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指囚籠**指尖所及,是冰冷粗糲的巖壁,滲著山腹深處萬年不散的寒氣。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著鐵銹和塵土,五臟六腑被無形的巨手攥緊,擠壓得幾乎要爆裂開來。
五根參天巨指,如同神祇從蒼穹垂落的斷掌,帶著“不可撼動”的佛門法則意志,
將我——曾經(jīng)的齊天大圣孫悟空——死死攥在掌心這片不足方丈的狹窄囚籠里。
四百個寒暑交替。西天的晚霞熔了又凝,凝了又熔,輪回著無意義的壯麗。而我的世界,
只剩下這片亙古不變的、壓抑到令人發(fā)瘋的嶙峋石壁。黑暗是主旋律,
唯有頭頂斜上方那道狹窄的縫隙,吝嗇地施舍著一點可憐的光源,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也嘲弄著我的無力?!暗谒陌賯€年頭了…”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干澀嘶啞,刮擦著聲帶,
帶來陣陣灼痛。每一次發(fā)聲,都像是在磨損自己僅存的生氣。幾縷枯黃的草莖,
在縫隙透入的微風中病懨懨地晃動,如同垂死的老人顫抖的手指。一滴渾濁的露珠,
沿著冰冷的石棱,蝸牛般爬行,慢得令人心焦。它懸停在尖端,搖搖欲墜,下方,
是我干裂出血、布滿塵土的嘴唇?;钕氯サ谋灸軌旱沽艘磺星?。我竭力伸長脖子,
頸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舌尖拼命向上夠去。那一點點濕潤的誘惑,足以讓任何囚徒瘋狂。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粗糙的巖石棱角狠狠刮蹭著下顎的皮膚,火辣辣地疼,留下新的血痕。
就在舌尖幾乎觸碰到那冰涼誘惑的剎那——“啪嗒?!甭吨閴嬄洹?/p>
精準地砸在我鼻尖下方寸許的石地上,濺開一朵瞬間消失的泥花,
只留下一個更深的、象征著絕望的深色印記?!捌H!
”一股混雜著四百年的憋屈、對如來老兒刻骨銘心的恨意、以及對自己這狼狽處境的暴怒,
猛地頂?shù)缴ぷ友?,狠狠撞在堅硬的巖壁上,在狹小的空間里沉悶地回響,震落簌簌碎石。
山體紋絲不動,沉默如亙古。徒勞的咆哮過后,是更深沉的窒息感。
這五指山不僅是物理的囚籠,更是精神的磨盤,日復一日地碾磨著“齊天大圣”的驕傲。
饑餓,是比山體更沉重、更無時無刻的枷鎖。胃囊早已空空如也,
每一次痙攣都帶來刀絞般的劇痛,提醒著我這具曾經(jīng)金剛不壞之軀的脆弱。
視線艱難地掃過四周巖壁底部,
那些在微弱天光下呈現(xiàn)深綠、墨黑、甚至詭異紫色的苔蘚和地衣。它們是我唯一的“食糧”。
識海中,另一個冰冷、理性的聲音開始運轉(zhuǎn),那是屬于“穿越者”的記憶碎片,
一個名為“生物學”的異世界知識體系,此刻成了我賴以維生的毒物鑒定手冊?!G斑塊,
網(wǎng)狀菌絲密集,
征…富含單寧酸和微量神經(jīng)毒素…強刺激消化道…食用后劇烈嘔吐、痙攣…’‘深紫色絨狀,
…疑為‘蝕骨菌’…分泌強酸…腐蝕血肉…’目光最終停留在幾片毫不起眼的灰綠色苔蘚上,
它們像一層薄薄的絨布,緊貼著冰冷的石頭。
結(jié)構(gòu)疏松…弱堿性…淀粉含量極低但可提供基礎熱量…纖維粗糙…需充分咀嚼…’確認目標。
我猛地張嘴,側(cè)過頭,用僅能活動的牙齒,如同最原始的野獸,
狠狠啃咬那冰冷石壁上的苔蘚。粗糙、帶著濃烈土腥味和難以言喻苦澀的植物纖維塞滿口腔,
每一次咀嚼都像是在吞咽砂紙,刮擦著口腔內(nèi)壁,混合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但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暖意,開始從冰冷的胃部向四肢百骸艱難地擴散,
暫時驅(qū)散了死亡的寒意。活下去。不是為了什么狗屁取經(jīng),不是為了當什么狗屁的斗戰(zhàn)勝佛。
是為了某一天,能親手把如意金箍棒,捅進西天極樂世界,
捅進如來那看似悲憫實則冷酷的蓮花座中心!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一點星火,
支撐著我度過每一個比巖石更冰冷的漫漫長夜。時間的概念在絕對的禁錮中變得模糊又清晰。
我依靠著縫隙光線的明暗、露水滴落的頻率、以及體內(nèi)生物鐘的微弱感應,
在心中刻下了一道道血痕般的計數(shù)。
“四百九十九年…三百六十四天…”距離那傳說中觀音許諾的“五百年刑滿”,
只剩下最后三十六個時辰。五指山依舊沉默,山外的世界,
鳥鳴、風聲、偶爾飄過山腳的行人語聲…都像是來自另一個宇宙的微弱電波,與我徹底隔絕。
但這座山本身,早已成了我身體畸形的延伸。
我能“聽”到山體深處巖層因應力積累發(fā)出的細微呻吟,
能“感覺”到地脈深處每一次微弱搏動傳導而來的震動。每一次山風掠過峰頂,
每一次寒霜凍結(jié)巖隙,都在我的感知網(wǎng)絡中留下清晰的印記。四百九十九年的囚禁,
并未磨滅我的兇性,反而將這具石猴軀殼里殘存的桀驁,
這個世界的冰冷知識——物理學、材料力學、地質(zhì)學——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熔鑄在一起。
復仇,需要力量,更需要智慧。蠻力無法撼動佛門法則加持的五指山,
但知識可以找到它的“命門”。目光,
死死鎖住頭頂那塊巨大、看似渾然一體、如同倒扣死亡巨盾的穹頂巖石。在常人眼中,
它是絕望的象征。但在我的視野里,
借助“火眼金睛”穿透表象的能力和來自異世界的解析思維,巨大的巖體被徹底解構(gòu)。
在意識中被清晰地描摹、放大、標注——那是山體自身重量和地質(zhì)運動日積月累的疲憊印記。
幾個關(guān)鍵節(jié)點,如同人體經(jīng)絡的穴位,在思維的強光照射下閃爍著微弱的紅光。
那是巖層最脆弱、承受應力最集中的“阿喀琉斯之踵”。
西北偏西15度…次生裂隙群在此交匯呈網(wǎng)狀…抗剪切強度閾值臨界…’‘B-42號區(qū)域,
層理面發(fā)育,傾角陡峭,與主應力方向夾角接近垂直,
巖塊…體積估算…重心位置…可作為初始破壞的杠桿支點…’無聲的計算在腦海中飛速流淌,
比當年大鬧天宮時揮舞金箍棒的殘影還要迅疾。一個龐大而精密的破壞模型逐漸成型。
我將四百九十九年積累的對這座山的每一分了解,每一次感知到的細微震動,都融入其中,
反復演算、修正。每一次推演的成功,都讓心臟在冰冷的胸腔中劇烈搏動一次。
**第二章:破山·驚變**時間,在我焦灼的等待和最后的蓄力中,
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巖漿。終于,最后一天的晨光,艱難地擠進那道狹窄的縫隙,
比往日更加蒼白無力,卻帶著一種終結(jié)的意味。就是此刻!
積蓄了四百九十九年又三百六十四天的所有力量!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計算!所有的恨意!
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在這一瞬間轟然噴發(fā)!筋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斷裂。血液在血管中奔騰咆哮,如同決堤的江河。妖力,
那被壓制了四百九十九年的野性力量,如同被點燃的干柴,轟然升騰!但這一次,
不再是盲目的沖撞!每一塊肌肉的收縮,每一次骨骼的杠桿傳遞,
都精準地指向腦海中演練過億萬次的脆弱節(jié)點!力量不再是分散的蠻力,
而是被高度凝聚、精確引導的破壞洪流!
目標直指頭頂T-76號應力點、B-42號層理面和下方那關(guān)鍵的楔形巖塊!
“給——我——開——!??!”喉嚨深處炸開一聲非人的咆哮,不再是絕望的嘶吼,
而是掙脫命運枷鎖、向諸天神佛宣戰(zhàn)的終極戰(zhàn)吼!聲浪裹挾著積壓了五百年的怨氣,
如同實質(zhì)的沖擊波,率先撞向頭頂?shù)膸r層!轟隆隆隆——?。?!天崩地裂!
整個五指山地動山搖!比雷霆更震撼的巨響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頭頂那塊禁錮了我四百九十九年的巨大穹頂巖石,沒有如常人所想的碎裂成無數(shù)塊,
而是沿著我計算了無數(shù)遍的、最省力也是最致命的應力線,
被一股狂暴到極點的、定向爆破般的力量向上狠狠頂飛!它像一個被上古巨人擲出的石盤,
翻滾著,裹挾著萬鈞之勢和遮天蔽日的煙塵,呼嘯著砸向遠處的山脊!
撞擊的轟鳴如同天地喪鐘,在山谷間久久回蕩,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
也預示著另一個恐怖的開端。久違的、自由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清新氣息的空氣,
如同決堤的洪流,猛地灌入我因窒息而劇烈抽搐的肺葉!陽光!
那曾經(jīng)無比熟悉、此刻卻無比刺眼的金色光芒,毫無遮攔地潑灑下來,
灼燒著我習慣了四百年黑暗的眼睛。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瞬間被強烈的光線刺激得更加洶涌。我下意識地瞇起眼,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重獲新生的顫抖和肺部撕裂般的痛楚。塵煙彌漫,模糊了視線,
但我能感覺到四肢百骸傳來山崩海嘯般的舒泰,四百年的枷鎖在這一刻徹底粉碎!
沉重的石質(zhì)軀殼仿佛被卸下,一種久違的輕盈感,不,是力量感,充盈全身!我,
齊天大圣孫悟空,回來了!花果山的妖王,天庭的噩夢,今日重現(xiàn)人間!狂喜如同烈酒,
瞬間沖上頭頂。我張開雙臂,仰天就要發(fā)出一聲震徹寰宇的長嘯,宣告自由的降臨!然而,
嘯聲尚未出口,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沖破尚未散盡的煙塵映入眼簾的,
不是預想中玄奘那清瘦而略帶惶恐的身影,也不是土地老兒誠惶誠恐、五體投地的拜見。
兩道身影,如同兩尊早已等候多時、冰冷而漠然的石像,靜靜立在煙塵的邊緣。前方,
白衣如雪,手持凈瓶楊柳,寶相莊嚴,正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她周身散發(fā)著柔和卻不容褻瀆的清凈佛光,彌漫的塵土自動向兩側(cè)分開,仿佛畏懼她的神圣。
她的眼神悲憫,如同俯瞰眾生苦難,但那悲憫深處,卻是一片無悲無喜的漠然,
如同廟宇中泥塑的神祇,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更無半分故人重逢的暖意。在她身后半步,
站著一個陌生的和尚。身形比記憶中的金蟬子要高大壯實許多,
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甚至打著補丁的灰色粗布僧袍,而非玄奘那標志性的錦斕袈裟。
他微微垂著頭,一頂寬大的、邊緣破損的竹編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
只露出線條略顯剛硬、甚至有些粗糙的下頜和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他雙手合十,
指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透著一股不似僧人的、更像是常年勞作的武夫或苦行者的力量感。
他就那么沉默地站著,像一塊深深嵌入地面的頑石,沒有一絲屬于玄奘的溫潤書卷氣息,
反而散發(fā)著一種內(nèi)斂的、近乎死寂的凝重。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
如同西昆侖萬年不化的玄冰所化的毒蛇,
瞬間纏住了我剛剛獲得自由、還在為新生而狂跳的心臟!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jié)了?!皾姾?,
”觀音的聲音空靈縹緲,如同自九天之外傳來,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宣判意味,
每一個字都像是金玉撞擊,冰冷清脆,毫無溫度,“五百年災愆已滿。
”她的目光掃過我重獲自由、妖氣隱現(xiàn)的身軀,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審視,
仿佛在確認一件掙脫了鎖鏈的絕世兇器是否完好無損,是否還在掌控之中。隨即,
她的視線平淡無波地轉(zhuǎn)向身后那沉默的灰衣僧人,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卻如同九霄神雷,
在我耳邊轟然炸響:“金蟬子轉(zhuǎn)世,凡塵歷劫,中途遭了意外,已然隕落。
此乃佛祖新選定的取經(jīng)之人?!彪E落?意外?!這兩個詞像淬了劇毒的冰錐,
裹挾著絕對零度的寒意,狠狠扎進我的腦海!
絮叨叨、心軟得像團面、卻又固執(zhí)得如同頑石、會為我念緊箍咒也會為我落淚的和尚…死了?
就這么…沒了?在我被壓在山底,數(shù)著苔蘚度日的這最后幾十年里,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佛門護持的金蟬子轉(zhuǎn)世,怎么會如此輕易“隕落”?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愚弄的暴怒,如同壓抑了五百年的地心熔巖,猛地沖上頭頂!
四百九十九年!我在這暗無天日的石頭縫里,嚼著苦澀的苔蘚,數(shù)著冰冷的露水,
忍受著無邊的孤寂和佛力的重壓,支撐著我的,除了那口不滅的桀驁之氣,
不就是等著那個手無縛雞之力、卻敢為我念緊箍咒的和尚到來嗎?!
等著他揭開那該死的六字真言符咒,等著履行那個荒唐卻該死的約定!
那是支撐我忍受這無邊苦獄的唯一念想!現(xiàn)在,他們告訴我,他沒了?換人了?
用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氣息冰冷的灰衣和尚頂替?佛門的承諾,佛祖的金口玉言,
算個屁!連擦屁股的草紙都不如!“呵…呵呵…” 我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笑聲,
笑聲越來越大,最后變成響徹山谷的、帶著瘋狂意味的狂笑!笑聲在山谷間激蕩,
震得剛剛落定的碎石再次簌簌滾落。笑聲里沒有一絲歡愉,
只有滔天的怒火和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極致屈辱!四百九十九年的壓抑,
四百九十九年的算計,四百九十九年支撐的希望,在這一刻盡數(shù)化為焚天的烈焰!
這火焰灼燒著我的理智,要將眼前的一切虛偽和欺騙都燒成灰燼!“老孫被壓了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