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的風(fēng)暴席卷而過，留下的不是廢墟，而是一片令人心安的寧靜。
陳家的“關(guān)心”、算計和虛偽的歡聲笑語，徹底從宋家的生活中消失了。家屬院里偶遇，陳家人要么遠遠躲開，要么低著頭匆匆走過，再不敢與宋家人對視。
家里似乎敞亮了許多，連呼吸的空氣都帶著自由的味道。雖然與多年的“同鄉(xiāng)好友”徹底翻臉，在旁人看來或許有些可惜，但在宋家夫婦心中，只有慶幸和解脫。
尤其看著女兒宋知夏，自從與陳家決裂之后，仿佛卸下了某種無形的負擔(dān)，臉上的笑容明顯多了起來，不再帶著令人心疼的怯意和茫然。
此刻，宋家小小的飯廳里，彌漫著溫馨的飯菜香?；椟S的燈光下，一家人圍著小方桌吃晚飯，氣氛平和而放松。
宋建國扒拉著碗里的飯，眉頭卻習(xí)慣性地微蹙著。他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廠里這效益，看著是越來越不行了。銷售那邊這個月的任務(wù)又沒完成，聽說下個月工資能不能按時發(fā)都懸?！?/p>
周秀蘭夾菜的手頓了頓，臉上也浮起一絲憂慮。天氣已開始回暖，若不是為了多陪陪女兒，她早該回村忙農(nóng)活了。種地一年雖然攢不下幾個錢，但至少能保證一家的口糧。
丈夫廠里效益下滑，卻是實打?qū)嵉膲毫Α＿@年頭，雙職工家庭都過得緊巴巴，何況他們家。
“我明天就回村吧，”周秀蘭主動提議，“早點開始忙田里的活，看看今年種點啥？夏夏留下來上幼兒園，你有空就帶她回家。反正騎自行車也就二十來分鐘！”
“這……”宋建國剛要接話。
“爸爸，肉肉……香香！”一個稚嫩的聲音清脆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宋建國和周秀蘭同時扭頭看向女兒。只見宋知夏正用小手捏著勺子，舀起一塊燉得軟爛入味的紅燒肉“啊嗚”一口放入嘴里，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吃得一臉滿足，大眼睛幸福地瞇成了月牙兒。
看著女兒香甜的吃相，宋建國緊鎖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了一些，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夏夏愛吃肉？那爸爸明天再去買！”
“嗯！”宋知夏用力點頭，咽下嘴里的肉，指著那碗紅燒肉，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周秀蘭，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做的飯飯，最——香了！比……比食堂的肉肉香一百倍！”她夸張地張開小胳膊比劃著“一百倍”。
周秀蘭被女兒逗笑了，心里那點憂慮也暫時被沖淡。她摸摸女兒的頭：“小饞貓，就你嘴甜！”
宋知夏卻不依不饒，放下小勺子，伸出油乎乎的小手抓住周秀蘭的衣袖，輕輕搖晃著，大眼睛里充滿了“童真”的渴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dǎo)：“媽媽……媽媽做飯這么香……我們?nèi)ァト硕嗟牡胤健u飯飯吧！香香的飯飯！肯定……肯定好多人買！”她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興奮和篤定。
“賣飯飯？”周秀蘭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女兒會突然蹦出這么個念頭。
宋建國也驚訝地看向女兒：“夏夏，你說什么？賣飯？”
“嗯！”宋知夏用力點頭，小臉因為激動而泛紅，“人多的地方！餓肚肚的人！買媽媽……做的飯飯！”她努力組織著語言，小手比劃著，“像……像大舅帶夏夏……坐大汽車的地方！車站！好多好多人！他們……他們肚子咕咕叫！沒飯吃！”
她適時地搬出了“見多識廣”的大舅周衛(wèi)東和汽車站這個人流密集的地點?！按缶苏f……車站旁邊……有小房子！租！”她模仿著大人談生意的語氣，雖然說得不夠連貫，但意思卻表達得異常清晰——去汽車站租個小門面，賣媽媽做的飯！
這個“異想天開”的提議，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宋建國和周秀蘭心中激起了漣漪。
周秀蘭下意識地搖頭：“傻孩子，賣飯哪有那么容易？那是私人做生意，雖然報紙上說政策開放了，但咱們這具體怎么做還不知道呢。而且，要本錢，萬一虧了……”她骨子里還是保守的，習(xí)慣了安穩(wěn)，對“下?！背錆M了未知的恐懼?！霸僬f家里還有那么多地要種，哪有時間去賣飯?！?/p>
宋建國卻陷入了沉思。他比周秀蘭接觸外面更多，思想也更活絡(luò)一些。女兒的話，雖然童稚，卻點中了一個關(guān)鍵——妻子的手藝，確實沒得說！
汽車站……他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那地方人來人往，乘客下了車饑腸轆轆，附近確實沒什么像樣的吃飯地方，只有些挑擔(dān)子賣包子饅頭和茶葉蛋的。如果能有個干凈點的小門臉，賣點熱乎、實惠、味道好的……
“秀蘭，”宋建國看向妻子，眼神里多了幾分認真，“夏夏這話……聽著是孩子氣，但細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沒道理?！?/p>
他放下碗，開始分析：
“你看，你手藝好，這是實打?qū)嵉?。吃過你做的飯，誰不豎大拇指？”
“汽車站那人流量確實大！早中晚，吃飯是個大問題！”
“我上次去大哥那送東西，看他跟車站的人挺熟的，要真能租到個位置不錯的小店面，租金應(yīng)該也不會太貴。”
“咱們可以先從小做起，就賣點簡單的，像面條、餛飩、水餃啥的，成本不高，味道好就不愁沒人吃！”
“至于家里的地，先給大哥、三弟、四弟他們種一年，咱只要一家三口的口糧！”
周秀蘭聽著丈夫條理清晰的分析，心里的抗拒一點點松動，但巨大的不確定感還是讓她猶豫不決：“這……能行嗎？沒人來吃怎么辦？萬一虧了……家里這點積蓄……”
“媽媽做飯香香！肯定行！”宋知夏一看母親動搖，立刻撲進她懷里，使出終極撒嬌大法，小腦袋在她懷里蹭啊蹭，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媽媽做飯飯賣錢！給媽媽買新衣服！給爸爸買好酒！給夏夏買……買小人書！”她描繪著充滿誘惑的美好前景，把“掙錢”和家人的幸福直接掛鉤。
周秀蘭被女兒蹭得心都化了，看著女兒充滿期待的眼神，再想想丈夫有理有據(jù)的分析和家里窘迫的經(jīng)濟狀況……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和勇氣，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看向丈夫：“建國，要不……咱們試試？就像你說的，從小做起？”
宋建國看著妻子眼中閃爍的微光，那是被生活壓抑了太久后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他重重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了決斷的神色：“行！試試就試試！明天我就去找大舅哥問問情況！最壞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把這點家底折騰進去，咱倆有手有腳有口糧，還怕餓死不成？”
“好！”周秀蘭也用力點頭，抱緊了懷里的女兒，仿佛抱住了新的希望。
宋知夏在母親懷里，感受著父母之間涌動的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氣和對未來的期待，小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宋建國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第二天一下班，他就直奔大舅哥周衛(wèi)東家。
周衛(wèi)東是縣車隊跑長途貨運的司機，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為人豪爽仗義。聽了妹夫的來意和想法，他非但沒有嘲笑，反而一拍大腿：“好主意啊建國！車站那塊兒，大冬天想吃口熱乎的是真難！你要是真能把秀蘭妹子那手藝搬過去，保管火！地方？包在我身上！我跟車站管后勤的老王熟得很，明天就帶你去問問！”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在周衛(wèi)東的牽線下，宋建國很快就在汽車站大門右側(cè)，租下了一個位置極佳的小套間。三十來個平方，一大一小兩間，小的做廚房，大的放桌子，還帶自來水，不愁用水問題！
接下來幾天，宋家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狀態(tài)。
宋建國利用一切休息時間，帶著工具去粉刷墻壁、修理門窗、搭建土灶和煙筒，并從廠里買了點廢棄的邊角料，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卮蛄藥讖埧烧郫B的桌子和結(jié)實的板凳。
他還抽時間回了趟家，將地租給了自家兄弟。沒提開店的事，只說孩子受傷后一直離不開父母，只能讓周秀蘭在縣城找個臨時工作先干著。
周秀蘭則開始盤算著置辦鍋碗瓢盆、煤炭，以及制定菜單并準(zhǔn)備第一批食材。眼下剛開春，時令菜蔬有限，只有白菜、蘿卜、菠菜、土豆和豆芽，再就是豬肉、雞蛋，外加些紫菜海米。菜單就在這幾樣里搭配組合。
面條暫定了陽春面、打鹵面、酸湯面、肉臊子面。
餛飩和餃子則根據(jù)餡料分白菜豬肉、白菜木耳、菠菜雞蛋、蘿卜素三鮮。
“媽媽，王奶奶說，加一點糖糖……提鮮。餃子會更好吃！”宋知夏一邊吃著餃子，一邊“懵懂”地提示著。
周秀蘭晚飯調(diào)餡時，半信半疑地嘗試加了點白糖。結(jié)果宋建國吃得頭都不抬，一個勁豎大拇指，直接吃撐了！
周秀蘭看著女兒“天真”的小臉，心里又驚又喜。女兒記性這么好？別人隨口說的她都記得？
她當(dāng)然想不到，這是重生歸來的女兒，將前世為了討好陳宇翔而苦練的精湛廚藝心得，悄然回饋給她最愛的母親。
幾天后，小店初具雛形。雖然簡陋，但被宋建國收拾得干凈利落。門口掛上了一塊他親手寫的木招牌——“周記小館”。
看著那塊小小的招牌，周秀蘭的心怦怦直跳，有緊張，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種掙脫了束縛、即將揚帆起航的激動和期待。
宋知夏被父親抱著，站在小店門口。夕陽的余暉溫柔地灑在嶄新的招牌上，也映紅了她的小臉。
她看著父母臉上充滿干勁和希望的笑容，感受著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蓬勃生氣，心中一片溫暖。
遠離了毒源，斬斷了枷鎖。
屬于宋家的新征程，就從這間小小的“周記小館”，正式啟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