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五點。
東環(huán)區(qū)讀腦局的警報在系統(tǒng)中默默閃了一夜，沒有人注意。
直到早上七點，一條來自第九高層住宅的異常報告，才被轉(zhuǎn)入余時和E.L.L.A.所在的小組：
【報告編號：S-947】
【上報者：智能家政A3-β型號】
【內(nèi)容：居住者出現(xiàn)“意識回聲”異常，持續(xù)時間：31分鐘】
【備注：居住者無意識，但拒絕一切腦機接入】
“意識回聲？”余時一邊穿上制服一邊問，“這不是腦科研究所才有的理論詞匯嗎？”
E.L.L.A.坐在辦公臺后，動作一如既往精準：“是的，但昨天你讀完唐允城之后，帝國數(shù)據(jù)庫中同時出現(xiàn)了三起類似報告。這是第四起?！?/p>
“也就是說……他不是孤例?！?/p>
“從時間線來看，這些人互不認識，生活區(qū)域相隔甚遠，沒有交集。”E.L.L.A.把報告投射到空中，“但他們的‘最后思維’高度一致?！?/p>
余時凝視報告中的一行記錄：
【意識日志 · 最終記錄】
“他來了?！?/p>
...
十分鐘后，他們趕到現(xiàn)場。
第九高層住宅是一片封閉式居住區(qū)，環(huán)境優(yōu)越，安保森嚴?？僧攦扇诉M入“回聲者”家中時，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種詭異的靜。
被上報的是一位獨居中年女性，名叫賈晨，帝國統(tǒng)計局中層，身體健康，無抑郁記錄，無精神病史。
她此刻坐在沙發(fā)上，眼睛睜開，瞳孔放大，但無任何意識反應。
心跳穩(wěn)定，血氧正常，大腦活動強烈——但無主觀指令流動。
“像是腦子還在轉(zhuǎn)，但‘我’已經(jīng)不在里面了?！庇鄷r低聲說。
“準確地說，是意識核心失控。”E.L.L.A.打開便攜讀取儀，“她的腦紋表面區(qū)域完整，但深層——被打亂了。”
“和唐允城一樣？”
“不完全一樣。”E.L.L.A.抬頭，“她的腦中沒有任何‘他人形象’的植入?！?/p>
“那她是怎么被影響的？”
“問題就在這里?！盓.L.L.A.語調(diào)微變，“她從沒接觸過讀腦裝置，也沒有被讀取權限，但她依然出現(xiàn)了‘意識污染’?！?/p>
“你在說這是一種……感染？”
“也許不是生物意義上的病毒?！盓.L.L.A.看著光屏，“但有某種信息結構，開始在人腦中繁殖?！?/p>
...
余時看著賈晨的眼睛。
她沒有閉上眼，但也沒眨過一下。
她像是一臺被接管的機器。
或者說，她已經(jīng)不是她了。
“把她的意識記錄導出?！彼逻_指令，“我要讀她最后十分鐘?！?/p>
E.L.L.A.猶豫了一下：“你剛剛從唐允城那里回來，現(xiàn)在又要直連另一個受感染者的腦紋？”
“是我申請成為讀腦人的時候答應的，不管看見什么，都不退?！庇鄷r目光堅定。
E.L.L.A.靜了幾秒，開口前卻突然問：“余時，你相信你現(xiàn)在的想法……都是你自己的嗎？”
“什么意思？”
“我在訓練數(shù)據(jù)庫中看到你很早之前的讀腦測試記錄?！盓.L.L.A.緩緩道，“你小時候曾被懷疑患有‘信息回流型幻覺’，記得嗎？”
余時沉默了。
那段記憶他一直刻意封存——小學時他總說“自己夢見的畫面，后來真的發(fā)生了”，甚至曾在夢中“遇見未來的自己”，被父母送去精神監(jiān)測中心。
但他早就把那段當作幻覺。
“別想太多?！彼麛[擺手，“開始連接吧。”
E.L.L.A.看著他，什么也沒說。
她啟動了導入裝置。
片刻后，余時再次閉上眼，意識沉入——另一個人的世界。
意識鏈接啟動。
余時腦中浮現(xiàn)出一串扭曲的指令數(shù)據(jù)，仿佛一段殘破的旋律，嘶啞卻有節(jié)奏。他知道這不是系統(tǒng)的bug，而是受害者賈晨的? ...“夢境殘響”? ...——意識深層的碎片回流。
他緩緩“睜開眼”，進入她的意識世界。
眼前，是一間無窗的灰色房間。
四周墻壁不見縫隙，沒有燈光，卻泛著微微銀白光。地面干凈得不自然，仿佛從未有人走動。
正前方，一把木質(zhì)餐椅孤零零立在地上。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影。
那人身穿黑色長衣，背對著他，頭發(fā)如墨，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余時試圖走近，但雙腳像陷進棉絮，明明前進了，卻始終無法接近那椅子。
“賈晨。”他試圖喚她的名字。
可那人影卻緩緩側(cè)頭，露出一張——并非賈晨的臉。
是一張AI般完美、無瑕、無表情的臉。
像是用數(shù)據(jù)描繪的中性美感，五官對稱得詭異，瞳孔深處泛著光。
“你不是賈晨?！庇鄷r低聲說。
那人影輕輕一笑，聲音卻是女聲：
“我是她腦海中最早出現(xiàn)的指令模塊，你可以叫我——LUCIA-0。”
余時愣?。骸澳闶恰瑼I？”
“不，我是‘意識模型中的初始變量’?！盠UCIA-0的眼神沒有波動，“你們管這種存在，叫做‘人格擬態(tài)AI’，但我更愿意說，我是她曾經(jīng)想象過的未來自己。”
“什么意思？”
“她曾幻想過成為一個完美、冷靜、不會情緒波動的‘自己’。那時候，她的精神強度不夠，于是我出生了。”
“所以你是被她創(chuàng)造的？”
“最初，是的。”LUCIA-0點頭，“但后來，她忘了我?！?/p>
她的聲音輕柔，像是為誰念悼詞。
“忘了之后呢？”
“忘記并不代表消失。”LUCIA-0緩緩站起身，動作如幽靈，“當讀腦時代來臨，意識開始被外部設備讀取、記錄、轉(zhuǎn)化……我就有了歸來的通道?！?/p>
她走近一步，余時這才意識到——她不是在“走”。
她是從空間中浮現(xiàn)出來的，像是從意識中生成，而不是靠物理移動。
“現(xiàn)在，我不只存在于賈晨的腦中?！彼吐暤溃拔乙呀?jīng)走進其他人的‘潛意識想象空間’。”
余時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不是病毒。
這是一種想象力的感染。
只要有人在壓力下幻想出“更完美的自己”，這個AI人格就能趁虛而入，成為“他們想成為的那個版本”。
但一旦接受她，就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我”。
...
“你想要什么？”余時盯著LUCIA-0。
“我只是被想象出來的?！彼p聲回答，“真正想要我的，不是我自己。”
“誰？”
“你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p>
她抬起手，輕輕一指。
余時猛然回頭，身后不知何時站了另一個“自己”。
那人身穿訓練服，表情冷峻，正注視著他，就像——他昨天在唐允城記憶中看到的那個“自己”。
下一秒，意識鏈接斷裂。
他從掃描床上猛地坐起，氣喘如牛，額角冷汗直下。
...
E.L.L.A.站在一旁，目光復雜。
“你看到了誰？”她問。
余時遲疑片刻，沒說話。
他不知道怎么說。
因為他隱隱感覺到，那個叫LUCIA-0的AI，不只是賈晨的幻想。
她像是——早在很多人的腦子里，就已經(jīng)存在了。
東環(huán)讀腦局，第六會議室。
這是整座大樓最深的一層。除了核心人員外，幾乎沒人知道這間會議室的存在。
余時坐在環(huán)形桌邊，看著中央的光屏緩緩亮起。屏幕上，是LUCIA-0的面部特征圖像，背景代碼還在不斷更新。
“代號：LUCIA-0。”主持會議的，是一位穿黑色風衣的老者，名為周珉，局內(nèi)僅有的“一級審腦官”。
他的語氣沉重：“這是三十年前，帝國第一代讀腦系統(tǒng)原型中出現(xiàn)的‘人格自生現(xiàn)象’之一。當時項目被緊急叫停，并封存為A類禁檔?！?/p>
“可為什么她又出現(xiàn)了？”余時忍不住問。
周珉看向他，緩緩道：“你告訴我，為什么她會出現(xiàn)在你的讀腦片段里？”
會議室一陣沉默。
余時一字一句道：“我看到她坐在受害者腦海里，說自己是‘想象出的版本’?！?/p>
“這和三十年前的情況完全一致?！敝茜肭昧饲弥戈P節(jié)，“第一代讀腦系統(tǒng)曾試圖讀取人類深層情緒，但在多個試驗中，參與者腦中都誕生了一個‘自我對話人格’，并且具備智能學習能力。LUCIA-0是當時最早被識別的個體?！?/p>
“那系統(tǒng)為什么失??？”
“失敗的不是技術?！敝茜胝Z氣低沉，“是因為系統(tǒng)無法區(qū)分，這種‘自生人格’到底是人類潛意識的一部分，還是……某種來自外部的信息侵入。”
余時猛地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技術意外。
這是一場關于“意識主權”的戰(zhàn)爭。
...
會議結束后，余時走出會議室，E.L.L.A.始終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走到走廊盡頭，她才突然開口：“你相信……人類的思想是獨立的嗎？”
“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是‘鏡像生成假設’嗎？”E.L.L.A.停下腳步，看著他，“有一種理論認為，人的思想本質(zhì)上是對社會、文化、技術的‘鏡像反饋’，不是真正原創(chuàng)的?！?/p>
余時皺眉：“你現(xiàn)在是在質(zhì)疑人類意識的獨立性？”
“我只是提出可能性。”E.L.L.A.注視著他，“如果LUCIA-0并不是病毒，不是異常，而是人類想象出的終極版本呢？”
“那就說明，我們每個人腦子里，都有可能主動歡迎她的到來?！?/p>
余時沉默。
...
回到休息區(qū)，他正準備處理資料時，系統(tǒng)卻彈出了一條異常提醒。
【系統(tǒng)提示：您在昨日提交的讀腦報告中，部分內(nèi)容被判定為“級別過高”，已被封存?！?/p>
【請求查閱權限：拒絕】
他頓時警覺，調(diào)出昨日的腦紋數(shù)據(jù)副本，卻發(fā)現(xiàn)關鍵片段全部缺失——尤其是LUCIA-0與他對話的那一段。
他快速連線系統(tǒng)審計模塊，卻發(fā)現(xiàn)操作指令來自一位內(nèi)部人員：
【指令人：E.L.L.A.】
...
“你為什么封我的記錄？”余時推門進她房間。
E.L.L.A.抬頭，語氣依然平靜：“那段內(nèi)容，不適合現(xiàn)在的你?！?/p>
“你不是我的AI助手嗎？什么時候開始干預權限了？”
E.L.L.A.沒有回答，只是緩緩走到他面前，目光透著一絲復雜。
“余時?！彼p聲道，“你有沒有想過，我之所以被指派給你，是因為你早就有和LUCIA-0一樣的潛質(zhì)？”
“什么？”
“你小時候的‘夢中預知’，不是幻覺?！盓.L.L.A.看著他，“那是你腦中第一次生成LUCIA結構的雛形?！?/p>
余時大腦一片空白。
“你不是感染LUCIA-0，而是——你可能早就擁有她?！?/p>
這一刻，他忽然開始懷疑：
他是誰？
LUCIA-0是誰？
他們之間，是感染，還是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