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沈山用裱畫手藝托起女兒沈溪的未來,自己卻蝸居在發(fā)霉的閣樓。沈溪考入頂尖美院,
在元宇宙策展大賽嶄露頭角。為湊足學費,父親接下劇毒古畫修復,倒在化學試劑中。
女兒放棄參賽,將傳統(tǒng)裱畫工藝數(shù)字化。故宮數(shù)字文保項目招標會上,
沈溪的全息修復震驚四座。當掌聲雷動時,無人知曉角落里的沈山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布滿老繭的手,正顫抖地撫摸空氣中流動的《千里江山圖》。1.雨點像冰冷的彈珠,
狠狠砸在“云山裱畫店”的舊招牌上,發(fā)出空洞而急促的回響。
十歲的沈溪縮在店堂角落一張瘸腿的方凳上,小小的身體幾乎嵌進墻壁剝落的陰影里。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洗得發(fā)白的舊書包,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邊緣磨起的線頭。
店里彌漫著一股復雜的氣味,陳舊紙張的微酸,陳年米糊淡淡的甜膩,
還有角落里那堆潮濕木板散發(fā)出的、揮之不去的霉味,絲絲縷縷鉆進鼻腔。門板猛地被撞開,
一股裹挾著水汽的冷風倒灌進來,吹得墻邊掛著的幾幅半成品卷軸嘩啦作響。
父親沈山沖了進來,渾身濕透,單薄的舊夾克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
雨水順著他花白鬢角淌下,劃過溝壑縱橫的臉頰。他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
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急切地掃過昏暗的店堂,直到鎖定角落那個小小的身影?!跋?/p>
”沈山的嗓子有些啞,帶著雨夜的寒氣。他幾步跨到女兒面前,
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那盞唯一亮著的、瓦數(shù)低得可憐的白熾燈的光線。沈溪抬起頭,
眼圈紅紅的,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嘴唇微微哆嗦著。沈山沒顧上擦一把臉上的雨水,
手忙腳亂地解開夾克的紐扣,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硬殼的塑料文件夾。
文件夾外面還仔細地裹了一層透明的塑料布,一滴水珠都沒沾上。
他粗糙的手指有些笨拙地解開塑料布,打開文件夾,
里面那張印著鮮紅“一等獎”字樣的獎狀完好無損地露了出來。
那是沈溪在全市小學生繪畫比賽里得的獎狀?!翱矗∫稽c兒沒濕!爸給你護得好好的!
”沈山咧開嘴笑,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獎狀光滑的塑料封皮上,又滾落下去。
他臉上溝壑里積攢的雨水也亮晶晶的,混雜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憨厚喜悅。
他獻寶似的把獎狀遞到女兒眼前,那鮮艷的紅字在昏黃的燈光下,像一小簇跳動的火焰。
沈溪的視線從那張干燥的獎狀,移到父親濕透的、不斷滴水的頭發(fā)和衣服上。
小小的眉頭緊緊蹙起,鼻翼翕動了一下,帶著濃重的鼻音:“爸……你衣服全濕了。
”聲音小小的,像被雨打濕的羽毛。“嗨,這算啥!一件衣裳!”沈山渾不在意地揮揮手,
帶起一陣細小的水霧。他把獎狀鄭重地放在旁邊一張還算干凈的工作臺上,
又從懷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小小的塑料袋,
里面是兩個圓滾滾的、烤得表皮微焦的芝麻燒餅,散發(fā)著溫暖的麥香?!翱?,趁熱吃!
爸特意繞到老劉家買的,你最愛吃的芝麻多的!”沈溪接過還帶著父親體溫的燒餅,
溫熱的觸感從指尖蔓延開來。她低頭小口咬了一下,酥脆的餅皮簌簌掉落,
香濃的芝麻味在嘴里散開。她偷偷抬眼,看著父親脫掉濕透的夾克,
露出里面同樣濕了大半、洗得發(fā)白的舊毛衣。他走到屋子最里面,
那里有個狹窄陡峭的木樓梯,通向他們父女倆睡覺的閣樓。
他拿起搭在樓梯扶手上的一塊半干的破毛巾,胡亂地擦著頭發(fā)和脖子上的雨水,
動作間牽扯著疲憊的身體,微微佝僂著背。閣樓低矮得幾乎無法讓人站直,傾斜的屋頂下,
只塞得下一張窄小的床和一個舊木箱。屋頂?shù)慕锹淅?,有一片頑固的、洇濕發(fā)黑的霉斑,
像一塊丑陋的胎記。沈山換上一件同樣舊的干毛衣,又拿起那塊破毛巾,
仔細地擦拭著床頭小桌上一個陳舊的木相框。相框里嵌著一張略微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年輕美麗,眉眼間依稀能看到沈溪的影子。沈溪知道,那是媽媽。
媽媽像一陣風,在某個陽光刺眼的下午,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和一個“拖油瓶”的稱呼,
就卷走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消失在茫茫人海。記憶里只剩下父親在滿地狼藉中,
沉默地收拾殘局的背影,還有他后來無數(shù)次對著這張照片出神的側臉。雨聲漸漸小了,
變成屋檐水滴單調的滴答聲。樓下裱畫店堂里,那盞昏黃的燈還亮著。
沈山坐在巨大的裱畫案臺前,案臺被歲月磨得光滑油亮。他微微弓著背,
巨大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沉默而專注的剪影。他正全神貫注地處理一幅送修的老畫。
畫心破損得厲害,邊緣布滿蟲蛀的小孔和脆裂的痕跡。沈山的手異常穩(wěn)定,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韻律。他用極細的毛筆,蘸取自己熬制的、近乎透明的薄漿水,
一點一點地修補著那些脆弱的裂口。
他的指尖因為常年接觸各種漿糊、顏料和工具而顯得粗糙變形,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色漬,
但此刻,這雙布滿風霜的手卻靈巧得不可思議,帶著一種沉靜的魔力。沈溪抱著書包,
安靜地坐在案臺對面一張小板凳上,目光追隨著父親的手。燈光勾勒出父親專注的側臉,
額頭上深刻的皺紋仿佛也沉浸在那幅古畫的世界里。
空氣里彌漫著熟悉的材料氣味——淡淡的漿糊甜香,新絹的清新,
還有舊紙張和陳年墨跡混合的、帶著時間塵埃的特殊氣息。這氣味像一層無形的繭,
包裹著小小的空間,隔絕了窗外的風雨和世界的喧囂。沈溪小小的心里,
有什么東西被這燈光、這氣味、父親這沉默而巨大的身影填滿了。
她悄悄地把吃了一半的芝麻燒餅,小心地放在父親案臺一角干凈的地方。她知道,
父親肯定又沒吃晚飯。然后,她從書包里拿出鉛筆和一張皺巴巴的紙,就著昏黃的燈光,
開始描摹案臺上那幅正在被修復的古畫上,一只展翅欲飛的小鳥。
時間像裱畫案上流淌的漿糊,緩慢而粘稠地向前推移?;椟S的燈光下,
沈溪的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勾勒著畫中鳥的羽翼。沈山修補完一處關鍵裂痕,抬起頭,
恰好撞見女兒專注的側臉。他布滿細密血絲的眼睛里,疲憊被一種更深沉的東西悄然覆蓋,
像沉靜的湖面下涌動的暖流。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無聲地扯動嘴角,
形成一個干澀的弧度。他伸手,輕輕拿起女兒放在案臺一角、那半個尚有余溫的芝麻燒餅,
小口地、珍惜地咬了下去。燒餅的焦香混合著漿糊微甜的氣息,在這寂靜的雨夜里,
無聲地流淌。2.十年光陰,仿佛被裱畫案上流淌的漿糊悄悄黏走,
又凝固在日復一日的勞作里?!霸粕今旬嫷辍钡拈T面更顯陳舊,
那被雨水侵蝕的招牌字跡越發(fā)模糊。閣樓角落那片洇濕發(fā)黑的霉斑,如同頑固的歲月印記,
無聲地擴大著它的版圖。沈溪像一株在狹縫里拼命汲取陽光的植物,終于拔節(jié)生長。
她坐在吱呀作響的舊書桌前,臺燈的光暈籠罩著一封剛剛拆開的、分量十足的信函。
信封上燙金的大學徽章在昏暗中灼灼生輝——那是全國頂尖美術殿堂的錄取通知書。
指尖撫過那行莊重的印刷體,每一個字都帶著灼人的溫度,燙得她心頭發(fā)顫。
喜悅如同春日漲潮的溪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她猛地抬頭,聲音帶著雀躍的顫抖:“爸!
爸!錄取了!中央美術學院!錄取了!”聲音穿透薄薄的樓板,撞進樓下小小的店堂。
沈山正佝僂著腰,站在巨大的裱畫案前。案臺上攤開一幅絹本古畫,畫上是一位古代仕女,
色彩黯淡,絹絲脆化得厲害,仿佛一碰即碎。他左手小心地壓住畫心邊緣,
右手捏著一柄極細的竹起子,屏住呼吸,
正試圖將一張薄如蟬翼的命紙從朽壞的畫心上一點點揭離。
女兒的聲音像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讓他布滿皺紋的額頭猛地一跳。那柄精微的竹起子,
在他因常年勞作而指節(jié)變形、微微顫抖的右手中,極其輕微地滑了一下。
“嗤——”一聲極其細微、卻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撕裂聲響起。沈山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
血色褪去,只余下一片駭人的灰白。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只有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畫心邊緣——一道新的、刺眼的裂口,
猙獰地出現(xiàn)在仕女柔美的衣袂旁。他維持著那個彎腰的姿勢,仿佛一尊瞬間被風化的石雕,
只有額角滾下的一滴冷汗,砸在案臺光滑的木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閣樓上,
沈溪赤著腳咚咚咚地跑下來,興奮讓她忽略了父親瞬間僵硬的背影。
她揮舞著那頁承載著夢想的紙,像只歡快的小鳥撲到父親身邊:“爸!你看!錄取了!
我真的考上了!”她將通知書高高舉起,遞到父親眼前,
臉上洋溢著純粹的、毫無保留的喜悅光芒。沈山的目光艱難地從那道猙獰的裂口移開,
落在女兒燦爛的笑臉上,落在通知書那神圣的徽章上。他臉上僵硬的線條,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強行揉捏著,一點點、極其緩慢地舒展開。
他努力地、極其努力地往上牽扯嘴角,試圖堆出一個笑容,
可那笑容卻像是用漿糊勉強粘上去的,干澀、扭曲,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抽搐。
“好……好啊……”他喉嚨里擠出幾個沙啞的字眼,聲音干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好閨女……真給爸長臉……”他伸出那只剛剛還握著竹起子的右手,
想要像小時候一樣摸摸女兒的頭,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指尖沾染的陳舊顏料和漿糊的污漬,
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他最終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最干凈的部分,
輕輕碰了碰通知書的硬質紙張邊緣,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寶。目光卻不由自主地,
再次滑向案臺上那道新添的裂口,眼底深處,有什么東西無聲地碎裂了。
巨大的喜悅浪潮過后,現(xiàn)實的礁石冰冷地顯露出來。沈溪獨自坐在閣樓的小床上,
錄取通知書攤在膝頭,旁邊放著一張薄薄的信紙,
上面清晰地印著第一年所需的學費、雜費、住宿費……那串冰冷的數(shù)字后面跟著好幾個零,
像一把把沉重的小錘,一下下敲打在她剛剛還雀躍的心上。這數(shù)字龐大得如同天文數(shù)字,
足以將“云山裱畫店”整個囫圇吞下,連個聲響都聽不見。窗外,
夏夜的蟲鳴聒噪得讓人心煩意亂。樓下傳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是父親的聲音,
帶著一種沈溪從未聽過的、近乎卑微的討好?!啊罾习?,您看這幅畫,清中期的,絹本,
雖然有點殘損,但畫工是真不錯,人物開臉多好……我老沈的手藝您是知道的,
絕對給您修得看不出一點破綻……就是這工錢,您看能不能稍微寬限點時間?
或者……或者先付一半定金?家里孩子剛考上大學,急用錢……”沈溪的心猛地一沉。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閣樓樓梯口,屏住呼吸往下看。店堂里光線昏暗。
父親沈山站在一個穿著講究、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面前,微微佝僂著背,
臉上堆著一種極不自然的、近乎討好的笑容,雙手緊張地搓著圍裙的邊緣。
他手里拿著一幅卷起來的畫,正是白天他失手弄裂的那幅仕女圖。
那李老板隨意地掃了一眼畫軸,臉上沒什么表情,慢條斯理地彈了彈煙灰:“老沈啊,
不是我不講情面。你這店……嘖,”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斑駁的墻壁和角落里堆放的雜物,
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視,“信譽嘛,也就那樣。這畫,風險不小。工錢嘛,按老規(guī)矩,
活兒完了驗收合格再結清,一分不會少你的。至于寬限……”他拉長了語調,
輕飄飄地吐出一口煙圈,“我收東西,也是要成本的嘛?!鄙蛏降募绨蛩讼氯?,
臉上那點強擠出來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只剩下灰敗和一種深沉的無力。他嘴唇囁嚅了幾下,
終究沒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眼神黯淡得像蒙了塵的舊玻璃。
李老板似乎覺得索然無味,又或者嫌棄店里那股子陳舊的霉味,
夾著煙的手指隨意揮了揮:“行了,抓緊修吧,別耽誤功夫。”說完,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店門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店里只剩下父親一個人。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緩緩地、沉重地跌坐在裱畫案旁那張吱嘎作響的舊竹椅上。
他沒有開燈,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
整個人陷在門縫透進來的、最后一絲天光所勾勒出的濃重陰影里。
那幅帶來羞辱和重壓的仕女圖,被他緊緊攥在手里。他低垂著頭,
花白的頭發(fā)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刺眼,肩膀微微地、難以抑制地顫抖著。那是一種無聲的悲鳴,
沉重得幾乎要將這小小的店堂壓垮。沈溪站在樓梯的陰影里,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一絲腥甜。膝蓋上那張寫著天文數(shù)字的紙,此刻仿佛烙鐵般滾燙。
父親那在陰影中蜷縮顫抖的背影,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扎進她的心臟,
瞬間凍結了所有因錄取而生的喜悅。閣樓角落那塊不斷蔓延的霉斑,此刻在她眼中,
如同一個不詳?shù)暮谏A言,正無聲地吞噬著他們黯淡的、搖搖欲墜的世界。
3.京城的風帶著一種陌生的、銳利的干燥,吹拂在沈溪臉上。
中央美術學院灰墻黛瓦的建筑群矗立在眼前,像一座座沉默而威嚴的藝術殿堂,
與家鄉(xiāng)小縣城那間散發(fā)著霉味的裱畫店隔著千山萬水。踏入校門的那一刻,
沈溪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里似乎沒有熟悉的舊紙張和漿糊味,
取而代之的是松節(jié)油、丙烯顏料和一種無形的、名為“未來”的蓬勃氣息。
她攥緊了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書包帶子,骨節(jié)泛白,將身后那個潮濕破敗的小小世界,
連同父親在陰影中蜷縮的背影,用力地、暫時地壓進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她的生活被切割成極度鮮明的兩半。一半是光鮮亮麗的課堂、工作室、展覽館。
她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最前沿的數(shù)字藝術知識——虛擬現(xiàn)實建模的精密邏輯,
增強現(xiàn)實的交互魔力,沉浸式空間的敘事構建。在電腦屏幕幽藍的光線下,她指尖飛舞,
代碼與藝術靈感交織,構建著一個個瑰麗而冰冷的數(shù)字奇觀。她的導師,
國內數(shù)字藝術領域的權威陳教授,
對這個從南方小城來的、眼神里帶著一股子倔強和饑餓感的學生格外關注,
常將最新的行業(yè)動態(tài)和重要的項目信息分享給她。另一半,則屬于深夜寂靜的宿舍,
屬于那臺嗡嗡作響的二手筆記本電腦屏幕。屏幕的光映著她疲憊卻異常專注的臉。
她同時打著幾份零工:給小型工作室做建模外包,熬夜畫商業(yè)插畫,
甚至在網上接一些簡單的虛擬空間設計單子。每一分錢,都帶著指尖的酸痛和眼皮的沉重,
被小心翼翼地積攢起來,匯向那個遙遠的、叫“家”的地址。手機里,
父親沈山的短信總是簡短得近乎吝嗇:“錢收到,安心學。勿念。
” 像他本人一樣沉默寡言。一次課后,陳教授特意留下沈溪,
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審視著她眼下的青黑?!吧蛳?,你的天賦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但藝術創(chuàng)作不是靠透支生命換來的。”他話鋒一轉,遞給她一份制作精美的英文資料,
“看看這個,‘元宇新境’全球青年藝術家策展大賽。獎金非常豐厚,更重要的是,
它是進入國際頂尖數(shù)字藝術圈最直接的敲門磚。你的東西,有靈性,缺的是平臺和視野。
”“元宇新境”——這幾個字像帶著電流,瞬間擊中了沈溪。她接過資料,指尖冰涼。
那高額的獎金數(shù)額,如同一束強光,驟然刺破了她眼前被學費和生活費層層籠罩的陰霾。
一個前所未有的、清晰到令人戰(zhàn)栗的念頭攫住了她:拿下它!必須拿下它!
所有的課余時間被徹底壓榨殆盡。宿舍熄燈后,走廊盡頭微弱的應急燈光成了她的戰(zhàn)場。
她蜷縮在冰冷的瓷磚地上,膝蓋上放著發(fā)燙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不再是冰冷的商業(yè)項目,
而是一個正在瘋狂生長的、名為《古韻新生》的虛擬策展空間構想。
她要將父親那雙手的溫度,將“云山裱畫店”里那些舊紙張的氣息,
昏黃燈光下被父親以近乎殉道般虔誠修復的古畫靈魂……全部融入這個光怪陸離的虛擬世界。
靈感如巖漿般奔涌。她想到了父親揭裱古畫時,
那命紙與畫心剝離瞬間的脆弱與新生感;想到他熬制漿糊時,
空氣中彌漫的微甜與時光沉淀的味道;想到他用指尖感受古畫絹絲肌理時,
那全神貫注、仿佛與世界隔絕的神情……這些記憶的碎片,被她用代碼和光影重新熔鑄。
她構建了一個核心的交互體驗:用戶戴上VR設備,伸出手指,如同父親當年修復古畫一般,
在虛擬空間中,用光影模擬的漿糊和薄絹,親手“修復”一幅幅破碎的古代名作。
當修復完成的剎那,古畫會瞬間“活”過來——墨色山水在指尖流動暈染,
工筆花鳥振翅欲飛,散發(fā)出虛擬世界獨有的、卻承載著真實歷史重量的瑰麗光芒。
這不僅僅是技術,這是她血脈里流淌的、對那門古老手藝最深情的回響與數(shù)字化轉生。
提交作品的最后期限前夜,沈溪已經連續(xù)熬了四個通宵。宿舍里一片死寂,
只有她急促的鍵盤敲擊聲和鼠標點擊聲,像密集的鼓點。屏幕上,
《古韻新生》的虛擬空間進行著最后的渲染和測試。光影流動,古畫在虛擬修復中次第復蘇,
美得驚心動魄。然而,就在最后一個關鍵場景即將生成完成的瞬間,
筆記本電腦風扇發(fā)出絕望的嘶鳴,屏幕猛地一黑——死機了!沈溪腦子“嗡”的一聲,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她猛地站起來,眼前一陣發(fā)黑,差點栽倒在地。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顫抖著手,徒勞地按著開機鍵,一遍又一遍。
屏幕固執(zhí)地漆黑一片,映出她慘白如紙、寫滿驚恐的臉。窗外,
京城的第一縷晨光正刺破深藍的天幕。就在這時,枕頭邊的舊手機屏幕突兀地亮起,
打破了死寂。是父親的號碼!沈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
按下接聽鍵,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哭腔和絕望:“爸……”電話那頭,
卻不是父親熟悉的聲音。一個陌生的、帶著濃重鄉(xiāng)音的中年男人聲音火急火燎地炸開:“喂?
是溪溪嗎?我是你王叔!你爸……你爸出事了!在店里昏倒了!人剛送到縣醫(yī)院!你快回來!
快回來??!”手機“啪嗒”一聲從沈溪冰涼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磚上。
屏幕碎裂的紋路,如同瞬間在她眼前崩塌的世界。4.縣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刺鼻,
混雜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陳舊的頹敗氣息。走廊狹窄而昏暗,墻皮剝落,
露出里面灰暗的水泥。日光燈管滋滋作響,投下慘白的光,
將焦急等候的人們臉上映照得一片青灰。沈溪一路風塵仆仆,幾乎是撞開病房門的。
父親沈山躺在靠窗那張泛黃的舊病床上,瘦得脫了形。被子蓋在身上,幾乎看不出起伏。
他閉著眼,臉色蠟黃,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沉重費力,
帶動著瘦削的胸膛微微起伏。床邊掛著點滴瓶,透明的液體正一滴一滴,
緩慢地注入他枯枝般的手背血管里。“爸!”沈溪撲到床邊,聲音哽在喉嚨里,
顫抖著伸出手,想碰碰父親的臉,又怕驚擾了他,指尖懸在半空。沈山眼皮顫動了幾下,
極其緩慢地睜開。渾濁的眼睛在慘白的病房光線里,像蒙了一層翳,茫然地轉動著,
過了好幾秒才艱難地聚焦在女兒臉上。那目光里先是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恍惚,
隨即涌起巨大的、混雜著心疼和自責的痛楚。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
卻只發(fā)出一連串沙啞模糊的氣音。他掙扎著想抬起那只沒打點滴的手,剛抬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