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什么，”她迅速低下頭，避開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就是…就是快高考了，有點緊張…嗯，對，就是緊張?！?她重復(fù)著，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也像是在徒勞地抵擋他那過于銳利的審視。
她甚至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生怕泄露了心底那足以打敗常理的滔天秘密。高歌…他太敏銳了！敏銳得可怕！顧云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邊這個沉默寡言的學(xué)神同桌，或許比家里固執(zhí)的父親，是更大的“變數(shù)”？她必須更加小心！
教室里短暫的課間喧囂仿佛瞬間遠去，只剩下兩人之間無聲的、充滿張力的對峙。高歌沒有再追問，只是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顧云舒低垂的、微微發(fā)顫的睫毛上，久久沒有移開。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令人窒息的疑慮。顧云舒知道，關(guān)于她的“異?！?，高歌心中的問號，已經(jīng)越來越大。而她的“逆天改命”之路，似乎又多了一道需要謹慎跨越的險關(guān)。
當四月的日歷翻過第一頁，省重點校園里紫藤蘿開始吐出串串淡紫色的花苞時，顧云舒的心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越攥越緊，幾乎要透不過氣來?？諝饫飶浡牟菽久劝l(fā)的氣息，在她聞來，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悶。
時間，像一頭沉默而危險的巨獸，正一步步逼近那個名為“4月8日”的懸崖邊緣。顧云舒的神經(jīng)繃到了極致，每一根弦都拉得如同滿弓。守護媽媽，改寫那個注定的“死亡劇本”，成了她生命中壓倒一切的重任。
她的守護行動也隨之升級，變得更加密集、更加處心積慮。
“心理暗示”持續(xù)滲透： 飯桌上，她會不經(jīng)意提起：“媽，聽同學(xué)說城西那邊最近在修高架橋，大貨車排成長龍，塵土飛揚的，路況糟透了，她媽媽開車去都差點剮蹭?！?看報紙時，她會指著本地新聞版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咦，這里說城西批發(fā)市場附近路段又發(fā)生一起小車禍了，好像是個騎電動車的…” 每一次看似隨意的提及，都像一顆微小的種子，悄然植入謝桐的意識，讓那條原本尋常的路，在她心中漸漸蒙上了一層“不太平”的陰影。
“行程干預(yù)”無孔不入： 周末，謝桐剛拿起包準備出門進貨，顧云舒就會“恰好”出現(xiàn)：“媽！這道物理大題我怎么也搞不懂，受力分析好亂，你幫我看看思路唄？” 或者，“媽，陪我去書店買本新出的模擬卷吧？聽說題型很新！” 甚至，“媽，我突然好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現(xiàn)在就想吃！我們?nèi)ベI菜吧？”。她的理由五花八門，眼神里卻總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依賴和隱隱的焦慮。謝桐看著女兒期盼的眼神，再想想那條越來越讓她心里“犯嘀咕”的路，十次有九次，都會無奈地放下包：“好好好，媽陪你?！?/p>
“貼身守護”終極預(yù)案： 顧云舒在心中反復(fù)推演著那個最壞的情況——如果所有鋪墊都失效，媽媽仍執(zhí)意要在4月8日獨自前往城西批發(fā)市場，她該怎么辦？答案只有一個：裝??！一場足以讓媽媽必須留在家里的重病。她甚至偷偷查閱了資料，確保癥狀逼真，又不會真的嚇壞媽媽。
日歷，終于翻到了那個令人心悸的數(shù)字——4月8日，星期二。
清晨，顧云舒在鬧鐘響起前就猛地睜開了眼。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急促的鼓。窗外天色陰沉，厚厚的云層低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她豎起耳朵，屏息凝神地聽著隔壁主臥的動靜。
窸窸窣窣…是媽媽起床的聲音。
腳步聲走向廚房…然后是水龍頭的聲音。
一切如常。
顧云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調(diào)動起全身的演技，強迫自己進入狀態(tài)。她掙扎著坐起身，故意弄出一些虛弱無力的聲響。
“咳…咳咳…” 幾聲刻意壓低的、帶著沙啞的咳嗽響起。
果然，謝桐關(guān)切的聲音立刻從廚房傳來：“囡囡？你醒了？怎么咳嗽了？是不是昨晚著涼了？” 腳步聲快速靠近，謝桐推門進來，臉上帶著擔(dān)憂。
顧云舒靠在床頭，臉色被她自己偷偷揉搓得有些發(fā)紅，嘴唇微微發(fā)干，眼神刻意放得有些渙散無力。她啞著嗓子，帶著濃濃的鼻音：“媽…我頭好暈…身上沒力氣…還有點冷…” 說著，還配合地打了個寒顫。
謝桐連忙坐到床邊，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掌心傳來的溫度確實有些偏高，顧云舒特意用熱水袋焐了額頭。謝桐的眉頭立刻擰緊了：“哎呀，真的有點燙！肯定是著涼發(fā)燒了！你這孩子，怎么不早說！快躺下！” 她不由分說地把女兒按回被窩，仔細掖好被角。
“媽…我難受…” 顧云舒緊緊抓住媽媽的手，指尖冰涼，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依賴，“你今天別出門…陪著我好不好…我害怕…” 聲音帶著哭腔，三分演，七分卻是源自內(nèi)心對失去的深切恐懼。
看著女兒燒得微紅的小臉、濕漉漉的可憐眼神，謝桐的心瞬間化成了一汪水。什么進貨，什么生意，此刻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好好，媽不走！媽在這兒陪著你！你好好躺著，媽這就去給你爸打電話請假，再去給你熬點姜湯，拿退燒藥！”
看著媽媽匆忙離去的背影去客廳打電話，顧云舒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松了一點點。第一步，成功！媽媽被“困”在了家里。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爬行。
墻上的老式掛鐘，秒針每一次“咔噠”的跳動，都像重錘敲在顧云舒的心上。她蜷縮在被窩里，身體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微微發(fā)抖。耳朵像雷達一樣捕捉著窗外的一切聲音：樓下自行車的鈴聲、遠處汽車的鳴笛、鄰居家隱約的電視聲…任何一個稍顯急促的剎車聲或碰撞異響，都能讓她驚得渾身一顫，心臟驟停！
上午十點…十一點…下午一點…
窗外天色依舊陰沉，細雨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敲打著玻璃窗，更添幾分壓抑。顧云舒死死盯著掛鐘的指針，它們正一分一秒、不疾不徐地挪向那個致命的時刻——下午兩點！
一點四十五分！
一點五十分！
一點五十五分??！
顧云舒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雙手緊緊攥著被角，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冷汗浸濕了她的鬢角和后背的睡衣?？謶窒癖涞亩旧?，纏繞著她的脖頸，越收越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謝桐端著一碗剛熬好的、熱氣騰騰的姜湯進來，看到女兒慘白如紙的小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嚇了一跳：“囡囡！怎么抖得這么厲害？是不是燒得更厲害了？快，把姜湯喝了發(fā)發(fā)汗！” 她連忙坐到床邊，用勺子舀起姜湯，細心地吹涼。
顧云舒機械地喝著姜湯，根本嘗不出姜湯的辛辣，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緩慢移動的指針上。
一點五十八分！
一點五十九分！
兩點整！
時間到了！就是現(xiàn)在！前世媽媽出事的時刻！
顧云舒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在瞬間被放大到極致！她像一只受驚的幼獸，瞳孔驟然收縮，耳朵豎得筆直，死死地、死死地盯著窗外那條被雨幕模糊的街道方向！
一秒…兩秒…五秒…
十秒…半分鐘…
窗外，只有雨點敲打玻璃的“沙沙”聲，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汽車喇叭，鄰居家隱約飄來炒菜的鍋鏟碰撞聲…一切如常。沒有刺耳的剎車聲！沒有混亂的尖叫！沒有救護車凄厲的鳴笛！
時間，在死寂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兩點零五分…
兩點十分…
兩點半…
三點……
窗外，依舊是那單調(diào)而平和的雨聲和市井生活的背景音。想象中的災(zāi)難場景，并未出現(xiàn)。
緊繃到極致的弦，在確認安全的瞬間，驟然斷裂！
一股巨大的、幾乎將她靈魂都抽空的虛脫感猛地襲來！顧云舒渾身的力量仿佛瞬間被抽干，整個人軟軟地癱倒在枕頭上。緊接著，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像滾燙的巖漿沖破了冰冷的地殼，瞬間席卷了她的四肢百??！
“媽——?。?！”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積壓了十七年的恐懼和委屈、以及失而復(fù)得的巨大幸福，猛地爆發(fā)出來！她不再是那個壓抑著、算計著的重生者，此刻的她，只是一個在母親懷里找回安全感的孩子。她不管不顧地撲進謝桐的懷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抱住媽媽溫暖的身體，放聲痛哭！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瞬間浸濕了謝桐胸前的衣襟。
她哭得渾身顫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要把前世所有的痛苦、絕望、悔恨，都在這一刻哭盡！嘴里反復(fù)地、語無倫次地哽咽著：“太好了…媽…你還在…你還在…太好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謝桐被女兒這突如其來的、近乎崩潰的痛哭徹底驚住了。她手忙腳亂地放下碗，緊緊回抱住女兒劇烈顫抖的身體，掌心不斷拍撫著她單薄的脊背，心疼得無以復(fù)加：“好了好了，囡囡不怕！媽媽在呢！媽媽在呢！媽媽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陪著你！乖，不哭了不哭了…” 她柔聲安撫著，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濕潤了。女兒這反應(yīng)，絕不僅僅是發(fā)燒難受那么簡單！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后怕和恐懼！聯(lián)想到女兒之前對城西路的異?？咕堋⒛莻€可怕的“噩夢”、以及今天這精準到詭異的生病和此刻失控的情緒爆發(fā)…
一個模糊卻又驚心動魄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謝桐的心頭：難道…女兒恐懼的，不僅僅是夢？難道…那條路，那個時間…真的曾經(jīng)…或者差點…？
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緊懷里失而復(fù)得的珍寶，用自己溫暖的懷抱驅(qū)散女兒那仿佛來自地獄的寒意。不管真相如何，她的囡囡此刻需要她，需要她這個媽媽，這就夠了。
“不怕了，囡囡，媽媽在，媽媽永遠都在…” 謝桐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一道堅固的堤壩，抵擋著女兒心中洶涌的驚濤駭浪。窗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沖刷著這個有些陰沉的午后，也仿佛沖刷掉了某個悄然偏離既定軌道的、致命的瞬間。
顧云舒在媽媽懷里哭到力竭，緊繃了數(shù)月的神經(jīng)終于徹底松懈下來。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蜷縮在媽媽溫暖安全的懷抱里，嗅著媽媽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皂角清香，意識漸漸模糊。在沉入夢鄉(xiāng)的前一刻，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靈魂深處：
守護媽媽的第一戰(zhàn)，她贏了！逆天改命的第一步，她成功踏出！籠罩在這個家頭頂?shù)牡谝黄劳鲫幵?，被她親手驅(qū)散！接下來，她要面對的，將是更加艱巨、也更加波瀾壯闊的挑戰(zhàn)！但此刻，她只想在這份失而復(fù)得的溫暖里，好好睡一覺。