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fēng)總算扯掉了黏膩的熱，卷著巷口烤冷面的醬香飄過來。林曉語站在老郵局門口那盞最亮的路燈下，帆布鞋尖蹭著磚縫里鉆出的青苔，指尖把帆布包帶絞出三道淺淺的褶子。包里的深棕色琴盒硌得大腿發(fā)慌，像揣著只剛從菜攤逃出來的小兔子，毛茸茸的不安分。
離七點還差十分鐘。江熠還沒來，只有幾個搖蒲扇的老太太坐在石墩上嘮嗑，說誰家的葡萄架爬過了院墻，誰家的孫子揣著錄取通知書在巷口轉(zhuǎn)了三圈。曉語低頭瞅自己的白裙子，裙擺被傍晚的潮氣浸得軟趴趴的，沾著片從巷口帶出來的槐花瓣——是出門時蹲下來系鞋帶，不小心蹭到的。她對著路燈照了照手心，草莓護(hù)手霜的甜香混著點緊張的汗味，在風(fēng)里飄得輕輕的。
“等很久了？”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繞過來，裹著點松木香，像琴盒里的味道。曉語猛地回頭，發(fā)繩上的蕾絲花邊掃過臉頰，癢得她縮了縮脖子。江熠今天穿了件淺灰短袖，領(lǐng)口洗得發(fā)毛，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像溪水流過鵝卵石。吉他斜挎在肩上，琴頭掛著枚銀色月亮掛件，隨著他邁步的動作輕輕晃，倒像是跟著晚風(fēng)在點頭。
“沒、沒有，剛到?！睍哉Z的聲音飄得像蒲公英，慌忙把琴盒從包里掏出來。遞過去時，指尖擦過他的手背，燙得她猛地縮回手，指節(jié)都在發(fā)燙。琴盒角落那只舉著雨傘的小兔子貼紙，是昨天在“靜語書店”買的——當(dāng)時看見貼紙圖案和江熠的琴盒傘很像，鬼使神差就貼了上去，此刻被路燈照著，耳朵紅得像她自己的臉。
江熠接過琴盒，目光在兔子貼紙上停了半秒，嘴角彎出個軟乎乎的弧度：“很配它。”他打開盒蓋檢查，指尖拂過吉他弦，發(fā)出輕輕的“嗡”聲，像誰在喉嚨里哼小調(diào)?！翱磥硭愦煤荛_心，弦都沒松?！?/p>
曉語把發(fā)燙的手指藏到背后，指甲掐著掌心的嫩肉：“我每天都記得擦……擦琴盒。”
“我知道。”江熠把琴盒放在石階上，從里面拿出吉他，調(diào)弦的指尖靈活得像在跳圓舞曲。“給你帶了這個。”他忽然從褲袋里摸出顆糖，透明糖紙在路燈下閃著光，“橘子味的，跟你那天裙子的顏色很像?！?/p>
糖被塞進(jìn)掌心時，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曉語捏著那顆糖，感覺糖紙都要被體溫焐化了。她偷偷抬眼，看見江熠已經(jīng)坐在石階上，吉他橫在腿間，側(cè)臉被路燈鍍上層金邊，睫毛投下的陰影像小扇子，輕輕掃過鼻梁，掃得她心尖也跟著癢。
“想聽什么？”他抬頭問，眼睛亮得像把星星揉碎了撒進(jìn)去。
“《晚風(fēng)》。”曉語幾乎是蹦出來的，說完又懊惱地抿唇——聲音急得像怕被風(fēng)吹跑，也太沒出息了。她連忙補(bǔ)充，“不、不一定要這個，你唱什么都……都好聽?！?/p>
江熠笑了，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勾，前奏像山澗的泉水淌出來。還是那首藏在她網(wǎng)易云歌單里的《晚風(fēng)》，但此刻聽來格外清透——沒有了人群的嘈雜，只有他的聲音混著晚風(fēng)，纏在她耳廓上輕輕撓。唱到“雨停了，云散了，你笑了”時，他的目光越過琴弦落在她臉上，尾音拖得長長的，像根羽毛掃過心尖。
曉語托著下巴坐在對面石階上，腳邊的槐花瓣被風(fēng)吹得打旋。有穿碎花裙的小姑娘經(jīng)過，往江熠的琴盒里塞了塊硬幣，還偷偷回頭看他，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櫻桃。曉語心里忽然有點澀，像咬了口沒熟的橘子，又趕緊把這念頭按下去——自己怎么會這么想呢。
“唱得真好?！币磺K了，曉語鼓起勇氣拍手，聲音比剛才大了些，掌心里的汗都拍出來了。
“練了很久的?！苯诘闹讣膺€停在琴弦上，指腹泛著點紅，“知道你會來，昨天練到后半夜，室友說我擾民?！?/p>
這句話像顆小石子投進(jìn)心湖，漾得她耳朵都紅了。曉語低下頭，假裝研究手里的橘子糖，糖紙被捏得皺巴巴的，甜香卻更濃了。
“林曉語！果然在這兒！”
陸星野的聲音像串炸開的小鞭炮，把路燈下的安靜戳了個洞。他騎著輛半舊的自行車，車筐里的籃球還沾著草屑，“嘎吱”一聲剎在路燈桿旁，車鈴“叮鈴”晃了兩下?？匆娊跁r，他眼睛瞪得圓圓的，隨即咧嘴笑：“哎？是你啊！雨里借傘的大哥！”
江熠也笑了，點頭：“又見面了?！?/p>
“你也來聽歌？”陸星野把自行車往燈桿上一靠，車鎖“咔嗒”扣上，自來熟地擠到曉語旁邊坐下，膝蓋幾乎碰到她的?！皠?cè)赀€詞匯書，沈老板正給那盆綠蘿澆水呢，我問他見沒見你，他就往這邊指了指，說‘或許在聽吉他’?！彼f著，從帆布包里掏出袋薯片，往曉語手里塞了片，“黃瓜味的，跟你發(fā)繩一個色，剛買的，脆著呢?！?/p>
曉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淡綠色發(fā)繩——早上媽媽特意給她扎的，說“配白裙子清爽”，上面還纏著圈細(xì)蕾絲，此刻被風(fēng)吹得輕輕飄。她咬了口薯片，脆生生的清爽味里，好像混進(jìn)了點橘子糖的甜，有點奇妙。
江熠忽然撥了個輕快的和弦，笑著說：“唱首新歌吧，給兩位聽眾?！?/p>
他唱了首講夏天的歌，歌詞里有冰鎮(zhèn)汽水的氣泡、自行車鈴的叮當(dāng)，還有藏在樹后的悄悄話。陸星野跟著節(jié)奏晃腿，跑調(diào)跑到天邊，引得曉語捂著嘴笑，肩膀一顛一顛的。江熠的目光時不時掃過來，落在她笑彎的眼睛上，像被陽光吻過的水面，亮閃閃的。
晚風(fēng)卷著槐花香吹過來，掀亂了曉語額前的碎發(fā)。她抬手去捋，指尖剛碰到頭發(fā)，就看見陸星野伸了手想幫她攏，而江熠的琴弦忽然頓了半拍，目光也落在她的發(fā)梢上，像有片羽毛輕輕停在那里。空氣里的味道變得很微妙，橘子糖的甜混著黃瓜薯片的清爽，還有槐花香，纏成一團(tuán)軟軟的甜。
散場時，江熠把吉他放進(jìn)琴盒，對曉語說：“明天還來嗎？新學(xué)了首《小茉莉》，很適合你?！?/p>
曉語的心跳又開始“咚咚”撞肋骨，還沒來得及應(yīng)聲，陸星野就拍著她的肩膀說：“來！必須來！”他的掌心暖暖的，“對吧，曉語？”
路燈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地上交疊成一團(tuán)，像幅沒畫完的畫。曉語捏著口袋里那顆被體溫捂軟的橘子糖，糖紙都快被捏破了。她偷偷看了眼身邊的兩個男生，陸星野正低頭踢著小石子，耳朵紅撲撲的；江熠背著琴盒，側(cè)臉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溫柔。
這個夏天，好像真的要比冰汽水還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