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桑檸公寓的窗簾依舊緊閉，將城市初醒的光線隔絕在外。
她幾乎一夜沒睡。
最終還是在天色蒙蒙亮?xí)r，換了衣服，戴上口罩和棒球帽，走出了那個將她與世界隔離開的避風(fēng)港。
剛過小區(qū)安檢，預(yù)約好的網(wǎng)約車已經(jīng)停在路邊。
回到熟悉的家門口，她站在門前，手指懸在門鈴上半天，最終還是自己直接用鑰匙擰開了鎖。
門開的一瞬間，一股混雜著舊書紙張和消毒水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她從小聞到大的，屬于她家的，名為“愛與壓迫”的味道。
客廳里，桑明遠和林婉正襟危坐，電視關(guān)著，茶幾上空空蕩蕩，甚至連張報紙都沒有。
一派三堂會審的架勢。
“檸檸，回來了。”桑明遠先開了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語氣溫和如初。
林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那種眼神，桑檸再熟悉不過。那是她在醫(yī)院里，審視棘手病患時才有的眼神，混雜著擔(dān)憂、分析，以及不容分說的決斷。
桑檸在玄關(guān)換了鞋，低著頭走到他們對面的單人沙發(fā)坐下，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
“吃飯了嗎？”林婉終于開口。
桑檸搖了搖頭。
“我就知道?！绷滞竦穆曇舨桓撸瑓s帶著一種讓桑檸頭皮發(fā)麻的平靜。“昨晚又是通宵畫畫了？我看了你的外賣訂單，上周七天，你點了二十一頓外賣，不是麻辣燙就是燒烤，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
桑檸嘴唇動了動，沒出聲。解釋無用，她早就知道。
“你弟弟都跟我說了。”林婉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不銳利，卻有千斤重?！澳莻€叫……《心動方程式》的節(jié)目?！?/p>
桑檸抬起頭，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最后的掙扎：“我不去。”
“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決定?！彼种貜?fù)了一遍，語氣堅定。
“你的事？你自己決定？你怎么決定？”林婉重復(fù)了一遍，音調(diào)微微上揚?！皺帣?，你二十四歲了，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那個不到六十平的盒子里，不見人不社交，唯一的出門是下樓拿外賣。這不是你的事，這是我們?nèi)业氖?！?/p>
“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很適合我，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p>
“那不叫好，那叫活著?！绷滞翊驍嗨?，語氣斬釘截鐵。“我跟你爸，不能陪你一輩子。等你老了，生病了，身邊連個能幫你倒杯水的人都沒有。你讓我們怎么放心？”
客廳的空氣像是凝固了。
一直沉默的桑明遠嘆了口氣，扮演起一貫的和事佬角色，拿起桌上的水杯遞給桑檸。
“檸檸，別跟你媽犟。”他的聲音總是帶著書卷氣，不疾不徐?！拔覀儾皇潜颇惴且フ剳賽郏ソY(jié)婚。只是想讓你換個環(huán)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p>
他看著女兒蒼白的小臉，和那雙因長期缺乏社交而顯得有些怯懦的眼睛，心里泛起疼惜。
“你的漫畫，我看過，‘糯梨’是你的筆名吧？畫得很好，很溫暖，能給很多人帶去力量。”
桑檸猛地抬頭，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那個平日里只關(guān)心學(xué)術(shù)和歷史的男人，竟然……知道她隱藏在網(wǎng)絡(luò)世界里最深的秘密。
桑明遠對上她震驚的視線，溫和地笑了笑：“但是，檸檸，你自己呢？你把所有的溫暖都給了筆下的角色，現(xiàn)實中的你，卻連多跟一個陌生人說話都害怕?！?/p>
“我……”桑檸的喉嚨發(fā)緊，第一次感覺到了潰敗的跡象。那份被默默看見的震撼，遠比任何說教都來得猛烈。
“就當(dāng)是一次采風(fēng)，好不好？”桑明遠放緩了語速，像是在課堂上引導(dǎo)一個鉆牛角尖的學(xué)生。“那個節(jié)目我也了解了一下，是現(xiàn)在年輕人喜歡的形式，全程直播，沒什么劇本。你就當(dāng)去海邊度個假，看看風(fēng)景，接觸一下不同的人。這對你的創(chuàng)作，說不定也有好處?！?/p>
“爸，我不需要?！薄拔业撵`感夠用了?！?/p>
桑檸固執(zhí)地反駁，但聲音里的底氣已經(jīng)弱了下去。
“這不是靈感夠不夠用的問題?！绷滞窠舆^了話頭，她的情緒似乎平復(fù)了些，但說出的話卻更讓桑檸無法招架?！拔易蛱旄阃醢⒁掏娫捔耍龑O子都上幼兒園了。她說，前兩天看到你，還問我，你們家檸檸是不是有什么社交障礙?！?/p>
【社交障礙】這四個字，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zhǔn)地刺進了桑檸最柔軟的地方。
她可以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卻無法忍受父母因為她而被人非議。
“我沒有。”她的聲音弱了下去。“媽，我只是……不喜歡?！?/p>
“媽媽知道你不喜歡。”林婉的眼圈忽然有些紅了，聲音也軟了下來，祭出了殺手锏?！拔以卺t(yī)院見慣了生離死別，什么都不怕。就怕我和你爸走了，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檸檸，媽媽不是逼你，媽媽是求你，去試試，行嗎？”
一個“求”字，徹底擊潰了桑檸所有的防線。
她看著母親泛紅的眼眶，看著父親鬢邊不知何時冒出的白發(fā)。他們在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她的世界，也在用他們的方式，笨拙又固執(zhí)地，想要把她從那個殼里拉出來。
桑檸的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酸澀無比。
她想起桑嶼在電話里說的話。
【媽說，你要是敢不去，她就立刻殺到你家，把你所有的手辦模型全都打包送給隔壁家的小屁孩。】
那句威脅此刻聽起來，不再是單純的恐嚇，而是包裹在怒氣之下的，一種無計可施的愛。
她輸了。輸?shù)靡粩⊥康亍?/p>
沉默在客廳里蔓延。
許久，桑檸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她當(dāng)著父母的面，解鎖，翻出通話記錄，找到了那個來自京市的陌生號碼。
在桑明遠和林婉屏住呼吸的注視下，桑檸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道甜美的女聲再次響起：“您好！這里是《心動方程式》節(jié)目組！”
“你好。”桑檸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像是AI念出的臺詞?！拔沂巧帯！?/p>
電話那頭的李曉曉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驚喜的音量：“桑檸女士！您好您好！您是考慮好了嗎？”
桑檸看著對面沙發(fā)上，父母瞬間亮起的眼睛，還有他們臉上無法掩飾的，如釋重負的表情。
她緩緩閉上眼。
“嗯?！?/p>
一個字，讓客廳的溫度仿佛都回升了。
然后，她說出了第二句話。
“我參加。”
掛斷電話，桑檸將手機放回口袋。
“爸，媽，我先回去了?！?/p>
“欸，吃了早飯再走??！媽給你做了小餛飩！”林婉連忙起身，語氣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桑檸的腳步頓在玄關(guān)門口，卻沒有回頭。
“不了?！?/p>
她拉開房門，在林婉失落的目光中，輕輕補充了一句。
“我回去收拾行李?！?/p>
門，“咔噠”一聲關(guān)上了。
林婉和桑明遠對視一眼，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而門外，走進電梯的桑檸，臉上沒有絲毫妥協(xié)的沮喪。
她只是面無表情地拿出手機，點開和自己親弟弟桑嶼的聊天框，慢條斯理地打下一行字。
【你這個月的零花錢，沒了。】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下個月的，也沒了?！?/p>
發(fā)送成功。
電梯門開，清晨的陽光透過大廳的玻璃窗照進來，有些刺眼。桑檸瞇了瞇眼，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至極的弧度。
戀綜是嗎？
直播是嗎？
行啊。
那就讓你們看看，一個頂級的社恐觀察家，是怎么把一檔S級戀綜，變成她一個人的素材庫和修羅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