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車上，蘇晚晴把那件新裙子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包里，卻時不時要打開看一眼，指尖輕輕碰一下那順滑的料子。
陳逸看著她，沒說話。
回到家后
叔，姨，陳逸先開了口，關于辦廠的事，你們有什么想法？
劉梅搓著手，搶在丈夫前面說：我們……我們都聽你的。你說怎么干，我們就怎么干。她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更沒想過自己能當什么股東。
蘇建國悶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地方……技術……人手……這些都不好弄。
這些我來解決。陳逸的語氣很平淡，卻讓人信服，廠子我想開在深圳。
深圳？劉梅驚得坐直了身子，那么遠？
對，深圳。陳逸的目光轉向蘇晚晴，那里機會多，布料、款式都是最新的。我們要做的，就做最好的。
蘇晚晴迎上他的目光，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她不懂什么商業(yè)機會，但她信他。
劉梅還想說什么，被蘇建國一個眼神制止了。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關鍵時刻卻看得很清楚。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給的不是一筆錢，而是一條全家人能重新站起來的路。這條路通向哪里，就得跟著他走。
一周后，蘇家舉家南遷。
陳逸沒有讓他們擠綠皮火車，而是通過劉大海的關系，直接包了一節(jié)臥鋪車廂。當蘇晚晴和父母拎著幾個破舊的打包袋，看到專門等候他們的列車員時，劉梅的眼圈又紅了。
深圳站的出口，熱浪夾雜著施工的粉塵撲面而來。到處是塔吊和腳手架，耳邊是聽不懂的廣東話和機器的轟鳴。蘇建國和劉梅拉著行李，有些無措地站在人潮里。
一輛面包車停在他們面前，司機是陳逸提前安排好的。車子穿過繁忙的街道，最終停在一個新建成的小區(qū)樓下。
先在這里住下，三室一廳，我都安頓好了。陳逸遞過一串鑰匙。
打開門，屋里窗明幾凈，家具電器一應俱全，連廚房里的米和油都備好了。劉梅走進亮堂的廚房，摸著嶄新的煤氣灶，手都在抖。她這輩子，都沒住過這么好的房子。
陳逸……這得花多少錢……
姨，以后你們就是廠長了，這是應該的。陳逸把目光投向一直很安靜的蘇晚晴，安頓下來，明天我們去看看廠房。
服裝廠的架子很快就搭了起來。陳逸租下了一處舊倉庫，請人改造，又從廣州拉回來十幾臺全新的縫紉機。蘇建國一看到那些機器，兩眼就放光，整天泡在廠房里調試安裝，仿佛找回了年輕時的勁頭。劉梅則負責招募和管理工人，她手藝好，人也潑辣，很快就鎮(zhèn)住了場面。
一切井井有條，只缺一樣東西——靈魂。
陳逸拿著幾本香港運來的時裝雜志，里面的衣服花里胡哨，款式大膽。他知道這些是未來的潮流，但直接照搬，終究是別人的東西。
晚上，蘇晚晴在燈下幫他整理那些雜志。她翻看著，忽然拿起鉛筆，在一張廢紙上畫了起來。她沒學過畫畫，線條很簡單，但幾筆下去，一件雜志上過于繁雜的襯衫，在她筆下變得簡潔又別致，領口和袖口加了一點小小的荷葉邊，立刻多了幾分靈動。
陳逸的呼吸停頓了一下。他走過去，拿起那張紙。
我……我就是隨便畫畫。蘇晚晴有些不好意思，想把紙收回來。
別動。陳逸拿起一張干凈的圖紙鋪在她面前，晚晴，把你腦子里的想法，都畫出來。
蘇晚晴愣住了。
相信我。陳逸把鉛筆塞到她手里。
那天晚上，蘇晚晴坐在燈下，從一開始的拘謹，到后來越來越流暢。她畫的不是什么驚世駭俗的設計，就是一些她覺得好看的衣服。一件收腰的連衣裙，一條顯得腿很長的喇叭褲，一件領口別致的白襯衫。每一個細節(jié)，都透著一股干凈、溫柔又帶著點倔強的味道。
就像她自己。
陳逸看著那些設計稿，心里比賺了幾十萬還要激動。他知道，他找到了寶藏。
他挑出那件白襯衫的設計，讓劉梅帶著最好的裁縫，用最好的棉布，連夜趕制出了樣品。
第二天，陳逸沒有把樣品送去百貨公司，而是直接在羅湖商業(yè)城旁邊，用幾塊木板搭了個最簡陋的攤位。攤位上只掛著這一件白襯衫。
靚女，這件襯衫怎么賣？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停下腳步。
兩百塊。陳逸報出一個天價。
女人撇撇嘴，正要走，卻被襯衫的款式吸引了。她拿起來比劃了一下，料子和做工都無可挑剔，尤其是那個領口的設計，簡單又高級。
便宜點啦，一百五。
不講價。
兩人拉鋸了半天，女人最終還是掏錢買了下來。
不到一個小時，掛在那里的唯一一件樣品就賣掉了。
晚上，陳逸拿著那兩百塊錢回到家，鄭重地交到蘇晚晴手里：這是我們品牌的第一筆收入。
蘇晚晴看著那兩張鈔票，有些不敢相信：就……就賣掉了？
對。陳逸看著她的眼睛，我想給我們的品牌起個名字，叫『晴空』，怎么樣？
晴空。蘇晚晴念著這兩個字，臉上泛起紅暈。
晴空的第一批貨，一百件白襯衫，三天后正式出廠。陳逸沒有走批發(fā)渠道，而是直接聯(lián)系了廣州和上海最高檔的幾家百貨商場。憑借劉志華的關系和遠超同行的品質，他成功把貨鋪了進去。
定價二百三十八元。
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1988 年，一件襯衫賣這個價，簡直是搶錢。
但一周后，所有商場都打來電話，要求補貨。斷貨了。
晴空這個名字，一夜之間，成了品質和時尚的代名詞。訂單像雪片一樣從全國各地飛來，小小的倉庫根本無法滿足生產。
陳逸當機立斷，用之前賺的錢，在當時還很偏僻的寶安區(qū)買下了一大片地。所有人都覺得他又瘋了，花大價錢在荒郊野外買地。只有陳逸知道，不出十年，這里將寸土寸金。
新工廠動工的慶功宴上，劉大海舉著酒杯，滿臉紅光：兄弟，我劉大海這輩子沒服過誰，就服你！這才幾個月，你這搞得比我表哥還厲害！
陳逸笑了笑，沒接話。他知道，真正的挑戰(zhàn)才剛剛開始。
果然，麻煩很快就來了。
新工廠還沒建好，原本合作得好好的布料供應商突然變了卦，說他們跟港島的霍氏集團簽了獨家協(xié)議，以后不能再給晴空供貨了。陳逸想找其他供應商，發(fā)現(xiàn)幾家大的源頭都被人提前打了招呼。
緊接著，廠里技術最好的兩個版師，幾乎在同一天遞交了辭呈，理由都是家里有急事。劉梅找他們談話，兩人只是低著頭，眼神躲閃。
陳逸坐在辦公室里，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他面前放著一份報紙，頭版是港商霍氏集團董事長霍振南，宣布追加在內地的投資，主要方向就是紡織和成衣。
照片上的霍振南五十多歲，穿著手工定制的西裝，笑得像個儒雅的慈善家。
陳逸的眼神卻很冷。
他知道，這不是巧合。那個在幕后的人，終于出手了。沒有粗暴的威脅，沒有上不了臺面的手段，而是精準地卡住了他的脖子。斷你的原料，挖你的核心人才，讓你的工廠變成一堆空殼。
這是更高級的玩法，也是更致命的絞殺。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蘇晚晴端著一杯熱茶走進來。她看到陳逸凝重的臉色，把茶杯放下，輕聲問：出事了？
陳逸抬頭看著她，她穿著自己設計的第一件白襯衫，臉上沒有了初到深圳時的惶恐，多了一份從容和鎮(zhèn)定。
他把報紙推過去。
蘇晚晴看完，沉默片刻，然后說：布料沒了，我們可以自己織。人走了，我們可以自己培養(yǎng)。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定心丸，讓陳逸翻涌的心緒瞬間平復下來。
他看著她，忽然笑了：說得對。天塌不下來。
窗外，深圳的夜空燈火璀璨，一座龐大的商業(yè)帝國正在拔地而起，也正在上演著最殘酷的叢林法則。
陳逸拉過蘇晚晴的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晚晴，你看，他指著遠處無數(shù)閃爍的燈火，很快，那里就會有屬于我們的一盞燈，而且是最亮的那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