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摔傷之后,秦政與那“天上”的聯(lián)系,似乎變得微妙而頻繁起來。
雖然依舊模糊不清,難以捉摸,卻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
他稱之為“天心”。
這種感覺并非持續(xù)存在,也從不清晰。它如同山澗的霧氣,時隱時現(xiàn)。
有時,是在他模仿老秦教的粗淺拳腳,嘗試調動體內那股微弱的氣感時。
某個關隘怎么也沖不過去,經脈滯澀,渾身脹痛。
當他苦思冥想,幾乎要放棄時,一個模糊的“方向感”會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在心頭。
像是有人在他混亂的內視圖中,輕輕點了一下某個偏離的節(jié)點。
他下意識地按照那感覺調整氣息運行的路線——原本滯澀的關口豁然開朗!
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氣流順暢地流轉起來!
他驚喜地看向天空,小臉上滿是激動。
是天心在指引!
有時,是在他和老秦流亡的路上,遇到一個倒在路邊、氣息奄奄的陌生人。
老秦猶豫著是否該管這閑事,怕惹麻煩。
秦政看著那人蒼白的臉,心頭卻猛地掠過一絲強烈的“不安”,仿佛靠近那人會帶來災禍。
他拉住老秦的衣角,小聲道:“爹…走…”
后來聽說,那人是被仇家追殺的亡命徒,救他的人也被牽連滅口。
又有一次,遇到一個被蛇咬傷的樵夫,秦政心頭卻涌起一種“可行”的踏實感。
他拉著老秦去幫忙,果然順利找到解毒草藥救下了人。
他將這些模糊的直覺,都歸于“天心”的啟示,是“天命”在冥冥中指引他。
他開始習慣在無人的時候,對著天空,用稚嫩卻認真的語氣說話:
“天心…我今天…氣走通了手少陰經…”
“天心…爹又咳嗽了…我好擔心…”
“天心…為什么那些人要搶老爺爺?shù)娘??他們壞…?/p>
“天心…我該怎么做?”
他從不期待明確的回答,但他堅信,那個存在一定在傾聽。
每一次“訴說”,都讓他感覺與那冥冥中的聯(lián)系更緊密了一分。
虛空中,林道的意識如同最精密的接收器,努力捕捉著來自秦政靈魂的波動。
他能“聽”到。
不是具體的語言,而是強烈的情感漣漪。
練武突破瓶頸時那純粹的、孩子氣的喜悅,如同陽光穿透陰霾;受傷時肉體傳遞的銳利痛楚,讓他感同身受般揪緊。
對老秦那份深沉的孺慕和依賴,像溫暖的溪流,是他這冰冷囚徒難得的慰藉;目睹亂世不公時,那稚嫩靈魂中燃燒起的憤怒火焰,帶著灼人的溫度……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秦政靈魂核心的強大——那是他親手融合了無數(shù)戰(zhàn)士殘魂的造物,天生就與他有著難以言喻的親近感。
每一次情感的傳遞,都像一根無形的線,穿透那層厚厚的“玻璃”,輕輕牽動著林道這虛弱天道的本源。
他嘗試回應。
每一次嘗試,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潭中艱難地移動一塊巨石,消耗著他本就不多的“力氣”。
他無法傳遞具體的語言和思想,那需要的力量太過龐大。
他只能像一個信號極其微弱的燈塔,努力地、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出幾種最簡單、最基礎的意念信號:
當感受到秦政的喜悅或困惑時,他竭盡全力凝聚起一絲溫暖、包容的意念,如同無形的暖流包裹過去——鼓勵。
當秦政的直覺判斷正確,或練武有所突破時,他努力讓那股意念帶上極其微弱的、如同羽毛拂過般的震動感——肯定。
當危險的預感在秦政心頭升起,林道便嘗試傳遞一絲冰冷的、如同針尖刺痛的警兆——警惕。
當秦政在岔路口迷茫,林道則艱難地引導著意念,形成一股極其模糊、指向某個方向的微弱牽引——方向。
每一次成功的“交流”,哪怕只是讓秦政感受到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意或警醒,都讓林道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如同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zhàn)。
但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振奮感又會油然而生。
他看到了一絲曙光!
這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互動,證明了他的路沒有走錯!
秦政,就是他破局的鑰匙!
老秦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著兒子時常對著天空發(fā)呆,眼神時而像蒙著霧一樣迷茫,時而又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般亮得驚人。
他聽著秦政對著空氣認真地說著那些他似懂非懂的話——“天心”、“天命所感”。
起初,他只當是小孩子天馬行空的幻想,或者那次摔傷撞壞了腦子留下的臆癥。
可是,秦政的成長速度實在太驚人了。
三歲的孩子,筋骨強健得如同小牛犢,學東西快得嚇人。
尤其是那些拳腳功夫,老秦覺得自己練了幾十年的東西,這孩子幾個月就能耍得有模有樣,甚至…隱隱有超越的跡象?
而且,這孩子總能在關鍵時刻做出一些讓他事后回想起來都脊背發(fā)涼的“正確”判斷,躲開災禍,或者找到生機。
這一切,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老秦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煙斗,一個撿來的破舊物件,眼神復雜地看著又一次對著天空喃喃自語的秦政。
夕陽的余暉給孩子的側影鍍上一層金邊,那專注的神情,不似作偽。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粗糙的大手輕輕按在秦政柔軟的頭發(fā)上,揉了揉。
“政兒?!?/p>
老秦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又在跟…天上說話呢?”
秦政仰起小臉,明亮的眼睛映著晚霞,用力點了點頭:“嗯!爹,天心在聽!”
老秦看著兒子那雙清澈見底、卻又仿佛蘊藏著星辰大海的眼睛,最終只是又嘆了口氣。他蹲下身,用指腹輕輕碰了碰秦政額頭上那道已經結痂的傷疤——那是“天心”第一次顯現(xiàn)神異的地方。
“爹不懂什么天心天命…”老秦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歷盡滄桑后的樸素與無奈,“爹只知道,不管天上有什么東西看著咱…咱爺倆,好好活著,腳踏實地,不做虧心事,不害人…”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遠方蒼茫的群山,仿佛在看著這無常的亂世。
“…那咱就對得起頭頂這片天,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