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繩子勒得越來越緊了。
我腦袋里嗡嗡的。
看著靈姐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半天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
殺……殺誰?
我嗎?
直到方野的逼近,我心一橫,一嗓子全喊了出來:
「我從來沒有襲擊過任何人!」
「而且我也根本沒有在神女祠里設置任何陷阱!那是我的早飯!我的早飯!」
「我都把鑰匙給你們了,你們拿著鑰匙出門左轉走兩步就能看見出去的路,干嘛非得留在這里欺負我!」
我又餓、又痛、又委屈。
說到這里還情不自禁地掉了兩滴眼淚。
「我的有霧村連續(xù)三年當選你們玩家內(nèi)部評選的『難度最低副本』、『全年無傷副本』以及『玩家心中的桃花源』,甚至因為難度太低,被系統(tǒng)自動選中成為新手村?!?/p>
「能進入我這個副本,要么是初來乍到的新人,要么是一事無成的混子,你們……唔!」
束縛在我脖頸上的麻繩驟然縮緊。
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也中止了我尚未說完的話。
好在,在場的玩家們已經(jīng)捕捉到了最關鍵的信息。
「新人?混子?野哥,她該不會是在說你和靈姐吧?」
「可靈姐不是說,野哥是大神榜上 TOP3 的存在,他們是特地到 SS 級的副本里來拯救我們這些新玩家的嗎?這不對吧?」
「你們也真是蠢到家了,寧可相信鬼,也不相信靈姐和野哥?昨天晚上的襲擊每個人都經(jīng)歷了吧?小蕓還差點被鬼劫走,是野哥出手把鬼打跑了,大家不都看在眼里嗎?」
他們沉默了一瞬,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口:
「不管怎么說,她畢竟是鬼?!?/p>
簡簡單單五個字,就這么輕巧又殘忍地宣判了我的命運。
我的眼前一片黑,一片白。
偶爾閃過幾幕彩色的畫面,來自我的回憶。
我記得,天空下著大雪的時候,有霧村迎來了第一隊玩家。
他們對我很好,給我扎漂亮的小辮子,往我的口袋里塞滿糖果。
離開的那天,他們還溫柔地問我想不想和他們一起走,離開這個單調(diào)的小山村。
我拒絕了他們,說我要留下來陪哥哥姐姐。
他們倒是沒強求。
只是他們離開后,我摸遍全身上下,發(fā)現(xiàn)哥哥送給我的平安鎖不見了。
這可糟了!
我哥哥最嘮叨了。
要是讓他知道我弄丟了平安鎖,他能黑著臉從白天念到黑夜,從夢里念到夢外,從飯前念到飯后。
念到姐姐再也受不了,一把把槍抵在他的腦門上……
我想起來都忍不住害怕。
我趕緊追上那隊玩家,想問問他們有沒有見過我的平安鎖。
可當我靠近他們時,卻聽見他們興高采烈地議論。
「真可惜啊,沒能把 D 級副本的 boss 騙出來。要是把她納入我們的隊伍,將來我們出入 A 級以上的副本,就能多幾分生存率了。」
另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大笑著插話道:
「喲,你瞧瞧,余哥就是文化人哈!還說什么納入隊伍,其實就是探路犬唄,對吧?幾鞭子下去,再剌頭的人或者鬼怪都會老老實實地當狗,有危險的時候讓她去前面探路,反正賤命一條,死了也不可惜!」
「不過好在此行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我們把那小鬼身上的道具偷了不是嗎?」
有人指尖嬌媚地挑起一條紅繩,紅繩盡頭,垂落著一塊白玉做的平安鎖。
「想不到一個 D 級副本的 boss 身上,居然攜帶著 SSS 級的道具,若非她還有這點用,我早把她給殺了?!?/p>
我愣在原地。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山間又起了霧,幾個人影漸行漸遠,越來越模糊。
可我分明清晰地記得——
那道斯文的聲音,曾教我念詩。
有著爽朗笑聲的中年男人,為我烤最好吃的肉吃。
隊伍里最漂亮的大姐姐,把編滿了鮮花的花環(huán)戴在我的頭上。
我越來越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后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皎皎,我們回家吧?!?/p>
我回頭看。
姐姐站在雪地中央,不知道等了我多久。
我一頭扎進她的懷里。
她幫我丟掉頭上的花環(huán)、口袋里的糖,再幫我把亂了的辮子解開,重新扎好。
她才說:
「人類自私自利,最擅長花言巧語,皎皎以后遇到他們,不要交付真心,最好,連話都不要和他們講?!?/p>
「……」
我的身體一輕,好像被吊在了什么地方。
眼睛其實已經(jīng)看不清任何東西了,我只能隱隱約約地聽見少年在嗤笑:
「D 級的廢物?!?/p>
「新人也是廢物?!?/p>
「要不是靈姐說,D 級的副本都打得差不多了,再往高級一點的副本去,最好養(yǎng)幾個探路犬,我早在昨天晚上就把他們都給殺了?!?/p>
他利落地綁好最后一個結,把我的身體一推。
我在房梁上輕輕晃動起來。
他的笑容惡劣:
「再見啦,小鬼?!?/p>
「下地獄去吧。」
我恍恍惚惚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的我好像過得挺慘的,一直想哭。
但也一直有個聲音在勸告我自己:
「不要做惹人煩的小孩,又會被拋棄的。」
于是我也就硬生生地把眼淚給憋了回去。
硬是給自己憋醒了。
我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跟無數(shù)個午睡醒來的傍晚一樣。
天已經(jīng)黑了。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哥哥在磨刀,姐姐在擦槍,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灶上悶著的米飯香氣撲鼻。
……
不對!
我哥在干嘛?
我姐在擦槍?
我姐擦槍干嘛?
我咣地一下從床上翻身坐起,不小心扯著了傷口,痛得齜牙咧嘴。
哥哥漫不經(jīng)心地一掀眼皮:
「喲,醒了?怎么這副表情,不會是痛的吧?」
他冷哼一聲: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我們家小乖就是比兔子能耐,都痛昏過去了,愣是一聲不吭,躲在神女祠里蕩秋千?!?/p>
他的嘮叨剛起了個頭,我姐抬起手。
「砰?!?/p>
干脆利落地朝他褲襠放了一槍。
哥哥蹦起來滋哇亂叫,姐姐摸了摸我的頭:
「別聽他的?!?/p>
「你只是遇到了壞人,這不是你的錯。而且你在危險面前,沒有莽撞地和他們硬拼,優(yōu)先選擇了保護自己,你已經(jīng)很勇敢了。你做得很好,皎皎?!?/p>
姐姐的手好溫暖。
我蹭了蹭她的掌心,乖乖把掛在脖子上的平安鎖摘下來給她。
哥哥送給我的平安鎖,在被玩家偷走后的第二個上午,又神秘地出現(xiàn)在了我的床頭。
哥哥說,這是他連夜追蹤到那隊玩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與他們東拉西扯了半宿,好不容易才拿回來的。
從那之后,我就更加小心,一直把它藏在衣服最里面,緊貼著皮膚,再也沒有在人前暴露過。
直到今天,方野把我掛在房梁上的那一刻。
平安鎖裂開了。
我躲在姐姐懷里,露出一雙眼睛,又緊張,又愧疚地和哥哥道歉:
「對不起,哥哥,我把平安鎖給弄壞了?!?/p>
哥哥正對著姐姐的背影無聲地指指點點,聞言一頓,繼而無奈地嘆了口氣:
「平安鎖是幫你擋災了,你不用為此道歉,小乖?!?/p>
他咬牙切齒:
「該道歉的另有其人,看我今天不把他們給剁……」
不等姐姐舉起槍,門外傳來突然傳來敲門聲。
「打擾啦,皎皎醒了嗎?我和村長來提醒你們,時間差不多啦?!?/p>
是隔壁的姨姨!
她還是和平常一樣明艷動人。
穿著華麗繁復的長裙,淺金色的頭發(fā)在腦后盤成低髻,頭頂戴著優(yōu)雅的禮帽。
唯獨手上多了一副奇怪的硅膠手套,和她這身端莊的禮裙對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
但比起手套,更讓我在意的,是她話中提到的「時間差不多了」。
我好奇道:
「姨姨,你們要出門嗎?」
姨姨笑了笑,沒有說話。
倒是她身后跟著的村長爺爺探了半個頭進來,笑瞇瞇地和我打招呼:
「皎皎,傷口還痛嗎?聽說今天早上的魚湯被人給灑了,爺爺再去幫你捉一條大魚,明天讓你哥給你重新做好不好呀?」
我點了點頭,他又道:
「那皎皎現(xiàn)在就去睡覺,明天一早就有魚湯喝了?!?/p>
「好!」
我呲溜鉆進被窩,把露在外頭的腳縮回去,被子老老實實蓋過肩頭。
為表我想喝魚湯的決心,兩眼一閉就是睡。
姐姐熄了燈,所有人一起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明月高懸,寒蟬凄切。
午夜十二點,系統(tǒng)忽然發(fā)出「滋滋滋」的電流聲。
【警告!】
可能遇到了什么故障,在這短短的兩個字后,它就沒了下文。
隨即,系統(tǒng)提醒跟見了鬼似的開始狂轟濫炸:
【警告!SSS 級 boss 已上線,斂骨吹魂副本開啟】
【警告!SSS 級 boss 已上線,三十三天副本開啟】
【警告!SSS 級 boss 已上線……】
無數(shù)玩家從睡夢中驚醒,甚至來不及有所準備。
眼前的場景已然發(fā)生了改變。
「這是哪里?發(fā)生了什么事?」
玩家們慌亂地四處張望,好不容易窺見了一點熟悉的影子。
「這……這里不是……」
霧氣氤氳的小山村里,系統(tǒng)的提示忽遠忽近,如同鬼魅。
【大型融合 SSSS 級副本已上線】
【要求存活時長:一晚】
【預計存活率:0】
【歡迎來到有霧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