭，一如既往地找尋我的身影。她找到了，“念念。
”站在廚房門口的我收起視線，端著喝了兩口的粥抬腳進了客廳。我媽愣住了。過去，
只要她一挨打，喊我的名字，無論我在做什么都會立馬放下手中的事，撲過去擋在她身前，
以弱小的身軀與高大的父親對抗。我嘴角浮起冷笑。以后不會了，
就算她被打死我也不會再幫她一次。1我重生了。
前一世收到母親的電話我不顧班主任的阻攔匆匆趕回家，迎接我的不是家人的擁抱和撫慰，
而是父親高舉起的木棍。一棍敲下去，瘦弱的我一個踉蹌，額頭撞在門框上，血流如注。
再一棍，我支撐不住跪在水泥地上，耳邊響起骨頭碎裂的聲音。媽哭著喊不要再打了，
她求弟弟幫忙勸父親，可弟弟在打排位?！皶x級賽呢！”他扯著嗓子吼，“滾！
”甩開拉扯他的母親。醉得走路不穩(wěn)的父親，
但每一棍都像長了眼睛精準(zhǔn)地、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口吐鮮血，
不甘心地問淚流滿面的母親?！皨專銥槭裁?，要……”話沒說完，血噴涌而出。2前一世，
我想說的是你為什么要害我？我為了你一次次與父親對抗，為了你逃脫父親節(jié)衣縮食，
為了你放棄我最在意的高考，可你，為什么要害我？重生回來一月，我想明白了。
我媽不愛我，她愛蘇有志，愛重男輕女的爺爺，愛那個只會罵我賠錢貨的奶奶，
甚至愛那個把她打得三天爬不起床的男人，唯獨不愛我。我不過是她的工具。
她利用我對她深厚的母女情分、利用我這副瘦弱的身軀，去替她擋下所有的拳頭和棍子。
她看著我被打，心里說不定還在想：真好，今天不用疼了。父親走進客廳，
沒多久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母親也一瘸一拐地挪進來。她半邊臉腫得老高，嘴角淌著血，
看向我的眼神藏不住的怨恨。仿佛她遭受的這一切是我?guī)Ыo她的?！澳钅?，
你……”我沒等她說完，霍地起身往外走。“我吃飽了，爸，我去給你盛飯。
”我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男人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過去，
我為了母親頻頻與他作對，他不止一次放出狠話要弄死我這個不孝女、賠錢貨。
我早該預(yù)料到的，父親怎么會給我道歉，他向來輕視我，他也恨毒了我?？尚Π?，
我信了母親的鬼話，不顧一切地奔回家。3離開家去學(xué)校前，母親拖著受傷的身體追到村口。
她拉著我的手一遍遍地囑咐我在學(xué)校要好好照顧自己，沒錢了給她打電話。
我裝作感動的樣子回她，“我會的，媽，你回去吧?！币晦D(zhuǎn)身，心內(nèi)冷笑。再來一世，
她還是這樣，把“關(guān)心”的話給我，把錢給弟弟。前世，她每次這樣我都大受感動，
認(rèn)為她是愛極了我。所以在父親毆打她時，我不顧一切地沖上去，與父親對抗，
為她抗下本該落在她身上的拳腳、木棍。回來后，我裝作不經(jīng)意旁觀了弟弟的一場游戲，
夸贊他操作流暢，他得意洋洋地告訴我他是國服玩家，又炫耀他的新皮膚。我到網(wǎng)上一查，
那皮膚竟要一千多，我大吃一驚。蘇有志哪來那么多錢？我的生活費兩個星期五十，
我經(jīng)常吃不飽，沒有辦法的我不得不放棄菜、湯、面，早晚地吃饅頭咸菜，渴了就喝白開水。
管媽多要十塊，我媽就開始抹眼淚，說今年莊稼收成不好，說爸打牌又輸了多少錢。呵，
沒錢給女兒加十塊生活費，有錢給不學(xué)無術(shù)的兒子一千多買皮膚。4回到學(xué)校，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管同桌借錢。同桌撫摸我的額頭，一臉詫異，“沒燒啊。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借不借？”她抽回手，“借！
”從書包快速翻出一張百元大鈔給我，“喏！”我伸出手想要接過，她又一秒縮回去。
我不解。她揚著錢，“先說清楚，你這鐵打的性子，怎么突然轉(zhuǎn)性了？
”以前沈青總怕我餓壞，故意多買面包牛奶，假裝吃不完塞給我，
又假裝零花錢多問我要不要。我媽聽說后哭著說你怎么能借別人的錢，不知道的當(dāng)媽是后媽，
苛責(zé)你這個女兒。那之后，我婉拒了同桌的好意。當(dāng)時同桌很生氣，
之后直到高考都對我愛答不理。“我餓?！蔽艺f，故意低下頭，讓她看見我單薄的肩膀，
“餓得胃疼，上課都坐不住?！闭f著低下頭，在對方眼中此刻的我應(yīng)該是條可憐蟲吧，
學(xué)習(xí)那么好又怎樣，還是為了一口吃的放下自尊腆著臉向別人借錢。“好了好了，給你。
”我認(rèn)真打了欠條，她看都沒看就揉成團扔了。有了同桌的幫助，我能吃飽飯了，
再也不會上著課忽然胃疼得臉蒼白。班主任非常欣慰，他不像同桌直接給我錢，
而是從家里帶來點吃的，說是師母做多了，他吃不完，如果扔掉師母會生氣，
所以拜托我?guī)退鉀Q。我望著戴黑框眼鏡的斯文年輕男人，抿了抿唇，
端過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餃子，強忍淚意一只一只往嘴里塞?！昂贸园?？”我點頭?！昂贸浴?/p>
”但其實我什么味兒也沒吃出來。5一模，我的成績進步了三十九分，
名次從年級第一百零六一躍來到年級第八十三。同桌驚呼，“我去！蘇念念你也太牛了！
”學(xué)渣想提分很容易，但學(xué)霸想提分往往難如登天。一分難倒英雄漢，
說的就是我們這些學(xué)霸。同桌不叫我學(xué)霸了，她拱手改口，“學(xué)神，在下佩服。”我笑笑，
“我能進步那么多，多虧了你，青青?！卑l(fā)自內(nèi)心感謝她。上一世我為了掙幾十塊錢，
晚自習(xí)后去小飯館刷碗。北方的冬天冷得像冰窖，我穿著露棉花的破棉襖，雙手泡在冷水里，
凍瘡爛得流膿。錢沒掙多少，手卻差點廢了，握筆都發(fā)抖。更不要說天暖了的時候，
我的一雙手仿佛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在啃噬，癢的我在床上直打滾。
成績排名從一百零幾一路掉到五百開外。沈青老大不好意思，兩頰飄起紅暈，
她抵唇咳了一聲，佯裝灑脫道，“說這客氣話，咱倆誰跟誰。”我彎起唇角。這一世，
我不僅提高自己的成績，還多次將自己的筆記拿給沈青和周圍的同學(xué)。沒過幾天，
我的桌洞里就塞滿了零食——面包、牛奶、巧克力，甚至還有熱乎乎的烤紅薯。
我也沒再像前一世傻乎乎地推拒，全都收下了。上一世媽知道了，在家洗腦我：“念念啊，
咱們家窮，但不能沒骨氣！總吃別人的東西，人家背后該怎么說你？”去她的骨氣！
我憑自己的努力換來的善意，憑什么不能要？6休息日我謊稱找了打工的地方，拒絕回家。
我媽在電話那頭哭得不能自已?！澳钅睿惆钟殖鋈ゴ蚺?，他前兒贏了二百，一高興，
昨兒打了個通宵，把贏的二百全輸了不說，還又賠進去兩千多?！薄八治掖咚丶?，
讓他沒了運氣，到了家拎起棍子就打我……念念，媽好疼，
媽的骨頭斷了……”上一世這個時候也是如此，爸打牌又輸了錢，拿媽撒氣。
我替媽挨了好幾棍子，疼得在床上蜷了一夜。白天苦苦勸她和爸離婚。她怎么說的？
她說：“我和你爸離了，你和你弟怎么辦？人不能沒媽，也不能沒爸啊。”現(xiàn)在想想，
真是笑死個人，我有媽有爸就過得好了？“媽，我勸過你離婚，是你不離的。既然你不離，
那你就忍忍，誰家過日子不吵架，誰家老爺們沒有個沖動的時候？
”我將前世我媽說過的話原原本本還給了她。電話那頭的人啞了?！皨?，電話費貴，
我先掛了?！闭f完，我不再猶豫，啪嗒掛了電話。付給超市老板一毛錢后，我轉(zhuǎn)身離去，
不顧對方異樣的眼光。外頭的沈青見我出來，遞給我一盒關(guān)東煮。我接了道謝。
“你媽又跟你哭了？”她問我?！班牛蠘幼?。”沈青撇嘴，一臉不屑，“她也不嫌膩。
讓離婚不離，見天地跟你訴苦，這是把你當(dāng)閨女嗎？這是把你當(dāng)情緒垃圾桶。
虧得你心理素質(zhì)強大，這要是我，一回回這樣，我早崩潰了?！笔前 ?/p>
她從來沒把我當(dāng)女兒過，我不過是她撐不下去的苦日子里一件用習(xí)慣了趁手的傘而已，
傘想要展翅高飛，她不能夠允許。她要我和她，一起爛在泥里。7我的英語作文被全班傳閱。
我的數(shù)學(xué)最后一道大題被全班傳閱。我的各科筆記被全班傳閱。數(shù)學(xué)課代表，
架著與班主任相似的黑框眼鏡，拿著我的聯(lián)考數(shù)學(xué)卷子露出羨慕嫉妒恨的表情?！疤K念念，
我有時候真懷疑你被奪舍了，人怎么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進步那么多呢？”“嗐，
這還不是全班同學(xué)的功勞?！彼苫?。我從桌洞摸出一瓶AD鈣奶，“以前缺鈣缺營養(yǎng)，
腦子轉(zhuǎn)不動，現(xiàn)在不缺了，所以聰明了。你也來點？”數(shù)學(xué)課代表無語地推回AD鈣奶，
他很裝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謝謝，我智商余額充足?！焙冒?，我聳肩。第二天一大早，
班級最后一排的倆大高個笑嘻嘻地一人放下兩排AD鈣奶和一瓶鈣片。我撈起鈣片一臉懵，
不是，我就貧個嘴，咋還認(rèn)真了呢？吃百家飯，還百家恩。來問我題的人太多了，
一個一個講過去，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我干脆奪了其中一個的五三，
走上講臺唰唰把解題過程寫出來?！斑€有不懂的沒？沒有下一個?！蹦贻p班主任站在教室外，
含笑望著班級里的熱火朝天。這是他帶過學(xué)習(xí)積極性最高的一屆了。這一切，多虧了蘇念念。
8神奇啊，感覺我的骨頭變堅強了呢，人也不再是瘦瘦弱弱生病的小雞崽似的。
有時候?qū)χ諝鈸]揮拳，感覺自己能干倒一頭牛。9寒假，我謊稱去南方電子廠打工。
我媽自然是不愿意。每次寒假，年前年后的幾天，外出務(wù)工的男女老少回到村中，
我爸以好久沒見誰誰為由幾天幾夜不見人影，就耗在別人家里，瘋狂打牌、搓麻將。
飯讓我媽給他送過去，我媽但凡送晚一分鐘，或者菜的顏色、口味不合他心意，
我媽的頭發(fā)亂、穿了睡衣、鞋上有泥等等，他都會拳打腳踢。我媽是條魚，我爸一見她，
便總有挑不完的刺。上一世的這個寒假，我爸輸了錢喝得醉醺醺回到家，對著我媽一頓挑刺，
我媽小聲地頂了句嘴，被他聽到。他一腳踹過去，踹斷我媽三根肋骨。我媽哇哇吐血，
我嚇得滿村跑，求爺爺告奶奶這才把媽拉到鄉(xiāng)里的診所。我又一次勸她離婚。她一個勁地哭，
哭自己命苦，哭丈夫孬種，哭兒子不孝順，哭公婆磋磨她，但到離婚了，她不哭了，
她閉上嘴了。她拉著我的手說：“媽苦點沒關(guān)系，媽不想你和你弟苦啊?！焙呛??！皨專?/p>
等我掙了錢我給你買一雙護膝，這樣跪地上的時候不那么疼。”對我弟說：“弟，
等姐掙了錢回頭給你買皮膚?！睂ξ野终f：“爸，你的皮帶該換了，你想要什么樣的，
我一發(fā)工資就買給你?！迸f皮帶抽我媽抽斷了。父子倆笑呵呵地讓我安心打工，
一個勁催我趕緊走，說媽絕對不會再騷擾我。我爸還破天荒給我塞了一百塊錢，
讓我路上買吃的，別餓著自己。拉著行李箱出門，我頭也不回。
10班主任找了個地方辦輔導(dǎo)班，不收費，輔導(dǎo)班的學(xué)生是他帶的兩個班級的。
鄰班的男女生見了我夸張地大叫，“嚯，蘇念念?！薄笆裁?，這是蘇念念？！
”一個男生圍著我轉(zhuǎn)圈，瞪大了眼珠子，“你去整容了？”他們班的學(xué)生拉扯他，“生場病，
腦子也給落家了，你家整容往胖了整？”這話若是說給別的女生聽，肯定不高興。我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