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下在杏仁茶里。
我嘗出來了。
還是那個味道。
前世就是這樣。
我渾身發(fā)燙。
手腳發(fā)軟。
文雪那張清秀的臉湊過來。
她聲音很柔。
“堂姐?你是不是累了?”
“客房備好了?!?/p>
“我扶你去歇歇?”
前世我信了。
被她扶進那間準備好的客房。
然后涌進來一群“捉奸”的人。
未婚夫陳鋒滿臉“痛心”。
指責我“放蕩”。
我身敗名裂。
被退婚。
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最后被他們聯(lián)手逼死。
在冰冷的井水里咽氣。
現(xiàn)在。
我又嘗到這味道。
渾身又開始燒。
文雪的手搭上我胳膊。
“堂姐?”
我猛地甩開她。
力氣很大。
她被我?guī)У靡粋€趔趄。
差點摔倒。
臉上全是錯愕。
“我出去透透氣?!?/p>
我聲音發(fā)啞。
擠出人群。
身后有腳步聲。
文雪跟來了。
她急了。
藥效發(fā)作很快。
我必須比她快。
我知道她要去哪。
東邊。
最僻靜的客院。
那里有她給我安排的“奸夫”。
一個收了錢的低賤馬夫。
我偏不去。
我朝西邊跑。
用盡力氣。
西邊。
是王府禁地。
住著那位剛回京的殘王。
楚燼。
出了名的暴戾陰鷙。
據(jù)說腿廢了以后。
脾氣更壞。
靠近他院子的人。
非死即殘。
我賭。
賭文雪不敢追進來。
也賭楚燼。
不會立刻殺了我。
身體越來越熱。
視線模糊。
我撞開那扇沉重的黑漆院門。
幾乎是滾進去的。
砰一聲。
門被我撞得反彈。
合上了。
隔絕了外面文雪氣急敗壞的喊聲。
“堂姐!回來!那邊不能進!”
我癱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喘著氣。
抬頭。
院子里很靜。
一棵老槐樹。
樹下有個人。
坐在輪椅上。
一身墨色錦袍。
幾乎融在樹影里。
他手里捏著本書。
手指修長。
骨節(jié)分明。
很白。
臉隱在陰影里。
看不清表情。
只覺得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像刀子刮過。
幾個黑衣侍衛(wèi)鬼魅般出現(xiàn)。
刀已出鞘半寸。
寒光刺眼。
對準我的脖子。
輪椅動了。
軋過青石板。
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他來到我面前。
陰影籠罩下來。
壓迫感極重。
我終于看清他的臉。
輪廓鋒利。
眉眼深邃。
鼻梁很高。
薄唇?jīng)]什么血色。
整張臉英俊得極具侵略性。
也冷得凍人。
尤其那雙眼睛。
深不見底。
看死人一樣看著我。
“誰準你進來的?”
聲音不高。
像冰珠子砸在石頭上。
又冷又硬。
我喉嚨發(fā)干。
身體里的火燒得更旺。
藥效頂?shù)搅祟^。
腦子嗡嗡響。
機會只有一次。
我猛地伸手。
不是去抓他。
而是狠狠撕開自己本就有些松散的衣襟。
刺啦一聲。
領口大開。
露出里面水紅色的肚兜。
還有大片雪白的肌膚。
侍衛(wèi)的刀瞬間全抽出來了。
寒光凜冽。
殺氣撲面。
我不管。
我用盡最后力氣。
往前一撲。
不是撲向楚燼。
而是撲向他輪椅旁邊的地面。
摔得很狼狽。
正好。
滾了一身灰。
頭發(fā)也散了。
幾縷黏在汗?jié)竦念~角。
衣襟散亂。
露著肩膀和鎖骨。
怎么看。
都像是剛剛經(jīng)過一場激烈的“撕扯”。
我抬起頭。
眼神迷離。
臉頰酡紅。
對著楚燼。
聲音又軟又顫。
帶著哭腔。
“王爺…您…您輕點…”
“求您了…”
說完這句。
我眼一閉。
頭一歪。
“暈”了過去。
裝死。
院子里的空氣。
凝固了。
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我粗重又刻意的喘息聲。
幾道殺氣騰騰的目光釘在我身上。
侍衛(wèi)們大概在等命令。
是剁成肉泥。
還是扔出去喂狗。
時間一點點爬。
每一息都像一年。
冷汗從我鬢角滑下來。
混著燥熱。
黏膩難受。
就在我快裝不下去的時候。
頭頂傳來一聲。
很低。
很短促。
像是氣音。
呵。
他在笑?
冰冷的輪椅聲再次響起。
靠近。
停在我旁邊。
一只冰冷的手。
沒什么溫度。
像一塊玉。
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
力道很大。
捏得我骨頭生疼。
強迫我“醒”過來。
對上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睛。
近看更嚇人。
里面一點光都沒有。
黑沉沉的。
“戲不錯?!?/p>
他開口。
聲音依舊冷。
聽不出情緒。
“就是蠢了點?!?/p>
下巴上的力道松了點。
但沒完全放開。
他俯視著我。
像看一件死物。
“算計本王?”
“誰派你來的?”
我下巴疼。
心里反而定了。
肯說話就好。
有得談。
我艱難地扯出一個笑。
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清醒又狼狽。
“沒人派我來?!?/p>
“我自己來的?!?/p>
“我叫文響?!?/p>
“文家那個被下了藥?!?/p>
“等著被‘捉奸在床’的嫡女?!?/p>
我語速很快。
趕在藥效徹底吞噬理智前。
“外面現(xiàn)在應該快‘捉奸’了?!?/p>
“他們想抓我和馬夫?!?/p>
“我偏要撞進王爺?shù)牡乇P?!?/p>
“王爺?!?/p>
我盯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睛。
豁出去了。
“娶我?!?/p>
“或者。”
“殺了我?!?/p>
“把我這樣扔出去。”
“您猜?!?/p>
“外面的人會怎么說?”
“殘王楚燼?!?/p>
“饑不擇食?!?/p>
“在自家院子里。”
“強辱臣女?”
最后幾個字。
我說得又輕又慢。
帶著豁出一切的挑釁。
捏著我下巴的手指。
猛地收緊。
劇痛。
我懷疑骨頭要碎了。
他眼底的墨色翻涌。
像暴風雨前的海。
殺意。
毫不掩飾。
周圍的空氣都凍住了。
我喘不上氣。
就在我以為他真要捏碎我下巴時。
力道突然松了。
他收回手。
掏出一塊雪白的帕子。
慢條斯理地。
擦了擦剛才捏過我下巴的手指。
每一個指節(jié)。
都擦得仔細。
好像沾了什么臟東西。
擦完。
帕子隨手一丟。
落在我臉旁邊的地上。
白得刺眼。
“名字?!?/p>
他聲音沒什么起伏。
“文響?!?/p>
我啞著嗓子答。
“哪個響?”
“響聲的響?!?/p>
他動作頓了一下。
終于又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
有點深。
“文響。”
他念了一遍。
舌尖卷過這兩個字。
莫名的。
我打了個寒顫。
不是怕。
是身體里那股邪火燒的。
又冷又熱。
“你想讓本王娶你?”
他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天氣。
“是。”
我咬牙。
“為什么?”
“報仇。”
我毫不掩飾。
“外面想‘捉奸’毀我的人?!?/p>
“是我的好堂妹文雪?!?/p>
“和我那未婚夫陳鋒?!?/p>
“他們聯(lián)手害我?!?/p>
“我要他們?!?/p>
“血債血償?!?/p>
“王爺您……”
我看著他蓋著厚毯的腿。
意有所指。
“不也想讓某些人?!?/p>
“寢食難安嗎?”
空氣再次凝固。
他盯著我。
像要剝開我的皮。
看透里面的骨。
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拒絕了。
或者準備直接掐死我。
他忽然抬了抬手。
對旁邊的侍衛(wèi)。
“扔出去?!?/p>
我心頭一沉。
完了。
賭輸了。
兩個黑衣侍衛(wèi)立刻上前。
動作粗暴。
像拎小雞一樣把我從地上架起來。
拖著我就往院門走。
我渾身發(fā)軟。
一點力氣都沒了。
絕望像冰水澆下來。
就在快到院門時。
輪椅上的聲音又追過來。
不高。
卻清晰地鉆進我耳朵。
“扔到大門外?!?/p>
“鬧市口?!?/p>
“讓所有人都看清楚?!?/p>
“文家大小姐這副……”
他頓了頓。
似乎在找詞。
“放浪形骸的樣子?!?/p>
我腦子嗡的一聲。
不是絕望。
是狂喜。
成了!
他這是要坐實!
侍衛(wèi)已經(jīng)拉開了沉重的院門。
刺眼的陽光涌進來。
同時涌進來的。
還有紛亂的腳步聲。
和刻意拔高的驚呼。
“天啊!門怎么開了?”
“響兒姐姐!你在里面嗎?”
文雪的聲音。
帶著哭腔。
焦急萬分。
“快!快進去看看!”
“姐姐喝了酒就亂跑!”
“可別沖撞了王爺!”
一大群人。
涌到了院門口。
探頭探腦。
正好看見我被兩個侍衛(wèi)架著。
拖死狗一樣拖出來。
衣襟大開。
頭發(fā)散亂。
滿臉潮紅。
眼神迷離。
脖子上還有可疑的紅痕(我自己掐的)。
活脫脫一副剛被蹂躪過的樣子。
抽氣聲。
驚呼聲。
瞬間炸開。
“我的老天爺!”
“文家大小姐這是……”
“衣衫不整??!”
“看那脖子!”
“天??!王爺?shù)脑鹤?!?/p>
“她怎么敢……”
文雪沖在最前面。
看到我這副樣子。
她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狂喜。
快得幾乎抓不住。
隨即換上震驚和“痛心”。
她撲過來。
想抓我的手。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天??!你的衣服……”
聲音抖得厲害。
眼淚說來就來。
“王爺…王爺他……”
她驚恐地看向院子里。
欲言又止。
把所有人的目光。
都引向那個坐在輪椅上的、沉默陰鷙的男人。
我任由她表演。
身體里的藥效還在燒。
燒得我渾身發(fā)顫。
我抬起頭。
越過人群。
看向輪椅上那個男人。
他坐在樹影里。
陽光斑駁地落在他身上。
一半明。
一半暗。
看不清表情。
只感覺到那股冰冷的視線。
像蛇一樣。
纏在我身上。
文雪還在哭。
“王爺!求您開恩!”
“饒了我姐姐吧!”
“她…她定是吃醉了酒……”
“一時糊涂……”
她演得情真意切。
人群議論紛紛。
目光在我和楚燼之間來回掃。
充滿了鄙夷。
好奇。
幸災樂禍。
我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力氣。
猛地甩開架著我的侍衛(wèi)。
撲通一聲。
我朝著楚燼的方向。
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蓋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很疼。
我仰起臉。
淚如雨下。
聲音凄厲。
劃破死寂。
“王爺!”
“求您給臣女做主!”
“臣女……”
我哽咽。
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
“臣女已是您的人了!”
死寂。
絕對的死寂。
連文雪的哭聲都卡在了喉嚨里。
她臉上的表情。
瞬間僵住。
像一張裂開的面具。
眼里的狂喜還沒來得及褪去。
就被巨大的錯愕和難以置信覆蓋。
她死死盯著我。
像在看一個怪物。
人群炸了。
“嗡”的一聲。
議論聲沖天而起。
“什么?!”
“文響說她是王爺?shù)娜肆???/p>
“天??!真的被……”
“王爺他……不是殘廢了嗎?”
“殘廢怎么了?殘廢也是男人!”
“嘖嘖!文家大小姐!真豁得出去!”
無數(shù)道目光。
刀子一樣戳在我身上。
又齊刷刷轉向輪椅上的楚燼。
楚燼沒動。
依舊隱在樹影里。
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過了幾息。
也許更久。
輪椅動了。
軋過青石板。
緩緩駛出樹影。
來到陽光下。
來到所有人面前。
那張英俊又冷酷的臉。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沒有表情。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垂著眼皮。
目光落在我身上。
像看一只螻蟻。
“你?”
他開口。
聲音不高。
卻壓下了所有嘈雜。
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
刻骨的。
輕蔑。
“也配?”
三個字。
像三把冰錐。
狠狠扎下來。
人群再次嘩然。
“王爺不認賬?”
“這……”
“文家小姐自己不要臉貼上去的?”
“王爺看不上她?”
文雪瞬間回神。
眼底的狂喜重新燃起。
她“噗通”一聲也跪在我旁邊。
對著楚燼磕頭。
哭得更大聲。
“王爺息怒!”
“王爺息怒??!”
“我姐姐定是失心瘋了!”
“她胡言亂語!”
“求王爺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她一邊哭。
一邊“焦急”地來拉扯我。
指甲狠狠掐進我胳膊肉里。
壓低聲音。
又快又急。
帶著毒蛇般的嘶嘶聲。
“文響!你瘋了?!”
“快認錯!”
“你想死別拖累文家!”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
力氣大得驚人。
她被我?guī)У猛岬乖诘亍?/p>
我不管她。
只死死盯著楚燼。
眼淚流得更兇。
聲音卻拔得更高。
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
“王爺!”
“您不認?”
“好!”
“那臣女今日就撞死在這石階上!”
“以證清白!”
說著。
我猛地起身。
用盡全身力氣。
朝著院門旁那根粗大的廊柱撞去!
“姐姐不要!”
文雪尖叫。
聲音里是真實的驚恐。
人群驚呼。
“攔住她!”
幾個反應快的家丁想沖過來。
但離得遠。
眼看我就要撞上。
一道黑影。
鬼魅般閃到我面前。
不是侍衛(wèi)。
是楚燼身邊那個一直沉默的黑衣首領。
他像堵墻。
擋在柱子前。
我收不住勢頭。
一頭撞進他硬邦邦的懷里。
撞得眼冒金星。
他紋絲不動。
像座鐵塔。
單手就把我拎住了。
像拎一只小雞崽。
我掙扎。
哭喊。
“放開我!”
“讓我死!”
“王爺如此輕賤于我!”
“我還有何顏面茍活于世!”
場面徹底亂了。
哭喊。
拉扯。
勸阻。
議論。
沸反盈天。
混亂中。
楚燼的聲音。
像一道冰冷的鐵尺。
再次劈開嘈雜。
清晰地砸下來。
“夠了?!?/p>
兩個字。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瞬間安靜。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坐在輪椅上。
目光掃過全場。
最后落在我臉上。
帶著一種極度的不耐煩。
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吵?!?/p>
他皺眉。
好像眼前只是一場鬧劇。
污了他的眼。
他看向那個拎著我的黑衣首領。
“凌風?!?/p>
“她?!?/p>
他指著我。
語氣平淡得像在處置一件垃圾。
“弄臟了本王的地方?!?/p>
“既然口口聲聲說是本王的人?!?/p>
“那就帶回去。”
“洗干凈?!?/p>
“別在這兒?!?/p>
“礙眼?!?/p>
說完。
他看都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操控輪椅。
轉身。
墨色的袍角劃過冰冷的石板。
留下一個冷酷的背影。
徑直回了幽深的院子。
砰。
沉重的黑漆院門。
當著所有人的面。
重重關上。
隔絕了一切視線。
只留下滿地的死寂。
和一群呆若木雞的人。
我癱在凌風手里。
渾身脫力。
臉上還掛著淚。
心里卻在瘋狂大笑。
成了!
文雪還跪在地上。
臉色煞白。
嘴唇哆嗦著。
看著緊閉的院門。
又看看被侍衛(wèi)像拎破布一樣拎著的我。
眼神像是見了鬼。
充滿了茫然。
驚懼。
和不甘。
凌風面無表情。
拎著我。
像拎一件貨物。
大步流星。
穿過鴉雀無聲的人群。
所過之處。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死寂無聲。
只有我身上環(huán)佩偶爾碰撞的輕響。
還有文雪壓抑不住的。
牙齒打顫的聲音。
我被塞進一輛漆黑的馬車。
沒有任何標記。
車廂里一股清冷的松木味。
和楚燼身上的一樣。
馬車疾馳。
顛簸得厲害。
我蜷在角落。
藥效還沒完全退。
身體一陣冷一陣熱。
剛才那場戲耗盡了力氣。
我閉上眼。
回想文雪最后那張慘白的臉。
心里涌起一陣扭曲的快意。
這才剛開始。
馬車不知走了多久。
停在一處僻靜的角門。
凌風把我弄下車。
眼前是一座府邸。
很高。
很沉。
黑沉沉的門楣。
壓得人喘不過氣。
匾額上兩個大字。
楚府。
這里就是殘王府。
我被帶進去。
沒有去什么正堂偏廳。
直接扔進一間屋子。
很空。
沒什么擺設。
一張硬板床。
一張桌子。
兩把椅子。
空氣里有灰塵的味道。
像久不住人的客房。
“待著。”
凌風丟下兩個字。
鎖門走了。
腳步聲遠去。
我渾身一松。
癱倒在地板上。
冰冷的地板讓我滾燙的皮膚稍微舒服點。
我躺在地上。
望著積了灰的房梁。
笑了。
無聲地笑。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第一步。
成了。
我把自己。
硬塞進了這座活人墳墓。
塞到了那個活閻王身邊。
接下來。
該討債了。
文雪。
陳鋒。
你們洗干凈脖子。
等著。
我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躺了兩天。
沒人理我。
只有一個啞巴老仆。
每天按時送來三餐。
粗糲的飯食。
一碗清水。
放下就走。
多看我一眼都沒有。
第三天傍晚。
門開了。
凌風那張棺材臉出現(xiàn)在門口。
“王爺要見你?!?/p>
我爬起來。
兩天沒怎么動。
腿有點軟。
跟著他穿過長長的回廊。
王府很大。
也很空。
沒什么人氣。
樹木都長得陰森森的。
偶爾看到幾個仆役。
也都低著頭。
腳步匆匆。
像幽魂。
最后來到一處水榭。
臨著一個小湖。
湖里飄著枯荷。
殘敗不堪。
楚燼坐在輪椅上。
背對著我。
望著水面。
墨色的袍子幾乎融進暮色里。
孤絕。
冷寂。
“王爺。”
凌風躬身。
退到遠處。
像一道影子。
楚燼沒回頭。
也沒說話。
水榭里只有風聲。
吹過枯荷。
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我站著。
等著。
膝蓋還有點隱隱作痛。
過了很久。
久到暮色四合。
水榭里點起了燈。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輪廓。
他終于開口。
聲音沒什么溫度。
“圖什么?”
沒頭沒尾。
我知道他在問什么。
“報仇?!?/p>
我答得干脆。
“文雪?!?/p>
“陳鋒。”
“他們欠我的命?!?/p>
“我要親手討回來?!?/p>
他依舊沒回頭。
“就憑你?”
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以前不行?!?/p>
我看著他的背影。
“現(xiàn)在?!?/p>
“我是殘王妃?!?/p>
輪椅緩緩轉了過來。
他面對著我。
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
一半明。
一半暗。
眼睛在暗影里。
深得嚇人。
“王妃?”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冰冷。
嘲諷。
“一個名頭?!?/p>
“就讓你覺得能翻天了?”
“天真?!?/p>
我迎著他的目光。
不退不讓。
“一個名頭不夠?!?/p>
“但王爺您?!?/p>
“夠。”
“只要我頂著殘王妃的名頭一天。”
“文家就得供著我。”
“陳鋒見了我就得跪?!?/p>
“我動他們?!?/p>
“就是清理門戶?!?/p>
“天經(jīng)地義?!?/p>
“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我頓了頓。
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王爺?!?/p>
“您娶我?!?/p>
“不虧?!?/p>
“我替您擋掉那些源源不斷塞進來的眼線?!?/p>
“省得您一個個收拾?!?/p>
“礙眼?!?/p>
“我頂著王妃的名頭鬧?!?/p>
“鬧得越大?!?/p>
“某些人?!?/p>
“就越睡不著覺。”
“您樂得清凈?!?/p>
“坐山觀虎斗?!?/p>
“看我這個瘋女人?!?/p>
“怎么把京城攪得天翻地覆?!?/p>
“不是很有意思嗎?”
水榭里又靜下來。
只有燈火跳躍的噼啪聲。
他看著我。
臉上沒什么表情。
眼神卻像刀子。
一寸寸刮過我的臉。
像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
或者。
一個瘋子的破壞力。
“你的命?!?/p>
他開口。
聲音低沉。
“現(xiàn)在捏在本王手里?!?/p>
“本王隨時可以讓你?!?/p>
“悄無聲息地消失。”
“就像從來沒存在過?!?/p>
我笑了。
“王爺不會?!?/p>
“殺我。”
“太便宜我了。”
“也便宜了那些想看您笑話的人?!?/p>
“留著我?!?/p>
“才有趣。”
“我鬧得越兇。”
“那些人越覺得您……”
我故意停住。
目光掃過他蓋著厚毯的腿。
意思不言而喻。
無能狂怒。
或者。
被個瘋女人牽著鼻子走。
無論哪種。
都足夠讓他的敵人笑掉大牙。
也足夠。
麻痹他們。
他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
輕輕敲了一下。
很輕。
幾乎聽不見。
“文響?!?/p>
他念我的名字。
舌尖卷過。
帶著一種玩味。
“你比本王想的。”
“膽子大一點?!?/p>
“也?!?/p>
“蠢一點?!?/p>
他操控輪椅。
緩緩靠近。
停在離我一步遠的地方。
壓迫感撲面而來。
帶著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松木味。
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
“記住?!?/p>
他抬起手。
冰冷的手指。
像毒蛇的信子。
輕輕拂過我的臉頰。
激起一層戰(zhàn)栗。
不是情欲。
是恐懼。
“你的命。”
“是本王的。”
“本王讓你咬誰。”
“你才能張嘴?!?/p>
“懂?”
我壓下心頭的寒意。
點頭。
“懂。”
“但王爺?!?/p>
“狗咬人之前?!?/p>
“總得知道骨頭在哪?!?/p>
他收回手。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我臉頰的溫度。
“你要什么?”
“人。”
我毫不猶豫。
“兩個靠得住的?!?/p>
“身手好?!?/p>
“嘴巴嚴?!?/p>
“只聽我的?!?/p>
“王府的人?!?/p>
“還是死契?!?/p>
他眼神深了深。
“做什么?”
“咬人?!?/p>
我吐出兩個字。
“先從小的開始?!?/p>
“練練牙口?!?/p>
他沒立刻答應。
也沒拒絕。
“還有呢?”
“錢?!?/p>
我臉不紅心不跳。
“不多?!?/p>
“一千兩?!?/p>
“現(xiàn)銀。”
“不要銀票。”
他挑眉。
“理由?”
“買人心?!?/p>
“散謠言。”
“雇打手?!?/p>
“哪一樣不要錢?”
“王爺想看我空口白牙去咬人?”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
忽然。
極淡地。
扯了一下嘴角。
像是在笑。
又不像。
“凌風?!?/p>
他喚道。
黑衣首領像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
“給她?!?/p>
“人?!?/p>
“錢。”
“明日送到她房里?!?/p>
“是?!?/p>
凌風應聲。
退下。
楚燼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