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程硯秋數(shù)到第三個心跳,輕輕推開了雕花木窗。五月的晨風裹著槐花香撲面而來,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視線越過不足三丈的窄巷,落在對面同樣洞開的窗欞上。
窗紗后影影綽綽有個身影,正低頭擺弄著什么物事。書生扶了扶歪斜的方巾,
把手里攥出汗的《論語集注》往案幾深處推了推。這是第十個清晨。
自打租下城南這間臨巷的屋子備考,程硯秋就養(yǎng)成了寅時點燈、辰時開窗的習慣。
而對面那扇描著蘭草的紗窗,總在他數(shù)到三時準時推開。如同某種心照不宣的約定,
又像一場秘而不宣的博弈。"公子又偷看我家小姐。"清脆的童聲驚得程硯秋差點打翻硯臺。
他這才注意到窗下站著個扎雙髻的小丫頭,正挎著竹籃仰頭看他,
籃里新摘的梔子花還帶著露水。"休得胡言!"書生耳根發(fā)燙,
"小生是在...在觀測日晷。"小丫頭撇撇嘴,
突然踮腳把一朵梔子花拋進窗內(nèi):"小姐說,若公子再盯著紗窗發(fā)呆,就送您朵花醒醒神。
"說完蹦跳著鉆進對面黑漆角門,留下程硯秋對著落在硯臺旁的白花發(fā)愣。
他捻起沾了墨的花瓣,忽然聽見對面?zhèn)鱽?咚"的一聲輕響。
抬頭正見那抹倩影彎腰拾起掉落的玉簪,云鬢散開如瀑,遮住了半邊面容。女子似有所覺,
忽而抬眼望來,驚得程硯秋慌忙后退,后腰撞在書架上嘩啦啦倒下一排書簡。
待他手忙腳亂收拾妥當再抬頭,對面窗邊已不見人影,只剩素紗隨風輕晃,
像一聲未出口的嘆息。2、追賊閨秀端午前日,巷子里來了個賣香囊的貨郎。
程硯秋咬著筆桿構思策論,忽聽街上喧嘩大作。推開窗時,
正看見貨郎抱著碎布包裹奪路狂奔,
身后追著個藕荷色身影——那姑娘提著裙裾縱身躍過餛飩攤,足尖在墻磚借力一點,
竟輕飄飄翻上了丈余高的屋脊。"那是..."書生手里的狼毫啪嗒掉在宣紙上。
"是蘇小姐呀!"樓下賣炊餅的王婆仰著脖子嘖嘖稱奇,"別看她平日大門不出,
抓賊可比衙門快班還利索。"程硯秋半個身子探出窗外,看著那道身影如燕掠空,
在鱗次櫛比的灰瓦間幾個起落便截住賊人。貨郎跪在屋脊求饒時,她反手抽出發(fā)簪輕輕一挑,
那賊人腰帶便齊整斷開,贓物嘩啦啦滾了一地。
"好一招峨眉派的'金頂拂云'..."書生喃喃自語,突然意識到什么,
猛地扭頭看向自己案頭——那本《江湖門派考》正翻在"女子劍法"一章。當夜他輾轉難眠,
索性披衣起身臨帖。寫到"窈窕淑女"四字時,對面忽然傳來錚錚琴音。初如清泉漱石,
漸作金戈鐵馬,彈到《鳳求凰》的尾段時,竟震得他窗欞嗡嗡作響。
"這指法..."程硯秋盯著杯中激蕩的茶水,"莫不是武當?shù)?震山勁'?
"3、喬遷之宴梅雨季來臨前,程硯秋的荷包見了底。他正對著當票發(fā)愁,忽聽院門輕叩。
開門只見那小丫頭捧著描金請柬:"小姐說后日喬遷宴,請公子務必賞光。
""這如何使得..."書生捏著補丁累累的衣袖。"小姐還說了,
"小丫頭忽然板起臉學大人腔調,"'若推辭便是瞧不起我們女流之輩'。
"宴席擺在蘇家庭院的海棠樹下。程硯秋穿著唯一體面的靛藍直裰,
剛邁進月洞門就愣在原地——石案邊坐著個緋衣女子,云鬢高綰,額間一點朱砂,
正拍開酒壇泥封。那明艷模樣與平日紗窗后的朦朧剪影判若兩人。"紹興二十年陳釀。
"女子抬眼輕笑,"公子敢嘗么?"三杯下肚,程硯秋才知街坊傳言不虛。
這蘇小姐飲起酒來宛若長鯨吸川,倒襯得他像個初嘗醴酪的稚童。月光漸濃時,
他恍惚看見對方袖中滑出半塊鎏金腰牌,隱約刻著"神機"二字。
"姑娘可是..."他借著酒意試探,"官門中人?
"蘇挽晴突然將酒盞重重一擱:"書生可知'好奇害死貓'?"話音未落,她指尖輕彈,
一?;ㄉ灼瓶斩鴣?,正打中程硯秋眉心。"這是少林'拈花指'。"她醉眼朦朧地笑,
"再問就讓你見識昆侖派的'雪崩掌'。"4、夜半琴聲自那日宴后,
程硯秋總在夜半聽見對面?zhèn)鱽砀O窣響動。這夜他挑燈讀《孫子兵法》,忽聞瓦片輕響。
推開窗時,恰見一道黑影掠過蘇家屋脊,后面緊追著熟悉的藕荷色身影。"姑娘當心!
"他脫口喊道。蘇挽晴聞聲回首,面紗卻被樹枝勾落。
月光下那張染血的面容驚得程硯秋心頭劇震——那分明是白日在茶樓說書的盲眼先生!
次日清晨,他在窗欞發(fā)現(xiàn)一張字箋:"今夜三更,閉戶勿出。
"程硯秋把字條按在狂跳的心口,轉頭從箱底翻出本蒙塵的《三十六計》。當更鼓敲過二響,
他吹滅油燈,卻將窗戶悄悄推開一條縫。紗窗后的剪影正在焚香。女子卸去釵環(huán),
長發(fā)如墨瀉落腰間。她對著銅鏡緩緩撕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原本清麗絕俗的容顏。
鏡前整整齊齊擺著七塊腰牌:神機營、六扇門、錦衣衛(wèi)..."原來如此。
"程硯秋無聲地笑了。他取過案頭未寫完的策論,
在"治國平天下"之后添上新的墨跡:"不如先解眼前謎。
"5、 夜半驚鴻三更梆子剛敲過第一聲,程硯秋就熄了燈。他穿著墨色深衣蹲在窗下,
手里《三十六計》翻到"瞞天過海"那頁。巷子里傳來打更人遠去的腳步聲,
對面蘇宅的燈火卻突然亮了起來。"果然有古怪。"他舔濕手指捅破窗紙,
看見蘇挽晴穿著夜行衣正在系緊腕帶。女子從妝奩底層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敷在臉上,
眨眼間就變成了茶樓說書人的模樣。銅鏡前一字排開的腰牌——除了先前見過的神機營,
還有六扇門的玄鐵令、錦衣衛(wèi)的鎏金符。程硯秋呼吸一滯,袖中的手不覺攥緊了書卷。
忽然一陣風過,他手中的《三十六計》"啪"地落在地上。對面燭火驟然熄滅。
他還沒來得及彎腰,頸后已貼上冰涼劍鋒。"書生都像你這般愛管閑事?
"蘇挽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他從未聽過的肅殺之氣。"姑娘且慢!"程硯秋急中生智,
"小生是來...來還這個。"他從袖袋摸出端午那日對方遺落的白玉耳珰。劍尖微微一顫。
月光穿過窗欞,照見耳珰上細細一道裂痕——那日追賊時被瓦片刮傷的痕跡。
"你..."蘇挽晴的劍終于垂下,"究竟知道多少?"6、 海棠醉劍后半夜下起了小雨。
程硯秋裹著蘇挽晴扔來的狐裘,看她在庭院里舞劍。女子腕轉如蓮,劍光織成密網(wǎng),
將漫天雨絲斬作銀屑。三壇紹興黃空了大半,她的步伐卻越發(fā)凌厲。"看夠了嗎?
"劍尖突然指向他眉心。書生舉起酒盞:"姑娘這招'雨打芭蕉',
似乎混了峨眉的'霧鎖長江'。"劍鋒倏忽偏轉,在他左頰劃出細淺血痕。
蘇挽晴醉眼朦朧地湊近:"你怎識得峨眉劍法?""《江湖門派考》第七章。
"程硯秋指了指傷口,"現(xiàn)在姑娘欠小生一筆湯藥費了。"她突然大笑起來,
劍穗上的銀鈴叮當作響。醉意朦朧間,蘇挽晴的袖袋滑落一卷絹帛,
程硯秋眼疾手快地用《三十六計》蓋住——借著月光,
他看清那是張標注著紅線的京城布防圖。"書生。"她突然用劍挑起他的下巴,
"若我告訴你,白日的說書人真是我殺的,你待如何?
"程硯秋望進她蒙著水霧的眸子:"那小生只好...替姑娘寫份訟狀了。
"6、空城妙計五日后夜,程硯秋被瓦片碎裂聲驚醒。他貼著墻根摸到蘇家后院,
看見七個黑衣人正圍住醉臥海棠樹下的蘇挽晴。女子羅衫半解,枕著空酒壇渾然不覺危險。
領頭人刀光一閃,眼看就要劈下——"神機營左統(tǒng)領到!
"程硯秋的清喝驚得黑衣人齊齊回頭。只見書生手持燭臺立在墻頭,身后屋舍突然燈火通明,
隱約可見人影幢幢。更駭人的是巷口傳來整齊腳步聲,仿佛真有官兵圍剿。"中計!
"黑衣人一聲呼哨紛紛退走。待聲響徹底消失,程硯秋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他跌跌撞撞跑到樹下,卻發(fā)現(xiàn)蘇挽晴睜著清明的眼睛沖他笑:"程公子這'空城計'使得妙。
""你...沒醉?""比不得公子裝傻充愣的本事。"她指尖掠過他臉頰結痂的傷痕,
"《江湖門派考》根本沒有什么第七章。"月光漏過海棠花影,斑駁落在兩人之間。
程硯秋忽然抓住她欲縮回的手:"那說書人頸后的金針,是不是神機營的'鎖魂訣'?
"蘇挽晴瞳孔驟縮。6、童謠舊夢蘇挽晴發(fā)燒那日,程硯秋翻墻送藥被小丫頭撞個正著。
"小姐舊傷最怕梅雨天。"小丫頭邊煎藥邊嘀咕,"去年在漠北中的那箭,
毒入心脈...""漠北?"程硯秋攪動藥匙的手一頓,"姑娘不是江南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