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教室總是彌漫著咖啡和風油精的氣味。
十月的月考剛結(jié)束,課桌上堆滿了模擬試卷,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不同程度的疲憊。
我揉著發(fā)酸的手腕,看向窗外陰沉的天空
要下雨了。
放學鈴響時,雨已經(jīng)下得很大。
同學們紛紛撐傘離開,我站在教學樓門口,翻遍書包卻找不到自己的折疊傘。
"找這個?"
一把熟悉的藍色格子傘遞到我面前。
許朝陽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校服外套微微潮濕,發(fā)梢還掛著水珠。
"我上周五忘在天臺了。"他晃了晃傘,"正好派上用場。"
"謝謝。"我接過傘,猶豫了一下,"那你怎么回去?"
許朝陽咧嘴一笑:"我家司機在門口等。"他頓了頓,突然改變主意似的,"要不我送你吧?反正順路。"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經(jīng)接過傘撐開,示意我靠近。
傘不算大,我們不得不肩并肩貼得很近。
許朝陽身上有雨水和橘子糖混合的氣息,讓我的耳根莫名發(fā)燙。
"小心水坑。"他自然地攬住我的肩膀往旁邊一帶,手掌的溫度透過校服傳來。
我僵著身子不敢動,生怕一個細微的動作就會暴露自己如鼓的心跳。
雨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我們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不時因為躲避水坑而靠得更近。
許朝陽的右肩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但他堅持把傘往我這邊傾斜。
"你數(shù)學聯(lián)賽的結(jié)果出來了嗎?"我找話題分散注意力。
"省一等獎。"許朝陽語氣平淡,但嘴角微微上揚,"多虧了某人的錯題本。"
"太好了!"我真心實意地為他高興,"那自主招生..."
"我爸已經(jīng)安排好了。"他突然打斷我,聲音低了下來,"美國那邊的手續(xù)也在辦。"
雨水濺濕了我的褲腳,冰涼地貼在皮膚上。許朝陽要去美國這件事,我一直刻意不去想,但現(xiàn)在它就這樣被擺到面前,像一塊突然出現(xiàn)的絆腳石。
"你呢?"許朝陽轉(zhuǎn)向我,"想考哪所大學?"
他的眼睛在雨中顯得格外亮,帶著某種我讀不懂的期待。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一次次踏入水洼。
"本地的師范吧,我媽一個人..."
"考慮過北京嗎?"許朝陽突然停下腳步,"北大中文系,以你的成績很有希望。"
我抬頭看他,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他的表情異常認真,右臉頰那個小酒窩不見了。
"為什么問這個?"我的心跳加快了。
許朝陽移開目光,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就...好奇。北京挺好的,文化氛圍濃,機會也多..."
他頓了頓,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而且我在那邊讀預科。"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
我攥緊書包帶,無數(shù)念頭在腦中閃過。
他是在暗示什么嗎?
還是我想太多了?
"我...我會考慮的。"
最終我只能給出這樣含糊的回答。
許朝陽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點頭,重新邁開步子。
接下來的路程我們都沒再說話,只有雨聲填滿沉默的間隙。
到我家樓下時,雨小了些。
許朝陽把傘完全傾向我這邊,自己大半個身子都淋濕了。
"謝謝。"我站在屋檐下,不知道該不該邀請他上樓擦干,"你...要不要..."
"周五見。"許朝陽打斷我,笑著揮揮手,"老地方,老時間。"
我點點頭,目送他跑進雨中,藍色的校服很快融進灰蒙蒙的雨幕里。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我才轉(zhuǎn)身上樓,心臟仍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動。
回到家,媽媽還沒下班。
我換了干衣服,坐在書桌前發(fā)呆。
窗外的雨依然下個不停,打在窗玻璃上形成蜿蜒的水痕。
我拉開抽屜,取出那本"許朝陽觀察日記",翻到最新的一頁。
"10月15日,大雨。許朝陽送我回家,問我想考哪所大學。他說他會在北京讀預科。他是在暗示什么嗎?我不敢問。有時候我希望他能說得再明白一點,有時候又害怕他真的說出來..."
筆尖在紙上停頓,墨水暈開一個小圓點。
我合上筆記本,把它塞回抽屜深處。
有些念頭太過危險,連寫在私密日記里都讓我心跳加速。
周五放學后,我如約來到校門口的小吃攤。
許朝陽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面前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關東煮。
"你的,不加辣。"他推過一碗,里面全是我愛吃的種類:魚豆腐、海帶結(jié)、蘿卜塊。
這個小小的習慣始于高二。
每周五放學后一起吃關東煮,成了我們雷打不動的約定。
即使在最忙的高三,我們也盡量保留這個儀式。
"謝謝。"我接過碗,熱氣模糊了視線,"數(shù)學作業(yè)寫完了嗎?"
許朝陽做了個夸張的痛苦表情:"別提了,最后兩道大題完全沒思路。"
"我寫完了,晚上發(fā)你。"
"救命恩人!"許朝陽雙手合十,眼睛彎成月牙,"作為回報,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神秘兮兮地湊近,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老張,就是我們班主任,昨天偷偷告訴我,我有可能被推薦去參加北大的冬令營。"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熱氣拂過我的耳廓,"如果能拿到優(yōu)秀營員,高考可以降分錄取。"
"太好了!"我由衷地為他高興,"什么時候?"
"一月初。"許朝陽用竹簽戳著碗里的蘿卜,"要去一周。"
一周見不到他。
這個念頭讓我的胃部奇怪地絞緊。
我低頭喝了口湯掩飾自己的失落。
"對了,"許朝陽突然想起什么,"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十二月...十二號?"
我驚訝地抬頭:"你記得?"
"當然。"他得意地晃晃腦袋,"去年送你那本書,你還說它是你收到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那本精裝的《汪曾祺小說選》確實是我最珍視的禮物之一,不僅因為內(nèi)容,更因為扉頁上許朝陽親筆寫的那行字:"給小漁,愿你的文字像你一樣動人。"
"今年想要什么禮物?"許朝陽問,"盡管開口,本少爺有求必應。"
我搖搖頭:"不用了,你能記得我生日就已經(jīng)..."
"不行,必須說。"他固執(zhí)地打斷我,"書?文具?還是..."他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了,保密!到時候給你個驚喜。"
我無奈地笑笑,心里卻泛起一絲甜蜜。許朝陽總是這樣,熱衷于給我制造各種小驚喜,從橘子糖到生日禮物。
吃完關東煮,天已經(jīng)全黑了。路燈亮起來,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許朝陽堅持送我回家,盡管我們住在相反的方向。
"下周要降溫了。"走在人行道上,他突然說,"記得多穿點,你老是感冒。"
"嗯。"
"還有,別老熬夜。我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
"知道了。"
"對了,我表姐寄來一些美國巧克力,明天帶給你嘗嘗。"
"好。"
許朝陽停下腳步,無奈地看著我:"周小漁同學,你能不能多說幾個字?"
我抿嘴笑了:"許朝陽同學,你能不能少操點心?"
他夸張地捂住胸口:"扎心了!我這么關心你,居然被嫌棄。"
路燈下,他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長的陰影,嘴角卻掛著熟悉的、帶著酒窩的笑容。
我突然很想伸手觸碰那個酒窩,但最終只是緊了緊圍巾。
"到了。"我在小區(qū)門口停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許朝陽點點頭,卻沒動:"看你進去我再走。"
這樣的對話幾乎每次他送我回家都會發(fā)生。
我轉(zhuǎn)身走向單元門,數(shù)到十時回頭,他果然還站在原地,見我回頭便用力揮手。
我也抬手回應,然后快步走進樓道,不讓他看見我發(fā)燙的臉頰。
回到家,我立刻撲到窗前。
許朝陽還站在小區(qū)門口,仰頭看著我的窗戶。
發(fā)現(xiàn)我出現(xiàn)在窗口,他又揮了揮手,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拉上窗簾。
媽媽值夜班,家里只有我一個人。
我打開臺燈,從書包里取出課本,卻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最后我放棄掙扎,拿出那本"許朝陽觀察日記",翻到空白頁。
"10月22日,晴。許朝陽記得我的生日是十二月十二號。他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有時候我覺得他對我...不只是朋友那么簡單。但也許他只是對所有人都這么好?我不敢問,怕問了連現(xiàn)在的關系都保不住……"
寫到這里,我停下筆,從書包夾層里摸出那枚小魚書簽。
金屬在臺燈下閃著微光,我輕輕撫過上面精致的紋路,想起許朝陽說"替我保管"時的表情。
他是否知道,有些東西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周末,我去了趟書店。在升學指導區(qū)找到一本《北京大學報考指南》,猶豫了很久還是買了下來。
晚上躲在被窩里用手電筒照著看,重點標記了中文系的錄取分數(shù)線和招生政策。
"你在干什么?"周一午休時,許朝陽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后,嚇得我趕緊合上書本。
"沒什么,隨便看看。"我把書塞進抽屜,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許朝陽眼尖地看到了封面,眼睛一亮:"北大?你考慮我的建議了?"
"就...了解一下。"我含糊其辭,"不一定考得上。"
"誰說的!"許朝陽拉過椅子反著坐下,趴在我課桌上,"你年級排名前二十,作文又拿過省獎,絕對有希望。"
他的熱情讓我既感動又忐忑。
我低頭玩著筆帽:"那也要看高考發(fā)揮..."
"周小漁。"許朝陽突然正色,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你想去嗎?拋開其他因素,就你自己,想不想去北大?"
他的手指溫暖干燥,眼神專注得讓我無處可逃。
我張了張嘴,最終誠實地點了點頭。
許朝陽笑了,那個帶著酒窩的、讓我心跳加速的笑容:"那就這么定了。我們一起努力,北京見。"
他說得那么理所當然,仿佛未來已經(jīng)板上釘釘。
我看著他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突然很想相信這個可能性
和許朝陽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學,周末一起逛書店,冬天去未名湖滑冰...
"嗯。"我輕聲答應,"北京見。"
這個簡單的承諾像一顆種子,悄悄埋進心底最柔軟的土壤。
那天晚上,我在日記本上畫了兩座并排的教學樓,中間用虛線連著,寫著"北京,2022"。
也許,只是也許,有些夢想真的會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